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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冀中平原触摸乡村巨变

2024-01-22谢锐佳高博

时代邮刊 2024年1期
关键词:晏阳初教育

● 谢锐佳 高博

冀中平原有一座梨园,因一个人而出名。这座梨园位于河北省定州市东亭镇翟城村,这个人是被誉为“世界平民教育运动之父”的晏阳初。

1926年的秋天,晏阳初穿着蓝布长衫,骑着小毛驴,第一次出现在翟城村村民面前。

在定州,他和中华平民教育促进总会的同仁们,开启了长达11年的平民教育运动和乡村建设实验。这场轰轰烈烈的乡建实验,在某种意义上是初级版的“乡村振兴”计划。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课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如今,乡村建设、乡村振兴依然在路上。

留洋博士骑着毛驴下乡

晏阳初留在翟城村的痕迹,多已无从找起。回望那段岁月,只能到新建的晏阳初历史文化街区和晏阳初旧居里找寻。走进复原的老宅,屋里一件件刻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墙上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让人的思绪一下子回到90多年前。

晏阳初选中的这个“实验基地”位于冀中平原,是战国时期中山国国都所在地。彼时,晏阳初,这位从四川巴中走出来的教育家,与在南方致力于平民教育的陶行知,并称“南陶北晏”。

算起来,翟城村开展乡村建设实验的时间还要往前推。在晏阳初到来前的一二十年,乡绅米鉴三父子就在翟城村尝试乡村建设和村民自治,可惜后来因战乱等原因搁浅。也是在米鉴三儿子米迪刚的引荐下,晏阳初来到翟城村。

当年,参与这场“实验”的平教会人员,堪称“超级阵容”:前后共有500余名知识分子“走出象牙塔,跨进泥巴墙”,其中有几十位是毕业于欧美名校的博士,是经济、法学、医学、文学等领域的佼佼者,熊佛西、孙伏园、瞿世英、冯锐、李景汉等皆在其中。

▲ 晏阳初家庭照(图片来源:新华社)

头戴礼帽、身穿长褂、骑着毛驴——这张外国社会学者拍摄的经典照片,成了晏阳初这位留洋博士扎根乡下、振兴农村的最佳“形象宣传照”。这张黑白照片上可以看到许多“时代信息”:驴蹄之下似有沙尘扬起,远处有几棵秃树——“晴天灰、雨天泥”是乡间土路的“标配”。

1928年,原本在燕京大学任教的李景汉被晏阳初说服,受聘平教会定县实验区调查部主任。当时北京到定县的火车没个准点,有时要走24小时。糟糕的是,那次他坐的还是敞篷车,又逢下雨,浑身透湿,火车走走停停,一天多才到。

百年沧桑,人间巨变。如今从北京到定州,高铁只需要54分钟;从定州市区到翟城村,全程都是平整的硬化公路。“城区到村里有公交车,几十分钟就到了。”聊起交通变化,翟城村党支部书记米木申难掩笑意,“不少村民都买了私家车。”

截至2023年11月30日,全国铁路营业里程超15.55万公里,其中高铁4.37万公里;截至2022年年底,我国公路里程已达535万公里,其中农村公路超过450万公里……这可能是当年骑毛驴的晏阳初、坐大车的李景汉不敢想象的。

为国家塑造新公民

在晏阳初卧室,炕头有一个奇怪的装置——屋顶垂下一根高粱秆,上细下粗,下端扎的钉子上系着一个小玻璃瓶,一块带小管的铁片封住瓶口。这是一个土制“床头灯”,映现了当年这批下乡知识分子生活条件之艰苦。

为了探索医治旧中国“病症”的良方,几百名知识分子自愿跑到“穷乡僻壤”,其中近百位甚至举家搬到定县。

晏阳初认为“贫、愚、弱、私”是旧中国的四大病症,他提出以文艺教育攻“愚”,以生计教育治“穷”,以卫生教育扶“弱”,以公民教育克“私”。

为了治“愚”,晏阳初与同道一起,编写了《农民千字课》《士兵千字课》《市民千字课》等教材,帮助民众识文断字。平教会旧址的墙上,“翟城村村民家庭识字”“翟城村村民夫妻识字”……一张张黑白照片生动地还原了彼时村民们渴望知识、集体认字学习的火热场面。

晏阳初的平民教育运动、乡村建设实验也吸引了美国社会学者甘博、记者斯诺等外国人士的关注。4次来华、留下约6000张照片的甘博是晏阳初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友,曾任平教会研究干事,1931年至1932年到定县考察。晏阳初在定县的很多照片就是甘博拍摄的,尤其是那张著名的骑驴照。甘博还撰写了《定县:一个华北乡村社区》一书,率先向西方社会介绍“定县实验”。

1933年,斯诺到定县采访后记录了农民识字情景:“黄土之中,一个年轻的农民用锄头写出:在中国扫除文盲。旁边一位姑娘则写道:为国家塑造新公民。”

晏阳初们还创新多种教学手段,如利用流动书箱,将各类图书送到农民手中。值得一提的是,平教会还设立了一个县级电台,农民可以在“大广播”下收听各类消息与知识。这个电台是目前所知中国第一座应用于教育的县级无线电广播电台。

这些教育成果在新中国成立后仍有影响。据20世纪80年代的统计,定州是当时河北省内唯一的无文盲县。当年,像晏阳初、李景汉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谓凤毛麟角,而现在,全国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人口已超过2.18亿……

一个炕、一杆“高粱秆”灯、两把葫芦瓢、砖砌的灶台……这是“李景汉办公住所”展现的简单家具摆设。李景汉以翟城村为根据地,带队在定县进行长达7年的社会调查,这是中国首次以县为单位系统的实地调查。

在李景汉撰写的回忆文章中,多个侧面反映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基层异常糟糕的卫生条件。为此,平教会开展了卫生教育:指导农民修建井盖和猪圈,适时消毒灭菌;训练公立师范学生和平民学校学生进行免疫接种;设立农村三级卫生保健网……翟城村基本做到了小病不出村,大病能及时到县里治疗。

当时,翟城村连洗个澡的条件都没有,平教会成员要跑到几十里地以外的县城去洗澡。现在,翟城村全村推广使用水冲式厕所。90多岁的村民徐青果,见证了村里的厕所从粪坑到茅井再到旱厕,最后到冲水厕所的一步步变化。

在翟城村农家书屋,经济、种植、养殖、文化及儿童绘本等4000余册图书分类整齐,村民可以随时免费借阅。村里还成立了“新民诗社”,集聚了诗文爱好者100余人。

使农业科学深入民间

“小麦,每亩产量4斗至8斗;谷子,每亩产量14斗……”这是李景汉编写的《定县社会概况调查》中一张记录定县主要农作物产量的表格。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低下,甘博拍摄的一组反映秋收的照片可以佐证:农户们赤裸上身,手持镰刀,收割的谷子高矮不一。

为提高产量,帮农民增收,参与定县实验的农学家们做了很多探索:成功育成“四号中棉”及“平教棉”,引进波支改良猪,改良白菜……这些都起到了一定的增产增收作用。晏阳初用杜梨嫁接改良成的鸭梨,后来推广到河北各地,定州鸭梨现已成为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使农业科学深入民间”,这是晏阳初平民教育思想的一个重要部分。他意识到,当时农业科学研究机构大都在城市,“农业科学家与农夫,各自为谋,不相闻问”。他提出,欲教化农民,必先农民化。在他的动员下,留美农学博士冯锐等农业专家也来到定县,与农民一起“摸爬滚打”。

晏阳初的儿子晏振东回忆:“在田间地头,不抽烟的父亲会拿过农民呛人的旱烟管猛吸,还夸赞‘味道不错’。”

这种理念和作风在今天仍然值得推崇。当前,一大批农业科技工作者卷起裤腿扎根基层,在村寨建起“科技小院”,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燕赵大地上,在以郭进考、赵国忠、赵治海为代表的一批本土育种专家的接续努力下,华北的小麦、棉花、谷子亩产都很可观:小麦大面积亩产最高能达1600斤,棉花亩产达300斤,谷子亩产甚至创下了亩产811.9公斤的世界高产纪录——这比《定县社会概况调查》中记载的亩产提高了数倍甚至10倍。不仅彻底解决自己的“吃饱饭”问题,中国还向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杂交水稻、菌草等大量农业技术援助,助力世界人民将饭碗端牢。

乡村振兴依然在路上

1937年,日寇大举入侵,晏阳初及平教会被迫带着遗憾撤离定县。持续11年的定县平民教育运动、乡村建设实验,就此中断。

这场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实验,或可称为初级版的“乡村振兴”计划。

先行者们的探索,在局部取得了一定成绩,如提高当地居民识字率、提升卫生保健水平、改良农作物等,但由于战乱等原因,特别是缺少全国性的顶层设计、系统支持,终究无法突破“盆景”的局限。

对于民国时期包括“定县实验”在内的乡村建设运动,《剑桥中华民国史》评论说:“从总体上看,各种乡村建设试验最终都未得正果,日本的入侵使它们迅速烟消云散。保留下来的只是人们对乡村社会是国家建设的根本这一见解的广泛兴趣。”

可以告慰先贤的是,得益于顶层设计,辅以严密组织、系统推进、久久为功,占世界人口近五分之一的中国,已历史性全面消除了绝对贫困——他们耿耿于怀的“贫、愚、弱”等病症已基本“治愈”,他们念兹在兹的吃饱饭、识字率等问题,已不是问题,昔日积贫积弱的东方大国,已站稳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地位。

感慨于今昔巨变,走出晏阳初历史文化街区,又回到现实中的翟城村——一座如今被花木包围的村庄。目前,翟城村苗木花卉种植面积达7000多亩,有1000多个品种。全村1200余户,约八成村民从事苗木种植及相关产业,光景好的时候一亩地能挣一万元。

“乡村现在漂亮了、宜居了,村民生活好了。”谈及现状和未来,东亭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邢佳觉得,缺乏人气是乡村振兴一个普遍难点。“的确是。晏先生搞实验那会儿,我们村300多户,2000余人,现在户籍人口增到5260人,但实际常住只有2700人,近一半人在外谋生。”翟城村党支部书记米木申接上话茬。

乡村空心化、老龄化、少子化……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课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乡村建设、乡村振兴依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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