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金鳞卢橘熟
2024-01-21撰文
●撰文/严 垠
南方的冬季,从来都是不寂寞的,夏季品味的果子,在冬日便能赏花,枇杷便是这其中一种。十一二月间,细细碎碎的白色花朵便从苍翠的树叶间冒了出来,又沾染了一点阳光的金,看着明艳可爱。范成大诗曰:“卢橘花残细细飞,满枝晴日闹蜂儿。霜余有此香无奈,合与称题赋小诗。”南宋周密笔下“张约斋赏心乐事”十一月之首“摘星轩观枇杷花”莫过于此。
“秋荫、冬花、春实、夏熟”,在古人眼里,这种伴随人类长达两千年的植物具备四时之气,集天地之精华,尽得喜爱。
枇杷是华夏民族的古老树种。东汉郑玄在注《周礼》一书时,认为在战国秦汉时期,人们便已经开始种植枇杷,而根据东晋葛洪辑抄《西京杂记》中,“包罗万象”的上林苑也曾自江南移植十棵枇杷树来。枇杷显贵的身份自此奠定了基调。唐时,枇杷也随着国家经济文化重心一路南移,成为了白居易笔下“淮山侧畔楚江阴,五月枇杷正满林”的山野盛景。但在当时,枇杷还是一种特有的珍稀水果,是帝王席上的“嘉果珍味”。唐太宗《枇杷帖》云:“使至,得所进枇杷子,良深慰悦。嘉果珍味,独冠时新。但川路既遥,无劳更送。”赞枇杷可与荔枝媲美。到了宋代,枇杷在太常博士梅尧臣眼中一度胜于荔枝:“五月枇杷黄似橘,谁思荔枝同此时?”随着种植技术的不断发展,枇杷的品质大幅提升。浙江,这个气候湿润、温度适宜的地方,便成了枇杷的盛产地,尤其以塘栖枇杷闻名天下,连年进贡王室。
枇杷晚翠,梧桐早凋。作为果树,枇杷可能是最受尊敬的其中之一,诗文、画卷、盆景、医术……无不有其身影。“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是戴复古对枇杷之色的生动描绘;而在宋徽宗笔下,枇杷与山鸟的和谐互动更是活泼可爱、自然可亲,纨扇之上,一幅《枇杷山鸟图》徐徐展开。更甚者,据《宣和画谱》记载,宋徽宗时官方收藏了249 幅南唐时期江南处士徐熙所绘的枇杷画作,可见徽宗对枇杷的喜爱。
枇杷之艺术在案头,也在山水田园间。宋时,浙江钱塘千顷院内有一块奇石,相传价值“五百余千”。该石是当时甚为名贵的“临安石”,高数尺,玲珑剔透,四面都可赏看,其上孔洞很多,石缝之间蓦然生出一株枇杷,年岁甚久。宋徽宗颇为喜爱,于政和年间将其收归内府。时至南宋,在这个文艺极为发达,万民皆懂享乐的时代,枇杷更是文人与百姓的消遣玩意。中兴四大诗人之一的范成大便是其中之一。他深得乡村耕耘之乐,家中庭院内便植有枇杷树,时逢久病初愈,终于可推窗见日时,范成大触目便是“手植绿橘、枇杷森然,出屋枇杷已著子”,引得人口舌生津,直感叹山河美好;著名词人辛弃疾官场碰壁,归园田居之时,望着园内青碧,亦写下“被野老,相扶入东园,枇杷熟”之语。无论欢喜抑或悲哀,枇杷皆如挚友一般,陪伴着他们朝朝暮暮。
枇杷如此受人推崇,其旺盛的生命力或许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也在院内同时种植了杨梅和枇杷,结果“杨梅空有树团团,却是枇杷解满盘”。不过,精致的宋人对于枇杷的要求可不仅止步于此,在种植枇杷的漫长岁月中,枇杷家族日渐庞大,现存便有三百余种。晋代郭义恭《广志》中便记载有枇杷:“大者如鸡子,小者如龙眼。白者为上,黄者次之。无核者名焦子,出广州。”林林总总,种类分明。清光绪年间,《塘栖志》书:“枇杷有红白两种,白为上,红次之。红者核大肉薄,甜而不鲜;白者核细肉腴,甜而鲜美……咏枇杷诗曰:‘蜡家好兄弟,白者人称良。珍逾白玉白,胜他黄金黄。子重堕枝头,山雨声浪浪。’”可见白沙枇杷自古闻名。
除了花、果之外,枇杷叶在古时也备受人关注。对于崇尚药食同源的古人来说,枇杷叶是优秀的清热解毒良方,“江东西湖南北二川皆有之,治肺热咳嗽有功”。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著名的《本草纲目》中记载:“枇杷和胃降气,清热解暑毒,疗脚气。”务实的中华民族总是会给实用的事物更多的青睐,这或许也就是中华文明长盛不衰的奥秘吧。
枇杷之芸窗
有果产西蜀,作花凌早寒。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上都不可寄,咀味独长叹。(宋祁)
绿暗初迎夏,红残不及春。魏花非老伴,卢橘是乡人。井落依山尽,岩崖发兴新。岁寒君记取,松雪看苍鳞。(苏轼)
大叶耸长耳,一梢堪满盘。荔支多与核,金橘却无酸。雨压低枝重,浆流冰齿寒。长卿今在否,莫遣作园官。(杨万里)
万颗金丸缀木稠,遗根汉苑识风流。也知不作清朝瑞,朽腐聊关圣主忧。(刘子翚)
击碎珊瑚小作珠,铸成金弹蜜相扶。罗襦襟解春葱手,风露气凉冰玉肤。并世身名杨氏子,旧家门户北村卢。知音未必能知味,曾遣青前泪湿无。(方岳)
(古诗文引用版本参考:《全芳备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