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和陌生人说话

梅子

一

每一天我们和多少人擦肩而过？每一秒我们和多少故事失之交臂？

科技的发展让生活越来越便利，我们无需周围的人就能满足日常生活所需，渐渐对于附近的人和事变得“无感”。作家路遥曾在《平凡的世界》里感叹：“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所以，有段时间我喜欢看一档访谈节目《和陌生人说话》。主持人陈晓楠在节目里说，以前在马路上看见筑路工人，觉得他们只是城市普通的符号，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听多了别人的故事，再看见他们，会觉得他们是承担家庭重担的父亲，也是年迈母亲寄予期待的儿子；快递小哥把东西送上门，她总在偷偷地想，这个人给他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一个信息过载，充满了喜悦兴奋的魔幻年代，很多人都各自捧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虚拟世界里，失去了和他人交流的欲望和兴趣。不主动和陌生人说话，是很多人的处世准则，包括我自己。

一天清晨，我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大堆水果蔬菜、米面粮油。肩扛手提，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三步一停。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要不要我送送你？原来是一位骑三轮车的老奶奶，满头银发，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充满期待。我脱口而出：“不用，谢谢你。”三轮车迟疑了一下，骑走了，但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老奶奶又说了三个字：“不要钱。”因为确实快到小区了，我拒绝了老奶奶的好意，但这三个字让我羞愧，是不是因为生活的残酷让我们充满戒备，也慢慢硬了心肠？

二

你会主动和陌生人说话吗？现在的我经常会。

随着阅历的增长、环境的变化，不知道哪一天，我成了话痨，爱上了和陌生人聊天。

比如，夏天早晨，我去公园跑步，看到一群席地而坐等活干的大妈。她们衣着简朴，面容沧桑，头发花白，一瞬间让我想起了生活在乡下的母亲。我立马“社牛”附体，主动和她们搭话。

百无聊赖的大妈们立刻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回答我提出的各种问题。有的说工作内容是给绿化带拔草、浇水等，有的说年纪大了不好找活，闲着又无聊，多挣俩钱总是好的。我说，这个公园变得越来越干净美丽，也有你们的功劳，谢谢你们啦。她们都开心地笑了。

我有段时间迷恋上养花，对自然界的花花草草特别感兴趣。晨跑时总会经过一座公厕，看到前面有块菜地，里面有几株很高的植物开了绣球一样的花，很美。我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并自言自语：“这是啥花啊？”负责打扫公厕的大妈走上来告诉我这是胡萝卜开的花，菜地是她开辟的，蔬菜是她种的。

我和大妈就顺势聊上了，很快了解到如下信息：大妈老家是东北的，为了爱情嫁到河南。40年了，大妈一口地道的东北话顽固地一点没被同化。乡音虽然未改，大妈的饮食习惯倒是改了。刚来河南，她喝不惯河南人爱喝的面汤，现在一天不喝都不行。说到这儿，我和大妈都乐得前仰后合。

其实，我每天都能看见大妈，但因为矜持，我们从没打过招呼。但那天，我和身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有了一次小小交集，一次温柔的靠近，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三

对我来说，“熟悉的陌生人”还有小区的保安师傅。每天从门岗匆匆而过，看到站岗的保安师傅对每一名业主庄重敬礼，业主们大多脚步匆忙，视而不见。我心里不落忍，对他们的敬礼回以点头微笑，有时候跟他们聊几句。看到他们，我总会想起在异乡建筑工地当保安的父亲，这世上的美好环环相扣，希望在遥远的异乡，有人也能对他温柔以待。

前几日出差，为了赶火车回家，我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目测40岁左右，平凡得毫无辨识度。

因为是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我贪婪地扒着车窗向外望街景，当经过那座城市著名的地标建筑时，忍不住发出赞叹：“真美！”司机师傅开始带着略微骄傲的语气为我介绍这座建筑的历史。

话匣子一打开，司机师傅开始主动聊起自己：“我俩娃，双胞胎儿子。我结婚晚，44岁了，孩子才7岁。”我由衷地赞叹道：“那多好啊！俩娃，有个伴，不孤单。”司机师傅说：“压力大啊！全家的吃喝用度全在我这车轮上，不敢停。我以前做手机批发生意，来钱容易，后来行业衰落，生意惨淡。那段日子，我天天借酒浇愁，媳妇劝我，这样不行，身体搞垮了不说，日子总得过啊！我开始开出租车，人不能坐以待毙，要自己救自己。”

从谋生之艰聊到孩子教育，不停变换话题，我俩聊了一路。下车结账时，司机师傅说：“和你谈话如沐春风。”他竟然用了“如沐春风”这个词，这让我受宠若惊。

下车后，我下意识看了一下手边的行李。那已经开出去的车子竟然停了下来，司机师傅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声喊：“你没有东西落在车上吧？”我摇摇头，心里一暖。车子流畅地滑进车水马龙里，消失不见。

我们慢慢习惯了城市的包容，也习惯了它的冷酷。因为戒备，因为警惕，我们慢慢对陌生人关闭了自己的心门。那份遥远让我们足够安全，却也造成了冷漠与疏离，但我相信善意会遇到善意，美好会回馈美好，温暖会邂逅温暖。

这个冬天很冷，对那些在生活泥泞中挣扎的人更为嚴酷，但没关系，你好，陌生人，我在春天等你。

（摘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