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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葫芦画瓢

2024-01-20崔述伟

书屋 2024年1期
关键词:索菲胡佛老徐

崔述伟

笔者退休经年,后應邀赴美游,客居旧金山“中国海滩”边。邀请人钟武雄,曾任抗战胜利后中国驻日军事代表团签证官,1948年出任民国政府驻休斯敦领事馆副领事,后代理馆务,分管周边十四个州的领事保护。他于抗美援朝战争后辞职下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移居旧金山,与其妻黄德荣(长沙人)开办了“湖南小吃”,引起欧美主流媒体注目,登上了《纽约客》及1979年《时代》周刊。1981年,夫妇俩捐建“中国海滩”纪念碑,2008年7月1日《参考消息》载文《中国海滩立碑记》,称他为“滩主”。

钟武雄与“中国的辛德勒”何凤山是连襟,他们共同创建了北加州湖南同乡会。他有八个子女。我等二人抵达时,他(妻子已经去世几年)和三女儿索菲一道迎接。索菲是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退休的科学家,曾任大连理工大学外籍教授,清华大学曾买下了她的计算机教材的版权。她1948年生于南京,后来生活在美国,会说中文,却鲜识汉字。钟老是醴陵人,向他女儿郑重介绍道“密斯特崔、密斯特徐”,并让她为我们各配一片钥匙,以方便出入。第二天早上,索菲来时,老徐(黄德荣表内侄)问她:“索菲,哟茨勒?”讲的是湖南“塑普”。索菲不懂,我只好临时充当翻译,用普通话复述一遍。索菲顿悟道:“你是说哟茨吗?配好了,给你们一人一串。”老徐喜出望外地说:“你长沙话讲得蛮不错的嘛!”“那当然!我妈妈是长沙人。我从小就听长沙话长大。”有天早晨,我见老徐辗转于床,迟迟不起,便独自作周边游。中午回钟宅,却见老徐留条:“我随钟老外出了。”钟家餐厅里有多种食品,仅罐头就有几十个。我随便吃了些,写下当天见闻,午睡醒来后,继续坐在三楼客厅里写文章,不觉太阳已西斜。忽见钟家座驾开到车库门前,一会儿,钟老拎着个外卖盒进楼来,向我说:“索菲带我们到斯坦福大学去了。你还没吃吧?快趁热!”我心中顿生失落。几天后,索菲来了,见我即说:“老徐上次要去我家看看,我爸爸也很久没去过了。我就带他们去了斯坦福。今天我再带你去看吧。”原来,她家在硅谷有一栋房子,夫妻俩常去斯坦福打球。我不想冒昧造访她的家庭,便提议去胡佛研究所。

甫进研究所的图书馆,面对的是一位三十来岁、不苟言笑的亚裔面孔,但开口却是让我不知所云的英语。我只得在一旁待着,任凭索菲与之交涉,填写卡片,办理准入手续。索菲让我拿出护照、签证让对方登记。我亦说声“谢谢”,那人才回以“别客气”,原来是中国人。进入后,索菲交给我两张写着她的英文名字的卡片,并告知,使用期限一直到八月份,可以多次使用。查阅资料时,不能照相和复印,却可申请使用电脑。我心中一片茫然。阅览室内,只有寥寥数人,但个个无言,人人低头忙着,有如一堂菩萨!我想,我这是怎么啦?来这儿干吗?我又能干什么?自己既非学者,又非专业人士,只是个退休的观光客,一念之差,“误”入胡佛,岂敢不懂装懂?索菲告知:“每次只能看一册,也就是一年的日记,看完后再换一本。你想看什么时候的?”我不敢说“随便”,只好说,开始的那本吧。她又说了一句什么,我不懂。她指着室内的几尊半身塑像让我看。我摇头说,我不认识这些洋人。“她是华人,很有名的,你也不认识?”我顿悟了那是谁,忽然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索菲却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趋前观看塑像底座上的文字:“张纯如IR1S CHANG(1968.3.28—2004.11.9)。”她是美籍华人,《南京大屠杀:被遗忘的二战浩劫》一书的作者。

索菲此时已不辞而别,大概是回她家去了。我静下心来,打开了“日记”的影印本。它是从1927年元旦开始的。某人首先以小楷,在当时那种普通的国民日记本右下方“社会纪事”中写道:“又是一年了,列强如故也。”区区十个字,即描绘了当年中国的大背景,亦让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时代。我迅速浏览了日记正文,不过是一些行政、军务琐事。但日记的主人公,却参与和改变了中国历史。于是,我索取了纸笔开始抄笔记,而且按其格式,尽可能模仿原文的书写特点,“照着葫芦画瓢”认真地抄了几页,一直到索菲来寻我。钟先生问我有何收获,我还真的谈不上,只能将笔记呈上,以示交卷。没想到他却颇为赞赏:“不错,真的不错!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描绘史料,既到了这所名校,还进了胡佛研究所。很多学者史家都没得你这样的运气,也没得你这样‘灵泛’。那天,我到了那里,都没想要进去看看。”说着,他拿出一册《世界周刊》递给我说:“刚刚来的,我看了也想走进胡佛呢!送给你。”钟老抗战期间毕业于中央大学历史系,当上外交官后,还在职读研,在休斯敦大学攻读过欧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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