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再论南朝“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内涵

2024-01-17丁红旗

嘉兴学院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竹林七贤墓葬

丁红旗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062)

时至今日,今人能一再领略一千五百多年前“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刻壁画所展现的魅力,实得益于1960年以来的多次考古发掘,今已有七座墓葬。相关报告及研究主要有:南京博物院、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的《南京西善桥南朝墓及其砖刻壁画》,南京博物院《江苏丹阳胡桥南朝大墓及砖刻壁画》,南京博物院《江苏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南京市考古研究所《南京栖霞狮子冲南朝大墓发掘简报》,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雨花台区文化局《南京雨花台石子岗南朝砖印壁画墓(M5)发掘简报》以及南京市博物馆《南京市雨花台区铁心桥小村南朝墓发掘简报》残砖部分报告。(1)以上6处,分别见《文物》1960年第Z1期、《文物》1974年第2期、《文物》1980年第2期、《东南文化》2015年第4期、《文物》2014年第5期、《东南文化》2015年第2期。进一步,《六朝真迹--南京新出南朝砖印壁画墓与砖文精选》[1]全面公布了石子岗、铁心桥小村和狮子冲大墓能够修复的单个砖画拓片(五面拓印)。南京博物院《试谈“竹林七贤及荣启期”砖印壁画问题》,[2]对壁画的异同、作者、渊源、画风等进行了评价。许志强、张学峰《南京狮子冲南朝大墓墓主身份的探讨》[3]推断两墓墓主分别为丁贵嫔、萧统,可为定论。

需补充说明的是,据《山东临朐北齐崔芬壁画墓》[4]所载图片,崔芬墓墓门内甬道东西两壁各画一按盾武士,墓顶绘二十八宿图,墓室四壁上部分别绘女神驭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其中,青龙前有两羽人引导,两株槐树间有一日,日中有一金乌(其他三面亦类似)。这种构图虽与胡桥、建山两墓的位置略有差异,但在内容、思想上实无二致,应是那一时节[墓志显示时间为大宝二年(551)]沿自汉朝的一种普遍的道教神仙信仰。墓室西壁下部壁龛上绘墓主夫妇出行图,然后从东壁下向内,依次有“十七牒屏风”,其中八幅,每幅屏风上各绘一跽坐或半卧之人,旁有两侍女陪伴,背景是槐树、假山。报告认为这就是“七贤”。但是,因无榜题确证,且对“七贤”的典型甚且唯一的动作,如抚琴、饮酒并无一幅绘画涉及,因此,其怡然自得的神情,与其说是“七贤”图,还不如说是当时所崇尚的隐士形象。因当下一些论文颇引其说,故辨析如上。

这些砖画自出土以来,一直引得学者的持续关注、研究,探查的视角当然多样。一个核心的问题是:基本上能够确定这是属于南朝宋、齐、梁时期帝王墓葬的专属配置(甚至是标配);或者说,南朝帝王为什么会青睐这“竹林七贤”与荣启期,而不是其他人?这中间,究竟又有怎样的一番考量?又映照出何等思想观念?对此,几乎少人论及。(2)李若晴《再谈“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成因--以刘宋初期陵寝制度与立国形势为中心》(《艺术探索》2017年第1期),认为“采用了当日士族所仰慕的玄学代表人物‘七贤’,保持相互间文化认同的一致,以换取士族的认可”,涉及了士族、玄学的风尚,其实还未免隔了一层;同时,说“换取认可”,也有待商榷,因砖画是深埋地下,不是公开展览,士人们并不一定能够知晓。今不避固吝,试剖析如下,并请方家赐正。

一、砖刻壁画内容的界定

整体上,上述墓葬中保存得最完整、最清晰的砖刻壁画是西善桥宫山墓(时代有争议),而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墓(3)推测为齐东昏侯萧宝卷与和帝萧宝融墓地。以及有纪年砖“普通七年(526)”“中大通弍年(530)”标识的狮子冲墓(丁贵嫔、萧统墓)的保存状况则次之。《江苏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一文,对胡桥、建山两墓中壁画的描述似有误,即榜题与人物未能很好对应。今据报告中的图片能发现,画面是以两树隔开,就是说,无论榜题在人物的左或右,一定是在两树中间,如在两树之外,则一定是另一幅画的榜题,如“吴家村墓画砖之一”树旁的榜题“阮步兵”,就非手持如意的王戎的榜题。这样仔细比勘五墓的壁画发现在衣服的纹饰、动作(特别是抚琴、弹琵琶)、手持之物等方面,他们都如出一辙,也即大多数学者所认可的出自同一粉本,[5]八人的顺序也基本一致,(4)微有区别,这也不妨理解为壁画在传衍过程中的变异,或者说某一人地位的上升或下降。狮子冲墓的人物造型似不及西善桥宫山墓的圆润、自然,特别是阮咸弹琵琶的手指,画成尖细形状,比例明显不够协调,羽人的手指也是一样。这样,这一类型的壁画实际上不妨简化为宫山墓的模式:即“南面壁画自外而内为嵇康、阮籍、山涛、王戎四人,北壁自外而内为向秀、刘灵、阮咸、荣启期”。(5)“刘灵”的“灵”据墓葬壁画所录,现文献中多用“伶”字。[6]至于砖画的持续时间,不管宫山墓到底是在刘宋还是陈朝,考古报告谨慎地认为在“晋宋之间”,王汉《从壁画砖看南京西善桥宫山墓的年代》通过辨析砖面标识文字、拼装方法、砖的尺寸规格等,认为该墓的年代应该“在丹阳金家村墓和吴家村墓之前”[7],即刘宋时期。从人物形貌看,明显与萧统墓和胡桥、建山墓有不小的区别;陵墓位置也距两地较远,(6)可参《六朝陵墓位置图》,见罗宗真《六朝考古》第四章《陵墓和石刻》,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70-71页中间。这在六朝崇尚聚族而葬的情况下,只能是不同朝代的表现。因此,暂定为刘宋时期。因此,不管宫山墓到底是在刘宋还是陈朝,其从刘宋到陈末,当无疑义,保守估计,也持续了至少一百四十年。

作为死后的世界与终极诉求,整个墓葬砖画实际上是一个系统,也自不能忽略墓葬其他位置的砖画。这方面,当以胡桥、建山两墓较为完整、清晰。(7)颇疑宫山墓因处早期,而不无简略;石子岗墓(M5)、狮子冲大墓中亦有此内容,虽已散乱无序,但恰能综合、复原。今据报告《江苏丹阳县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能得到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的构图布局,见表1。

表1 胡桥、建山两座南朝墓葬的构图布局

据报告,“太阳中刻一鸟翼张开,作三足”,这实际上就是神话中的三足乌,与马王堆汉墓帛画一样。月亮中刻一桂树,树下有玉兔捣药。显然,这是源自久远的日月神话。但这已改变了两汉绘制星象图的传统,仅以一日一月象征着天国。武士,高大威猛,出现在甬道中,实是唐代镇墓兽的滥觞。狮子,除了辟邪外,还有王者之气,体现了王者气象。

报告中作“羽人戏龙”“羽人戏虎”,其实不大准确,也容易误解。据构图,不妨作“羽人引龙”,即导引,因为羽人在正前方做引导状。羽人,两汉以来都是神仙的形象,在汉画像砖、画像石中比比皆是。而龙,在那一时节,自可喻威严无比、至高的帝王。从这一点说,这也是帝陵的一个证据。或者说,羽人导引帝王的魂灵,沿着甬道,最终进入瑰丽的天国世界。无论其生前行事、地域有何等差距,死后都可以超越世俗的时间与空间顺序的局限,而进入一个神灵的世界。这也是墓葬的一个终极诉求。如果说,汉代的神灵信仰多以具象的西王母、东王公为核心,而在南朝的墓葬,这一核心在日益虚化,甚且简化,仅留存下羽人、神仙思想等内涵在道教信仰日益浓烈的南朝不断传承。

至于“羽人戏虎”,虎,百兽之王,应是一种力量的展示。这有其时代背景。南朝的开国帝王,诸如:宋武帝刘裕出身于“北府兵”,齐高帝萧道成凭借淮北、淮西南奔的民众,梁武帝萧衍依仗身强体健的荆州流民,陈武帝陈霸先崛起于槃瓠蛮。无一例外的,这些开国帝王多以“武”字为庙号,以武力征伐天下,最终夺得天下。陈以前,也即陈寅恪所称的“楚子集团”,即“流人中有武力的中层阶级楚人”。[8]对此,恐怕没有比“戏虎”更能彰显孔武有力了。顺便说一下,汉代墓葬壁画,更多绘制的是天马形象,因为这是那一时代的一个象征,汉武帝就是为了天马而不惜多次远征异域匈奴。而唐代章怀太子李贤墓葬壁画中奔驰的群马,也正显示了马在六七百年间的形象变迁。

同时,还值得注意的是“大龙上方有三‘天人’”,实即仙女,衣带飘飞,捧盘置鼎,盛装仙果--这自然进一步强化、坐实了逝者升天、成仙的愿望,这是天堂、仙人的世界。更重要的是,羽人“右手执一长柄勺,勺下饰花朵,勺中熊熊烈火,火焰蒸蒸上冒,勺内盛的可能是冶炼的丹物”;“三‘天人’”中,前一女“双手捧盘,盘中置一三足鼎,鼎中直冒火焰,炼的也可能是丹物”。[9]至于丹药实物,一流琅琊王氏子弟王丹虎的墓葬曾有出土。[10]这种信仰,实际上正是东晋末以来葛洪在《抱朴子内篇·金丹》中所述炼丹之术在社会上广泛流行的结果,“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盖仙道之极也。服此而不仙,则古来无仙矣”;还指明炼丹之法,“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11]本来,江南一地,在东晋中后期盛行天师道,但东晋末年孙恩起事无疑以血腥杀戮强行中断了士人、高门的天师信仰,如一流高门陈郡谢氏。[12]这种情形下,葛洪的金丹道可说是趁虚而入,大行其道了。况且,魏晋以来士人本就有食五石散以强体力的习俗,而今金丹无疑正应了长生的奢望而契入内心,反映在图画上,就是置鼎炼丹。这也在事实上赋予了逝者在死后或登仙界的宗教功能。

至于墓葬壁画常见的车马出行,自西汉以来,反映的都是世俗生活。与此对照,我们能肯定,“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的出现,正是世俗生活或精神的一种追求、热望,而不是一些学者所论的蜕变的仙人形象,因为一个最简单也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南朝盛行的各种《神仙传》中,根本没有七贤与荣启期的记载,而且时人也绝不以仙人来看待这八人。

那么,关键的问题是,东汉末以来,时负盛名的贤人就有“三君”(指窦武、刘淑、陈蕃)、“八俊”(指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寓)、[13]建安七子、“八达”等,为什么只认可、选择这七贤与荣启期八人呢?

二、画面的特定形象

探求思想内涵,自然是需从本体--砖画所绘的形象,即当时强调的核心入手,因为作为思想观念的载体,人物形象自会借特定的行为、动作和神情表现出来。整体看,人物均赤足,嵇康、王戎、刘灵三人均无巾饰,表现了名士的放旷、豁达,或者说是对礼法的一种蔑视。又,榜题,是当时墓葬绘画或屏风(如司马金龙墓葬出土的)中一种流行的样式;(8)可参《北魏司马金龙墓葬出土屏风文字释证》,见《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2019年第39辑。也正是如此,能够具体深入地剖析其内涵。今一一概述如下:

嵇康,赤足坐,双手抚琴。据《晋书·嵇康传》“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而且,嵇康也是在一曲《广陵散》中永久告别了当日血色的黄昏,可见抚琴是其一生不能释去的嗜好。其神情淡远,也与嵇康《赠秀才入军》自我抒写的“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相一致,展示了怡然自得、旷远的胸襟。

阮籍,一手支皮褥,考古报告称“一手作啸状”。[6]其实,还不如说是正在饮酒。因为据《晋书·阮籍传》,“嗜酒能啸”,因一时间“名士少有全者”而曲意饮酒避祸,率意独行,发泄内心的痛苦。司马昭想为子求婚于阮籍,阮籍竟大醉了“六十日”。能与此佐证的是旁边的带把酒器,说明正在饮酒。又,酒器内浮小鸭一只,实际是酒浮,表明剩余酒的多少,而不是报告中说的“可能为玩赏之物”。

山涛,一手挽袖,一手执耳杯,其前亦有一带把酒器,指明正在饮酒。《晋书·山涛传》载其“饮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试之”,可见其酒量大得惊人。但实际上,山涛在历史上并不以此显名。山涛是一干练、勤勉、公允的官员,历任侍中、吏部尚书、左仆射等高层官职,封新沓伯,最后升为司徒,以“山公启事”著称于世,也是七贤中官位最高的人。这种形象的描绘和称名(不称官职),只能是有意择取的结果。

王戎,据《晋书·王戎传》以及《世说新语》的记载,“积实聚钱,不知纪极”,昼夜“自执牙筹”,算计家财,唯恐不足,为此遭到世俗的讥议。品行上,“苟媚取容”,实下名士一等。画面突出了王戎手把如意的形象,倒也切合其内心,展示了其富豪的一面,庾信《对酒歌》言“山简竹篱倒(醉了碰倒竹篱),王戎如意舞”,当是这一情形的真切刻画。

向秀,赤足盘膝,闭目依树,作沉思状。《晋书·向秀传》载其“雅好《老》《庄》之学……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振起一代玄风,自是大家。这样,树下沉思精义,也确实能契入向秀的心灵深处。

刘灵,据《晋书·刘伶传》,一手持耳杯,一手作蘸酒状--一副十足的醉心于酒的神情,也正是传中所自言的“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酒,成了刘伶生活的一切。

阮咸,挽袖待拨,弹一四弦的乐器琵琶(9)后来称此乐器为“阮咸”。。《晋书·阮咸传》称其“妙解音律,善弹琵琶”,可见是其特色。

最后是荣启期,猛一看,似乎是一个特例,但其实不然。荣启期“鹿裘带索”,衣着简陋,却“鼓琴而歌”。孔子路过,问其何以如此快乐,荣答以三,即为人,为男子,又行年九十,即“三乐感尼父”。事见《列子·天瑞》。

三、内涵的揭示

以上画面,如再进一步抽象,便可概括为抚琴(弹琵琶)3幅(嵇康、阮咸、荣启期),饮酒3幅(阮籍、山涛、刘灵),玄谈之士向秀,以及手把如意的王戎。这其实都是当时特定风尚下的产物。

门阀士族制度,在东晋末年已基本稳定下来,“门阀专政的史实大概从汉末开始暴露,发展于魏晋而凝固于晋宋之间,以后渐趋衰落”[14]119。士族得以自豪、傲视的就是文化与儒雅。而当时对士族的推尊,可略举几个经典例证。

一介武人纪僧真幸于齐武帝萧赜,累官到中书舍人,曾向武帝“乞作士大夫”,武帝曰:“由江敩、谢瀹(10)一流高门陈郡谢氏家族,其祖谢弘微,父谢庄。,我不得措此意,可自诣之。”僧真诣江敩,刚刚登榻坐定,江敩便命左右“移吾床让客”,没办法,纪僧真只得丧气而退,告诉武帝:“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15]943江敩,出自济阳考城江氏家族,其曾祖父江夷,历任吏部尚书、右仆射,其祖江湛亦累官到吏部尚书,后为国而死。这样,蝉联高层官阶,成了高门,也就有了话语权。

同一时期,也是一武人张欣泰“不乐武职”,“下直(下班)辄游园池,著鹿皮冠,纳衣锡杖,挟素琴”,“停杖于松树下,饮酒赋诗”。为此遭到齐武帝的驳责:“将家儿何敢作此举止。”[16]881-882就是说,一介武人又怎敢如此附庸风雅!这充分说明了诗赋、儒雅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与此类似的是东晋末,一代雄豪、身居高位的桓温(11)谯国桓氏,以武风见长。为自己儿子向下属一流文化高门太原王氏王坦之求婚,王坦之说要回家咨询其父亲王述。而王述听说后,勃然大怒,说:你怎么这么傻,是“畏桓温面?兵,那可嫁女与之!”[17]394怎么能把女儿嫁给当兵的呢?也是这种心境下的产物。而吴地高门吴兴沈氏从武力强宗到文化士族的变迁,[18]也见证了这一历史进程。

高官幸臣、武人如此,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就以宋武帝刘裕为例来一探究竟。刘裕起自“北府兵”,以一介武人夺得了东晋政权,但书法一向拙笨,天分有限。为此,心腹刘穆之教他:“但纵笔为大字,一字径尺,无嫌。大既足有所包,且其势亦美。”[19]刘裕听从了建议,一张纸只写六七个字。这就充分反映了在文化士族的逼视下其内心深处的文化自卑感。不过,作为政治策略,又不得不做出一定的举措来附庸风雅:因为宋武帝一时间绝不可能改变士族政治的根本格局,更变易不了士族引以自傲的文化优势和心理,他只能靠近、适应,而不能改变。这一点,梁陈时依旧如此。

这就充分说明这种儒雅、文化是当时整个社会所艳羡、倾慕的对象,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概莫能外,或置身局外(皇权也一度比较衰弱,受到士族的强力抑制)。所以梁时的一流高门琅琊王氏子弟王筠甚是自豪,“非有七叶之中,名德重光,爵位相继,人人有集(文集),如吾门世者也”。[20]很显然,名士身份的七贤恰能作为这种儒雅和文化的象征。那么,史料中有没有南朝帝王重视绘画七贤的例证呢?这还真的能找到一例:

(齐废帝)又别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匝饰以金璧。其玉寿中作飞仙帐,四面绣绮,窗间尽画神仙。又作七贤,皆以美女侍侧。[15]153

“神仙”与“七贤”并列同画,也正与甬道图画羽人、墓室绘制七贤为同一思路;或者说在“视死如生”观念的支配下,墓中所绘正是现实中的一种反映。而今,一般认为胡桥吴家村墓的墓主为东昏侯,这样,就更坐实了这一绘画倾向,即东昏侯一度把现实中的构想挪移到了墓室中。除此之外,约在梁大同四年(538),“(顾)野王又好丹青,善图写,(宣城)王于东府起斋,乃令野王画古贤,命王褒书赞,时人称为二绝”。[21]399此处,虽不能考实“古贤”是否确指七贤等,但宫室内绘“古贤”以鉴戒仍在持续,承袭的是东汉以来一个久远的传统。(12)可参《北魏司马金龙墓葬出土屏风文字释证》,《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2019年第39辑;又,其附图录自张安治主编《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第一册《原始社会至南北朝绘画》,台北:锦绣出版社,1993年,第153-163页。

值得注意的是张欣泰特意仿效的举止是“挟素琴”“饮酒赋诗”。琴,是儒雅的象征,“众器之中,琴德最优”,“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传达出难以言说的微妙情感;余音不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22]273,275-276琴、酒二事并行,正好与七贤抚琴、饮酒相吻合,说明是那一时代的名士风尚。所以,墓室中着意描绘的嵇康、阮咸、荣启期弹奏琴、琵琶的形象,也正是这一现实的投影。这种弹琴形象,亦见1997年南昌火车站东晋墓出土的漆盘,其中,有一老者在跽坐抚琴,有说是“商山四皓”。[23]至于饮酒,更是大有来头: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17]897

王恭(?-398),字孝伯,一流高门太原王氏子弟。这还曾有一则逸事:一次,执政的太傅司马道子与太原王氏子弟王爽喝酒,估计是喝多了,道子径直称王爽为“小子”。一时间惹得他大为光火,“亡祖长史,与简文皇帝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俪二宫。何小子之有?”[17]405就是说,我故去的祖父王濛昔日与简文皇帝是布衣之交,我的姑姑王穆之(晋哀帝皇后)和姐姐王法惠(晋孝武帝皇后)都是皇后,你怎能用“小子”来称呼我呢?就是这样一个熟知士情的高门子弟,在论说名士标准时,首要的并不是推举才情,而是“痛饮酒”,喝得酣畅淋漓,甚至不醉不休;言外之意就是不问世事,寄情高远,一如嵇康般“高情远趣,率然玄远”。[24]1374其实,就七贤而言,除了阮籍、山涛、刘灵外,对于阮咸,晋武帝曾“以咸耽酒浮虚,遂不用”,[24]1362可见其饮酒也是很出名的,甚且传到了皇帝的耳朵。

这自然是一代名士了,名士的风范就在于此。

在饮酒、儒雅等名士风范上,七贤正足以为代表。而且,这些帝陵中的砖画,一般认为最早的就是宫山墓,就是在刘宋时期,晚一些的是有明确纪年的梁中期。而这时距七贤生活的曹魏、西晋,至少已有一百三四十年的光景--随时光的流逝,实已渐渐淡去了一些缺陷(如嵇康是被杀、王戎的好利等)而日益推崇,且经典化: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刘孝标注引孙盛《晋阳秋》曰:“于时风誉扇于海内,至于今咏之。”)[17]853-854

戴逵、袁宏均有《竹林七贤论》,见《类聚》卷十九、《御览》卷三九二,《御览》卷四九,又卷四四四引。(13)按: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多引之,然未别何条为袁,何条为戴。

谢遏诸人共道竹林优劣,谢公云:“先辈初不臧贬七贤。”(刘孝标注:《魏氏春秋》曰:“山涛通简有德,秀、咸、戎、伶朗达有俊才。于时之谈,以阮为首,王戎次之,山、向之徒,皆其伦也。”若如盛言,则非无臧贬,此言谬也。)[17]635-636

孙盛,据《晋书》卷八二传记,“十岁”时“避难渡江”,卒时“七十二”,则约生于晋元康八年(298),卒于晋太和四年(369)。则其说的“至于今咏之”,为东晋中期之事。戴逵,一代名士,太元二十一年(396)去世。袁宏,著名史学家,太元初去世。可见这一时期确实如孙盛所言,推尊七贤的人很有一些。当然,东晋时还可能有一些杂音,如一流高门的子弟谢遏就论说七贤的优劣,但遭到了谢安的反对。而《魏氏春秋》所载的七贤排序,径直抛弃了嵇康,之所以如此,就是因嵇康是被司马昭所杀,在一个仍是司马氏天下的东晋,自然是讳忌如深。就韩格平所辑录的戴逵《竹林七贤论》来看,[25]此书全面记载了七贤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等,并加以评价。重要的是,面对世人责难王戎的好利、俭啬,戴逵力排众议,说其“晦默于危乱之际,获免忧祸,既明且哲,于是在矣”。在乱世中明哲保身,这自然维持了七贤整体的正面形象。又,《世说新语·文学》第36条刘孝标注引《道贤论》,“以七沙门比竹林七贤”,亦可见七贤在东晋时的盛名。这一杂音、争论,估计到了元嘉三年(426)颜延之撰写《五君咏》时,就已告终结,因其诗中明言嵇康“本自餐霞人,形解验默仙”,“餐霞”,餐食日霞,修道成仙,“谓仙也”。[22]325“形解”,即尸解成仙。显然,这就很好地涤除了嵇康被杀的负面影响。也为此,等到至迟六十多年后刘孝标注《世说新语》时,(14)据《文选》卷四三《重答刘秣陵沼书》李善注,以及《梁书》卷五《刘峻传》,刘峻在齐永明四年(486)从北方逃还建康,梁“普通二年(521)卒,时年六十”。对曾有的“臧贬”、争议直接给予了否定,“此言谬也”,就是说,齐梁时期已了无争议了。这一时间界限,也正与关涉七贤的绘画历程吻合。

“阮咸,亦秦琵琶也。……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同,因谓之‘阮咸’。”[26]这说明东晋就出现了七贤的绘画。而在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五“顾恺之”条中,载大画家顾恺之曾画“阮咸像,……古贤荣启期、夫子、……七贤,并传于后代”,且在“七贤”下注:“唯嵇生一像欲佳,其余虽不妙合,以比前诸竹林之画,莫能及者。”其后,史道硕有“《七贤图》”,宋人陆探微画有“《竹林像》……《荣启期》”,南齐时毛惠远有“《七贤》藤纸图”。[27]这说明七贤之名在东晋时已蔚为兴盛,盛名之下,已进入了画家关注的视野,为此很多人为之绘图,并且还一并关注了七贤与荣启期--这或许能说在晋宋之际就已形成了七贤与荣氏并列的传统。总之,东晋时应是七贤画的一个高潮,之后,可能因顾、陆的盛名,世人无力超越反而渐趋不再绘作,衰歇了--但也形成了一种稳定的格式在世间流传。这样再进一步,也自可摹刻在墓砖上,砌入墓室,以示一种对名士、典雅的向往与青睐之情。

总之,宋、齐、梁三朝,是对七贤完全肯定的时期;或者说,帝陵中能出现七贤绘画,就当是在这一时期。能与之比较的是余杭小横山南朝墓(可能为武康沈氏家族墓地),规模上,墓室宽1.55米、长4.2米,明显要低几个等级。壁画所在位置,券门上有千秋、万岁、莲花图案。墓室南壁为“左右将军”,东壁中上部有三组画像:从上到下,飞仙伎乐,双手持箎吹奏;偏右下,仙人骑虎,前方有一飞舞“持草引导的羽人”。西壁与此对称,但仅存“仙人驭龙”。[28]而且,这些画像大多是在一个砖面上,仍承袭汉画像砖的遗意,(15)“单体画像砖一统天下的局面在东晋时期被打破”,祁海宁《六朝真迹--南京新出土南朝砖印壁画墓与砖文精选》前言,第14页,但东晋时墓葬仅发现南京万寿村一例。还不免有些粗糙(所以有学者认为宫山墓七贤范本出自著名画家顾恺之的手笔,确有一定的道理)。或者说,仅从制作技术上说,大型拼接砖画的难度显然高多了,也要求更高的绘画精度,如线条圆润、流畅,比例的协调,合理分配画面,以及复杂的工序等,一般士族大家是绝无力承担的。七贤图像是南朝帝陵的一个标配,是在以一种宏大、结构繁复的场面来彰显帝王显赫、张扬的气势。

当然,推波助澜的还有当时玄谈的风尚。“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24]1360面对司马氏血淋淋的杀戮,一时间士人噤若寒蝉,不敢站起身来。其间,敢“轻肆直言,遇事便发”“非汤武而薄周孔”[22]659的嵇康,最终也只能以一曲凄婉的《广陵散》永久地告别这血色的黄昏。也正是这样,在《思旧赋》的无限哀思中,徘徊、游移再三,向秀最终还是走向了司马氏。一时间,名士们都沉溺于清谈,忘却、淡漠世事。这种情形,在《世说新语》《晋书》中有较多的记载。概括地说,这种“放荡恣情的风气,一直到晋惠帝时更为流行”。[14]331东晋时,清谈之风更为兴盛:在《世说新语·文学》篇中的104条,在谈论当时学术的前65条中,涉及清谈的共46条,西晋的仅15条,东晋的有35条;而且,也是东晋的清谈、辩难更为激烈、反覆。之所以如此,就是一个家族要维持或增进家族地位,就必须由儒入玄,玄谈是名士的身份标识与进阶之基。任昉在齐建武(494-497)初仍说,“势门上品,犹当格(推举)以清谈”,[22]591就是说,即便你是上品士族,在推举时仍当核查清谈的水平。也为此,即便在刘宋中后期时,王僧虔仍在念念告诫子女,“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晏)何所说,马、郑(马融、郑玄)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16]598一不小心,就可能身败名裂;因兹事体大,一定要谨慎从事。

这样,一代玄谈之士向秀就进入了关注的视野。当然,这些正始名士,在面对司马氏与曹魏的对抗中,做出了不同的抉择,也自然有不同的结果:“轻肆直言”的嵇康被杀,“率意独驾”的阮籍借酒消愁,徘徊、游移再三的向秀还是投进了司马氏的怀抱。这或许是在向世人告诫:在宋、齐、梁、陈的禅代中,这些人就是鉴戒,一切取决于一己的抉择。这样也有了强烈的指向和现实意义。

至于荣启期,画面就是《列子·天瑞》中荣启期“鹿裘带索,鼓琴而歌”的具体展示,就是说,肯定的是其“三乐”的心态。这种洒脱、豁达的心胸无疑也是身处权力中心、时多杀戮而应当学习、持有的一种心态,也是一种有力的鉴戒。这也是荣氏被图绘的一个重要原因。同时,荣启期还是一名隐士。齐梁时隐逸之风泛滥。宋、齐间,隐逸不一定非要山居穴处、漱流枕石,即便在庙堂中也可隐处,即当时风行的“朝隐”--这也是东晋名士“心隐”的另一种说法而已。这种“朝隐”风气,宋齐以来甚是兴盛、时尚,如南齐宗室萧钧也称:“身处朱门,而情游江海;形虽紫闼,而意在青云。”[15]1038贵为王侯的竟陵王萧子良也自称“仆夙养闲襟,长慕出概。迹尘圭组,心逸江湖”。[29]2858沈约在《谢齐竟陵王教撰〈高士传〉启》也称萧子良“迹屈岩廊之下,神游江海之上”。[29]3114徐勉贵为宰辅,王僧孺《詹事徐府君集序》载其“游魏阙而不殊江海,入朝廷而靡异山林”。[29]3248达官显宦尚且如此,遑论他人。一句话,正如萧绎《全德志论》中所言:“物我俱忘,无贬廊庙之器;动寂同遣,何累经纶之才。虽坐三槐,不妨家有三径(蒋诩);接五侯,不妨门垂五柳(陶渊明)。”可见隐逸在多大的情况下改变了时人甚且高层的思想。在这种浓郁的氛围下,隐逸、仕进的界限最大限度地被模糊,甚至被有意消解掉--也懒得分辨了。[30]这是一时的风尚。还能说明的是,七贤都是出仕之人,并且还一度身居高位,唯一特别的是刘伶,也只是在晚年拒绝出仕而已。这样,荣启期隐士的身份也正好能迎合这种隐逸风尚。同时,荣启期可能还被赋予了求仙的期待--由隐士而道家,也就与神仙信仰有了牵连。《文选》卷十八嵇康的《琴赋》曾言“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指商山四皓)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即携手荣启期,一同登越飞梁,奔向神话中的仙境昆仑山。这样,首尾一致(荣启期图在墓室的最后),也正与墓室前部所绘的“羽人”“天人”等神仙相协调而遥相呼应。

这是当时的社会风尚。无疑,帝陵的绘图迎合了这些时代风尚。重名士的风尚,自刘宋以来到梁陈一直不绝。玄谈也一直兴盛,否则,王僧虔就没必要一再告诫了;到了陈朝,陈后主更是把清谈的象征--新造的玉柄麈尾授给名士张讥,说“当今虽复多士如林,至于堪捉此者,独张讥耳”。[21]444隐逸之风更是日甚一日,如上所举,梁时更弥漫了整个社会。正是这种社会土壤,一直在推动着这种砖画的出现,甚且作为帝陵的标配,在逝后的世界中一再传衍。当然,如果宫山墓确实是在刘宋时期的话,那么也能说,到了梁中期的萧统墓,砖画从早期的圆润、协调而变得不大匀称、自然,甚且有点变形了,而这,估计就是早期的范本在不断摹刻中产生的变异。任何事物都有一个渐趋踵事增华、兴盛定型的时期,也都有一个懈怠、衰歇的历程。

当然,从东汉末墓室绘画的类型来看,也能见出对古圣先贤推崇情形的变迁,如颇负盛名的东汉晚期和林格尔汉墓壁画,[31]在墓室的中室南、北、西三面壁上,画着许多圣贤(如孔子、颜回)、忠臣、孝子(如曾子、闵子骞)、勇士、烈女(如姜原、王季母太姜)、贤妻等人物和他们的故事,共八十多则。但儒家观念所彰显的忠臣、孝子等,在一个玄风弥漫、儒学衰落,以及世家大族蝉联高位、重名士风范的南朝社会,是根本不会被器重的--这些人物形象,在南朝墓葬中基本都销声匿迹了,也由此开启了一个新的墓葬壁画的传统。

于是,七贤和荣启期就这样走进了南朝帝王的心灵深处,在逝后的世界永远陪伴着他们。

四、余论

今附带说明一下如“三君”“八俊”等挺身而出、为国奔走,以及建安七子的慷慨悲壮、建功立业等,也是不被南朝帝王所欣赏。

元嘉二十七年(450),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率军南下,文帝遣宁朔将军王玄谟北伐。大约此时,文帝写下了一首诗歌《北伐》。此诗的艺术水准暂且不论,只就内容着眼。诗歌首先追溯百年间中原的沦陷,“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也颇见苍凉意蕴;那么,面对滚滚胡尘,刘义隆想到了什么呢?“方欲除遗氛,矧乃秽边鄙。……逝将振宏纲,一麾同文轨”,即扫清宇内,车同轨,书同文,一统天下--这志向当然高远、豪迈;但却没了曹操般“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同情民生疾苦的苍凉、悲壮。这不能不说明文帝骨子里北伐的真实意图:只是一统的功名,天下苍生是可以放置在一边的。实际上,东晋以来的北伐,如353年殷浩北伐,354年、356年、363年桓温三次北伐,都不是要解民于倒悬,而是为了一己政治声誉的需要,并不多顾及天下苍生。刘裕拒绝陇右父老含泪的挽留,也清楚地证实了这一点。而以“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著称的宋孝武帝,现存的诗歌有二十多篇,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民歌爱恋之作--这也不能不看出孝武帝的偏好。显然,在这种视野、嗜好下,关注现实的作品会处于何等难堪的境地。或者说,刘宋君主所喜好的,更多的是《中兴赋》一类的应命献谀的文字,或樽前欢愉、爱恋的文字--当然这也可以展示才华,但一味如此,却不免滑向狭窄、纵欲的途路。梁陈时,宫体诗更甚嚣尘上。文章的社会内涵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至少,现存的南朝君主、藩王的作品中,实在找不到如曹操般关注民生、建功立业的作品。所以对建安七子也自不会看重了。

至于“散发裸裎,闭室酣饮累日”“户外脱衣露头于狗窦中窥之大叫”的“八达”,即光逸、胡毋辅之、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等人,[24]1385其“露丑恶”的品行早已在东晋、刘宋时就已为人所不屑,而渐趋淡出了历史舞台,更不会被帝王尊宠,屡屡在另一个世界中推为范本了。

猜你喜欢

竹林七贤墓葬
北朝至隋代墓葬文化的演变
墓葬中的女人
艺苑
竹林七贤:中国士人精神理想的象征
哈拉和卓384号墓葬出土棉布袋的修复
历代竹林七贤主题美术作品的表现方式简析
“绝版的竹林”之七
书画鉴藏
扬州胡场汉代墓葬
唐宋墓葬里的“四神”和天关、地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