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纪黑色服饰对人物的形象塑造
2024-01-17冯璇
冯璇
(北京服装学院,北京 100020)
0 引言
黑色在现代时尚中是永恒经典的代表,不管是从实用角度还是审美观念出发,黑色都是超越一切颜色流行的存在。然而色彩的象征效果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而发生着变化,在不同地域、国家、风俗习惯背景下存在一定的差异。黑色成为审美主流的过程中,也反映了时代进程中人们的审美变化。
1 黑色服饰的发展历程
在早期神话故事中,黑色是夜晚的颜色、阴暗的颜色,常常与死亡挂钩。石器时代黑色大多被用于丧葬。黑色在基督教诞生之初常被用于安魂弥散和忏悔弥撒,它象征着罪孽和死亡。在基督教的理论中,黑色象征着忏悔与痛苦。这一时期黑色服饰成为丧葬活动的专属。中世纪对恶魔的描绘多半是由黑色占据了主导地位,在拉丁语中描述黑色的词语多被解读为不祥、恶意、肮脏等含义。自11 世纪起黑色就成为恶魔、地狱的代表色。直至纹章的出现,黑色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纹章的出现与战争密不可分,战场的士兵从头到脚穿戴着密不透风的盔甲,以至于难以进行身份判断[1]。因此用于区分身份的符号装饰出现了,起初只在士兵间使用,而后成为家族、行业进行群体划分的服饰工具。黑色作为基础色彩出现在纹章的使用中,其象征的意味也慢慢的从负面转向正面。
黑色的真正流行开始于鼠疫之后,人们身着黑色服饰具有极强的伦理意义,它既是对这场灾难的哀悼,也可以视为一种集体忏悔。这里的黑色具有伦理意义,代表罪恶的救赎,与忏悔、安魂弥撒,与封斋期人们在教堂礼拜时所穿的服饰颜色一样[1]。而到14 世纪晚期,黑色服饰开始在商人、银行家以及从事金融业的人士中流行。禁奢法令为了区分不同阶层,严禁底层穿着染料华贵的服饰,暗淡的黑色就成为贵族以外群体的首选。在此之前黑色不受欢迎的可以说是因为染色工艺水平不高,以至于染出来的颜色暗淡、发灰。早期的染色工坊收到行业工会严格的执行许可,每个工坊只能按照规定使用染料,因此染色技术的发展严重受阻。而资产阶级的发展助推了黑色染色技术的进步,贸易进口满足了染料的需求,工坊具有充足的材料染出纯正的黑色,资产阶级为了让自己的服饰能与贵族媲美,在染色技术和工艺上不断寻求突破,这一技术进步最早发源于意大利,之后传播到德国,最终发展到整个欧洲。黑色起初在商人之间成为时尚,之后下层贵族也开始穿着黑色,慢慢影响到了大贵族,到15 世纪黑色成为在宫廷中大流行的时代。这股自下而上的流行浪潮一直延续到下一个世纪,不仅在王公贵族中,而且在宗教界、官员、学术界人士中,他们的职业身份开始赋予黑色一种正直的意味,黑色的地位越来越稳固。黑色的内涵从死亡、阴暗到庄重、优雅的转变依托于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
15 世纪中期,勃艮第公爵对黑色偏爱,让黑色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如图1,菲利普三世为了缅怀自己的父亲选择了黑色服饰,而他对黑色的偏爱举世闻名,这也使得黑色在宫廷中成为流行。而后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进一步将黑色推向流行的热潮。如图2,查理五世认为黑色是庄严、神圣的,同时也象征着美德与责任,他对黑色的热爱不仅限于服饰。而查理五世西班牙国王的身份再次提升了黑色在人们心中的地位。16 世纪又被称为西班牙黄金时代,航海贸易使得西班牙成为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因此西班牙引领的黑色时尚成为欧洲服饰潮流。
图1 菲利普三世画像
图2 查理五世画像
这一时期宗教中的色彩选择,让黑色成为主导色。在新教改革家眼中,黑色是最端庄最严肃的颜色。教派中的激进派认为服装始终是羞耻和原罪的标志,是人类堕落的产物,服装的主要作用之一就是唤醒人们的悔过之心。因此服装应该是谦逊和忏悔的标志,应该简单、朴素、低调。新教对奢侈、潮流、时尚都无比反感,人应该超越外在表象,注重自己灵魂的美化。在这样的训诫之下新教的服装极为朴素,款式简单颜色庄重,并且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他们认为一切鲜亮的颜色都是不道德的,每个人都应该穿着朴素的深色衣服。然而天主教对色彩的应用也有严格的限制,对待教堂和祭奠仪式必须是富丽堂皇,而普通信徒即使是宫廷贵族也不能够穿鲜艳的服装。在新教和天主教共同的努力下黑色成为男性服饰主要的颜色。直到20 世纪在政界、商界等行业中都以黑色为美,因为在工作场合身着黑色显得更为庄重,它是威严与权力的象征,因此那些掌握权力和知识的阶层都酷爱穿着黑色。
2 黑色服饰对形象的塑造
服饰的色彩运用具有突出的象征作用。“前进色”与“后退色”对个人形象的塑造具有不同的效果。服装色彩的情感表达是通过色彩搭配效果作用于人的视觉而形成一定的心理感觉,这种心理活动同样受到人的不同的喜好和外界环境的影响[2]。卡斯蒂廖内对黑色的推崇与他所强调的低调的行事理念相关,他认为这是男性行为中一种优雅的形式。“我觉得,穿着始终应该既庄重又朴素,而不是浮华的。比较优雅的服饰是黑色服装,而不是其他颜色的服装。如果不是黑色,至少应该是趋于深色的。节日服装应该是有配饰的,显得华丽而有气派,因为五彩缤纷的服饰可以带来相当欢快和生机勃勃的气氛。[3]”贵族男性的穿着要是干净的、精致的,不能过度轻浮显得柔弱,因此黑色成为贵族们服饰的首选。然而丹尼尔·雅维奇(Daniel Javitch)所撰写的宫廷礼仪详细阐述了宫廷迫使“其成员穿着制服或至少服装要掩盖他们自身所携带的侵略性和竞争性。这就是为什么沉默寡言、超然和低调等品质在宫廷中如此受重视的原因[4]”。贵族群体服装选择也是多重因素共同推进的,他们既要维护自己的身份,又需要遵循严格的宫廷礼仪规范。西塞罗的《论官吏》,表明廷臣们的黑色着装实际上是对效忠于君主的温和展示手段[5]。穿黑色绝不仅仅是一种审美偏好,而是一种掩饰自己的欲望、虚荣心的方式,这是在宫廷中生存的先决条件。
在1565 年首次出版的《颜色对话》(Dialogo dei Colori)一书中,洛多维科·多尔切更进一步,将颜色的属性和象征意义与穿着这种颜色的男人的美德联系起来。他所传递的潜在信息是,男性应该超越对着装的关注。作者认为黑色的稳定的特质传达了男性对于时尚变化的一种轻蔑态度[5]。不易改变的黑色给穿着者赋予了坚毅的男性气质。色彩的规范不得不让男性将注意力转向面料的选择上。图3 中尼可罗·德·路易吉·卡泼尼 (Niccolo di Luigi Capponi),出身于佛罗伦萨最富有的家族,他负责经营家族中银行和纺织事业。身着黑色羊毛上衣、黑色丝绸斗篷、黑色天鹅绒马裤,领口与袖口卷曲的亚麻衬衫在大面积的黑色中格外显眼。这些不同材质、不同深浅的精美面料也反映出他贵族身份,黑色面料在不同环境、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的效果,并随着穿着者的动作而变化,凸显了人物的优雅气质。
图3 尼克罗·卡泼尼画像
美第奇家族崛起之后,佛罗伦萨地区出现了一种专属于本地的黑色长袍“卢克”(Lucco)。卢克是佛罗伦萨男性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佛罗伦萨18 岁以上的男性都需要穿细羊毛制的黑色长袍,衬里是丝绸材质,在前面或侧面敞开,露出手臂,在颈部用钩子封闭[5]。这种长袍的设计来源于罗马的托加。该服饰的意义并非其特殊的剪裁或美观装饰,而是作为“公民”的象征。这种长袍只属于公民,只有纳税人和长期居民才有资格穿着。佛罗伦萨独特的商业传统不同于意大利其他地区的贵族模式,因此美第奇家族致力于利用长袍为家族建立声望,并制定了针对市民服装规范的法律。卢克长袍作为一种仪式服装,超越了一般的实用性功能,成为男性公民参与父权制生活的荣誉象征。并诉诸禁奢法令来提高服装的威望,法律条例中明确的指出了这种黑色长袍的装着规范,包括服装的面料、颜色、装饰等各个方面的选择。统治者借由这种衣着礼仪手段,来维护自己政治权力。庄严、肃静的黑色长袍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宏伟的景象。相较于身着“卢克”的男性,士兵在服饰的选择上是相对自由的,在当时他们站在了克制的意大利男性的理想的对立面。宫廷壁画中高级士兵身着鲜艳的色彩,如图4,头戴有羽毛的帽子,身着镶边的马裤,在公共场域中是非常显眼的存在。在关于威尼斯勇士的记录中,战士们衣着良好,身着饰有金边的斗篷,丝绸马裤和天鹅绒帽子。由此可以看出不同身份在色彩应用上具有不同的规范。
图4 士兵图像
16 世纪的服饰通常以肖像画的方式进行呈现,肖像中的服饰普遍采用低调的黑色。在一个肖像和时尚都变得越来越便宜的时代,黑色赋予了人物庄重的威严感,如图5,同时也是家族尊严的象征,神秘的黑色也给予了肖像永恒的内涵。色彩具有丰富人物情绪内涵价值的作用,也是人物内在情绪的外在表现。考虑到绘画作品的传承作用,贵族们的着装选择更倾向于保守的服饰而非夸张的时尚。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时尚的不断变化可能会让当时的潮流显得荒谬。达·芬奇在《绘画论》中建议“绘画中的服饰应该尽量的克制低调,以免被后代嘲笑,因而要留下一些维护尊严的、美丽的东西”[6]。在15和16 世纪的意大利,乔纳斯·加维尔(Jonas Gavel)关于色彩和艺术理论的研究中,14 位参与话题讨论的研究者就有9 位提到了黑色的持久性[1]。黑色的稳定性成为艺术家们绘画创作的首选。这种稳定性也直接投射到人物的身份上,让肖像中的人物有一种专一、坚定的力量。从绘画的角度来看黑色又被赋予了新的内涵,这种审美形式也影响了现代的服饰时尚。
图5 一位绅士的肖像画,1569
3 结语
服装作为人体的包装,必然会影响人们对着装者的身份判断。服饰除了作为人体的第二层肌肤,它还承载了社会身份、名誉威望、文化意义等多重价值内涵。16 世纪在宫廷礼仪指导下的优雅与静穆成为当时的审美范式,而黑色的意味也从前代的阴暗走向雅致、尊贵,并持续影响着当代的服饰审美取向。黑色作为中性色,兼具谦逊与傲慢、保守和反叛[6]。在现代的服饰设计中黑色成为无惧时尚更迭经典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