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变工”与互助
——青龙山村互惠交换体系的人类学分析

2024-01-17焦明艳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3年30期
关键词:青龙山礼金人情

焦明艳

(宁夏大学民族与历史学院,宁夏银川 750000)

在青龙山村进行田野调查时,报道人频繁使用“变工”一词来描述和表达一些场景,但对于“变工”两字的书写却一概不知。笔者在查阅当地地方志和大量访谈后得知了变工的写法,以及变工的社会文化背景。据报道人的回忆和描述,“变工” 是在大约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出现并开始使用。在集体生产时期,农村集体经济组织通过记工分来计量农民参加生产的数量及计算劳动报酬,当谁家有事无法参与集体劳动时,为了不耽误记工分,通常会请村中的其他人帮忙,并会在其他人需要帮助的时候积极帮助以便偿还工分和下次更好地请人帮忙。变工这一词最早的确是指农民互相以人力、畜力、农具等换工形式互助。时至今日,变工已经延伸到更多的场景之中,所表达的意义也更为广泛,从简单的劳力互助、礼物交换到情感上的馈赠和回报。所以变工是以互惠互利为基本原则,以人情和关系为文化基础的社会交换。

1 “变工”的概念和理论框架

变工是青龙山村的社会圈中维系人际关系的互惠机制,从礼物交换理论来看,变工是人情社会中的社会交换方式,通过资源交换产生稳定的社会关系,达到互帮互助“双赢”的结果。变工是人们之间互惠性交换。从礼物交换的角度来看,变工作为礼物交换所要遵循的互惠原则,也正是变工的表现形式。礼物最早出现在社会学、人类学视野中是始于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对于北美西北海岸夸扣特印第安人中盛行的夸富宴,通过对夸富宴这一种特殊的礼物交换类型的描写,引起了人类学对于礼物交换的研究。受此启发,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一书中对于美拉尼西亚人贝壳臂镯和贝片项圈的交换进行了分析,这种物的交换所形成的稳定的物品交换机制就是“库拉圈”。基于此马林诺夫斯基提出了物品的交换形成的社会基本原则[1]。在此研究基础上,莫斯提出了原始社会的根基在于礼物。也就是说,“交换和契约总是以礼物的形式达成,理论上这是自愿的,但实际上,送礼和回礼都是义务性的”。莫斯在《礼物》一书中,对于礼物写到了毛利人认为礼物之灵也就是“豪”会通过礼物依附在使用者身上,直至他们以宴席或馈赠的方式各自回赠同等价值或者更高价值的礼物,才能将“豪”送回其源地。通过这种不断地交换和馈赠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并形成稳定的人际关系。但是礼物也并非无缘无故,无关利益的,相反大多数情况下接收礼物的人进行回馈,着眼点并不只是在于有偿,还在于维持一种有利可图的,而且无法拒绝的联盟[2]。莫斯通过礼物交换所产生的联结说明了人与人之间相互依赖的关系。马林诺夫斯基不同意莫斯的“礼物之灵”的解释,并用“互惠原则”解释礼物交换问题,他认为一切权利和义务都“被置入互惠性服务的均衡链中”。马林诺夫斯基的互惠原则为后世的礼物研究起到了重要的导向作用。

在詹姆斯·C.斯科特的研究中,他的观点是互惠在人际交往中,起着核心道德准则的作用,作为道德准则的互惠在村民社会生活中处处可见。他将人与人之间的互助看作是一种互惠性交换,“一旦农民依赖亲属或保护人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他就让渡了对方对于自己的劳动和资源的索要权。当助其解困的亲友遇到麻烦而他有可能帮助时,亲友们可以指望得到同样的帮助。事实上,亲友们帮助他正是因为有个心照不宣的关于互惠的共识:他们的帮助就像在银行存款一样,以便有朝一日需要帮助时也能得到兑付”[3]。在他对于东南亚乡村经济的研究中,认为互惠式的礼物交换的原则,提供给别人帮助的人都明白日后可以期待接受帮助人的回报。

以上是西方的礼物和互惠原则的论述,西方的研究也被中国借鉴过来作为中国社会的社会交换和互惠的研究。这种研究在中国主要体现在礼物和人际关系上的研究。中国的礼物交换在民族志类图书中有比较系统性的研究,其主要的作品有阎云翔的《礼物的流动》一书。通过对下岬村的礼物交换的实证分析,检验了莫斯等关于礼物交换的论述。并提出礼物馈赠是人类社会中最为重要的社会交换方式之一。义务性的礼物往来维持、强化并创造了各种——合作性的、竞争性的抑或是敌对性的——社会连结。该书通过对礼物的交换的探讨为人们提供了一条理解和诠释既定社会中不同文化规则及社会关系结构的途径[4]。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一书中,巧妙地将中国社会关系形容为以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推及开,并称之为“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下,研究中国社会的礼物交换和人际交往下的互惠交换体系更为直观和清晰。在王铭铭的《村落视野中的文化与权力》中论述了农村的互助,其主要从国家福利模式和民间互助之间的关系这一方面论述了互助的意义。王铭铭认为,国家福利政策并没有深入到农村,民间的互助是一种国家福利所无法涵盖的体系[5]。

总而言之,礼物交换强化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形成了稳固的变工及完整的互惠体系。那么青龙山村的变工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变工的意义是什么?传统文化理念下形成的变工互助体系在乡村振兴建设中给予我们的启示又是什么?本文将从这些方面来具体探析对于青龙山村的互惠交换体系的规律性认识。

2 青龙山村“变工”的形式

2.1 青龙山村概况

青龙山村位于宁夏吴忠市同心县韦州镇区23km 处,占地面积4 000 公顷;最早名为东山大队,东与盐池县惠安堡镇的杜记沟村、大坝村相邻,南与盐池县惠安堡镇的四股泉村相邻,西与本镇韦一村相邻,北与红寺堡区的塘坊梁村相邻,村子居住人口历史约280年左右。青龙山村大部分人在清朝末年和民国时期从周边县区迁徙到这里居住,是纯汉民村。清朝末年时期村子居住人口不足150 人,人口顶峰时期在20世纪70年代后至80年代初人口数量达1 600 人,从“十一五”规划到“十二五”规划期间,移民政策使得村内人口数减少,目前村内共有5 个村民小组。

2.2 变工的分类

在青龙山村乡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变工被控制在一定的社会范围之内。而这种关系是由亲缘关系所维系的,遵从差序格局的原则,以自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推及开形成一个网络,在这个网络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互动互助形成稳定的社会圈[6]。以社会圈为载体,青龙山村的人们在这样的社交网络中展开社会交换性互助,也就是变工,从而形成变工圈。变工在青龙山村中体现在方方面面,日常生活场景和对话中都有它的身影。研究青龙山村的互惠交换体系,首先应该对变工的形式进行详细的分类。变工形式的分类有很多,根据笔者的田野调查发现,当地变工形式的分类主要有以下几种:第一,按场所来划分,变工可以分为仪式性变工和非仪式性变工;第二,按照资源来划分,变工可以分为劳力交换、金钱的流通、情感上的馈赠与回报;第三,按社会关系来划分,变工可以分为亲缘性变工、地缘性变工、其他变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分类方式,每个类型的变工还可以细分。

2.3 变工的形式

2.3.1 亲缘性变工

马克思说:“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会关系。”由家庭延伸到家族形成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变工圈,是具有先赋性的。亲缘性变工可以根据亲疏程度分为家庭内变工、家族变工、姻缘性变工等。

中国社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变工建立在家庭单位上。家庭内的变工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从孩子出生就已经参与了变工。父母抚养子女,子女们长大后赡养父母,这是一种长时间变工的过程,变工的回馈具有滞后性,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不论是父母还是孩子都有着绝对的责任和义务。父母对子女的付出也不全是无私的、不要求回报的,父母对子女的抚养也是需要正向回馈的。比如,父母养育子女,同时对子女寄予厚望,希望孩子延续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及在自己年老后有所依仗。在青龙山村的家庭,父母要抚育子女、教育子女,为子女提供受教育的机会、为儿子建房子/买房子、为儿子筹备彩礼等;子女则要在经济生产中回报、支付医疗费用、照顾老人生活、给老人养老送终等。夫妻双方的变工主要体现在家庭分工,通常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形式。如果变工中出现不平衡,一方付出另一方没有相应的回馈,就会出现严重的伦理问题。青龙山村人的变工虽然遵循着互惠原则,但其中任何一方都要严格执行,不容出错。这种不容出错也体现在对孩子的教育方面,父母教育孩子要“知恩图报”,对于父母的付出不仅怀有感恩之情,更要怀有一种愧疚之情。感恩的情感只是一种道德层面的捆绑,并不能确保控制,而愧疚的情感是一种心理上的控制,正如中国大部分家庭教育一样,这种亏欠将伴随孩子一生,孩子会一直处于父母的控制下,那么变工也将有序执行。

家族内的变工。当血缘关系再延续几代时,变工的关系仍然存在。血缘关系的亲疏也关系到变工效力的强弱,由家庭内的变工到家族内的变工其血缘关系减弱,同时变工的效力也就减弱。家族内的变工不是强制性的义务而是更偏向于一种互助的纽带,是社交网络至关重要的一环。比如,一次青龙山村的老人忌日上,在准备宴席的时候,讨论到最后一天早上招待客人的荞面饸饹的压面工序需要一个人时,这时候大家都推荐了X,因为X 有压面的经验而且技术很好。有人担心X 并不想帮这个忙,“他不敢不来压面,他父母都还活着呢”,这时候S 这样说。在当时文化语境下这句话的所表达的意思是,如果X 不帮忙,那么到他父母亡故的时候这里坐的人也不会给他帮忙,暗含一些威胁的意味。而这种变工双方都持有一个积极的态度,因为他们认为帮助了别人,就像在银行存钱,有朝一日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得到兑付。所以S 在说到请人帮忙压面的时候并未显得难以启齿或者难为情,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正是因为当事人都觉得这是个变工的过程,“只有他来帮忙了,以后大家才会在他的事上帮忙”,这是个交换的过程,也就是在劳力上的互惠行为。再如,在农村举办红白事需要妇女们在厨房操劳,这是个大工程,但并不需要主人家特地去邀请或者拜托人来帮忙,当周围的邻居或者亲戚接收到要举办宴席的通知时,她们就会自觉地准备好自己的围裙和菜刀帮忙。“我孩子还小,以后过事也要有人帮忙”,访谈人F 如是说。只有提前支出了劳动力,才不会担心出现以后自己的事上无人帮忙的窘境,也极少出现有人不履行变工的义务。而不履行这种义务的人通常会通过其他的劳动方式进行偿还,不然就会在这个圈子里面丧失变工的权利,没有人再愿意去找这种人变工。

姻缘性变工。除了最基本常见的父系血缘关系社交网络,由姻亲关系所联结的社会关系在乡村社会生活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通常一对年轻男女的结合不仅代表着一个新家庭的产生,更是他们背后的两个家庭的结合,是两个社会网络的交融。在婚丧嫁娶的仪式上便可体现姻亲亲戚的重要地位,从对待“姑舅”的方式上可见一斑。在西北地区,姑舅指表兄弟之间的关系,分上姑舅与下姑舅,舅舅的孩子为上姑舅。不管是红白事,都需要当事人带着礼物专门去请上姑舅家到仪式现场,并在姑舅到来的时候放炮且当事人出门迎接,以示对姑舅的尊重及彰显姑舅的地位。姑舅作为姻亲关系中的重要代表人物,享有一定的特权但也需要承担某些责任。在报道人S 家母亲的葬礼上,S 亲自请来其表兄(主要是请上姑舅也就是舅舅的儿子),作为S 母亲娘家人的代表Z,需要对葬礼的仪式用心程度表达态度,如果对于葬礼不满是有权利对当事人发难的,“姑舅如果觉得不满意可以掀桌子”,据报道人S 说。早几年的姑舅经常会通过掀桌子表达对于这个仪式某环节的不满,而现在大家都会顾及面子,“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在身份上,每个人都既有姑舅又会是姑舅,所以就会产生变工的关系。在经济方面,作为姑舅所出的礼金要高于一般的亲戚,并在葬礼仪式上也需要“领牲”,支出买羊的费用。这种“姑舅关系”,在青龙山村具有十分稳固的地位。

2.3.2 地缘性变工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关系是乡村社会关系中重要的一环。在乡村,通常亲戚关系和邻里关系是交叉重叠的,联系也更为紧密。在日常生活中,邻里之间的变工体现在各个方面,比如,互送礼物、借用工具、传递信息、解决纠纷等。相较于由血缘绑定的亲缘性变工,地缘性变工的效力则要弱很多,但人们“在农村中普遍存在着一种拟亲属称谓的家庭关系泛化的现象,也就是将亲属称谓语延伸使用到非血缘、非姻亲亲属关系的人们之间”[7]。而通过这种泛化亲属称谓也将亲属称谓所带来的负有社会责任和情感价值的意义附加到无血缘关系的普通村民身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变工和互助形成义务,并在称谓中逐渐强化这种义务。

2.3.3 其他变工

除了最基本的亲缘和地缘关系,还存在着友缘关系。所谓友缘关系,其区别于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的主要不同是产生关系的纽带不同,友缘关系产生于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因为志趣、年龄、经历等相似而产生的羁绊。友缘关系也可能会与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重叠,但友缘关系下所产生的感情却是其他关系不可比拟的。正如在出礼金时,如果说给亲戚出礼出于一种变工的目的,而朋友之间的礼金往来则是双方友情的象征和维系,是自愿的态度。

3 变工下的人情关系

互惠交换正是通过一系列的赠予、接收和回报的义务规则,对整个社会系统起到了整合作用,促进了社会的良性互动[8]。在这种交换中就产生了“人情”。人情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道德方面的内容,人情充当着村民判断一个人是否得体的准绳。人情赋予了人们之间互助、交往、接触以意义。以人情观念为基础的互助资源的交换,与一般的商品交换不同,它不要求即刻的价值兑现。我们从礼金的往来中能够直观地看出青龙山村人之间的人情关系。

礼金的多少取决于关系的亲疏远近,血缘关系和社会关系越紧密,出的礼金就要越多。在图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随礼的金额和亲属关系之间的关系,随礼金额越多其关系越密切,是一种正向关系。通过随礼金额和亲属之间的关系可以发现这种关系正好体现出费孝通先生所写的差序格局,以家庭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扩散,体现着社会关系的亲疏。

图1 随礼金额和亲疏程度关系示意图

通过田野调查,笔者得知青龙山村人的随礼金额主要有200、300、500、1 000 元4 个档位,其中直系亲属给礼金不少于1 000 元,上不封顶;给500 元礼金的有姑舅(女方娘家兄弟和男方舅舅)、关系较好的同学等;一般的亲戚给的礼金为300 元;远房亲戚及周围的邻居给的礼金为200 元。礼金的多少和相应的义务成正比关系,直属亲戚礼金最高,而且负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在W 的女儿婚礼时,W 和其妻子的哥哥、姐姐、姐夫、弟弟、弟媳都在前两天到达W 家里开始帮忙,婚礼当天都给了至少1 000 元的礼金,甚至集资借钱给W 帮助他顺利举办仪式。在这个过程中不论是劳力上的帮助抑或出礼和借钱,这些人都不可推卸。当然,如果这些人举办仪式的时候W 也有着绝对的义务,这是个变工的过程,且有着非常稳固的关系。

青龙山村人的礼金往来可分为3 种形式:第一种是礼尚往来式。据报道人S 的叙述,S 在自己家的红白事或者孩子的满月宴上曾收到过一些人礼金,所以S 就要在这些人的红白事或者满月宴送同等价格的礼金。甚至还要收藏好礼薄,在给别人送出礼金之前翻开确认一番,确认这个人是否出礼及礼金的金额是多少。第二种是有求于人式,顾名思义就是当对这个人有所求的时候就会积极拿出高于平时的礼金,这种礼金往往是不求回报的,而是求在其他方面的报答。这种行为通常是向上流通的,也就是地位低的人向地位高的人。第三种是有回报需求式,通常这类人近期或者以后也会举办宴席,为了到时候让这个人给他出礼金,所以他需要提前给这个人变工也就是出礼金,希望能够得到这个人的回报。这种期待往往是不会落空的,因为变工就像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大家心照不宣但严格执行。有遵守规则的人当然也会有不遵守规则的“越轨者”。在报道人W 的儿子的婚礼上,在仪式都结束开始收拾的时候,W 第一时间翻看了礼薄,“今天有一个人我看着没有来,我要看看他上礼了没有”。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并未在礼薄上看到这个人的名字,W 当时就恼羞成怒,认为这种行为十分不道德,并给这个人打电话索要礼金。当然索要礼金的行为并不常见,但是一般这些不承担变工的义务的人,其亲朋都会认为这是不道德的,然后将这个人排除变工这个“圈子”之外。还有部分年长者,确定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再无举办宴席的可能,也渐渐退出变工。

随着社会的发展,礼金的金额也在逐渐增大,已成为人们的经济负担。据调查研究,青龙山村10年间礼金的数额从50—500 元增长至200—1 000 元,青龙山村人每年的人情消费支出约占总收入的15%。越来越多的人表示人情消费成为生活的一种负担,但人们又不得不继续通过人情消费维系变工,从而保持在变工圈中的地位。“我最害怕过五一、十一、中秋节这样的节假日了,大家都在节假日期间结婚,我又要出很多礼。”报道人S 表示深受其害。人情消费的范围越来越广且频率越来越高。因其社交圈的扩大,人情圈也随之扩大。因为变工而送出的礼物逐渐超出送礼人的承受范围,从而产生一定的压力负担。人情消费的名目越来越多且礼金越来越高。据调查研究显示,青龙山村的人情消费最初主要集中在生老病死等仪式上,最近几年又出现了新的人情消费名目,如青龙山村的年轻男性带女朋友到家,周围的亲戚见到都要给予见面礼;在镇上开了新店,亲戚朋友庆贺时也要给予礼金;有人买了新房子或者盖了新房子需要“洗泥”,所谓“洗泥”也就是亲戚朋友庆祝新房的建成,主人家宴请,亲戚朋友需要给予一定的礼金……这样频繁的人情支出也足以让人们怨声载道。

而这种人情的负担也体现了青龙山村人的面子攀比。人情偏向的是交换上的一种一对一的关系,因此它的回报方式就不是正面评价的问题,而是实惠和实质性的帮助,而面子偏向的是赋予交往关系以价值判断。或者说,平时多做人情,就会得到较大的面子,平时不讲人情,就得不到面子[9]。而面子的攀比让人情的成本越来越高,逐渐成为一种负担。在青龙山村的宴席主人家在金钱方面通常处于盈余状态,但在近5年逐渐处于亏损状态。据报道人S 所述,宴席的流程越来越繁杂,现在青龙山村普遍都有了“夜座”,也就是在正式宴席的前一天晚上准备流水席。宴席的成本越来越高,归根结底是由于人们所在意的“面子”。在村子里面办一个“体面”的宴席,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夸赞,反之,则会被认为抠门和穷酸。L 一家因宴席办得稍差一点就成为人们的谈资,被津津乐道许久。访谈中,有很多报道人都表达了对于L 家宴席的不满,从饮品到菜品再到整个宴席的规模都被认为是“上不了台面”的。有了其他“体面”的宴席作对比,大家都不得不提高宴席的规格,以防丢了面子。

阎云翔将农民陷入循环式的人情往来归结于两个方面:一是出于人情伦理的压力;二是礼物交换是孕育关系网络的基础。但是农民遵循人情伦理,所以更像是一种文化习惯而非一种压力。农民的压力主要来自构建和再构建社会的支持网络[10]。青龙山村的人们正是处于变工的大环境里,所以为了得到社交网络的支持就需要不断扩大变工圈。另外,将非血缘关系加入变工圈,再构建社会支持网络,都是人情往来的循环。

4 结束语

从上述的阐释中我们可以看出,变工在青龙山村有着自身的一套体系。变工遍及青龙山人的日常生活,成为人们的一种道德意识和价值观念,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模式影响着人们,这种模式从文化的角度来解释,就是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1897—1958年)在分析乡村社会文化时所提出来的“大传统与小传统”中小传统的概念。所谓“大传统”指的是一个社会上层精英所代表的文化;而“小传统”则指的是在乡村中多数村民所代表的生活文化。存在巨大差异的二者看似对立,其深层文化意义是具有共同性的。正如“变工”一词在青龙山村的出现正是源于当时大的社会背景下人民公社运动的盛行,促使着传统的小农经济逐渐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利益集体化集中化,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逐渐加深,但如果究其根本,变工则是由根植于儒家、道家传统文化的思想变化而来的。大传统不断影响着小传统去调试适应,但小传统的生命力和能动性也不容忽视。由变工也可以看出,以小传统形式存在的乡土文化也不一定就是封建落后的,其对于地方治理和乡村振兴都有着一定的借鉴意义。

互助是人类最重要的一种社会交换活动,也是最普遍的一种文化现象。正如青龙山村人的变工,在社会生活中有着重要的分量,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这种自发性的乡村社会互助体系,在乡村治理方面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一方面,变工在道德层面约束人们要知恩图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另一方面,变工有着整合资源的作用,能够在人际交往中达到互利互惠的作用,同时将资源流向弱势方,对于乡村社会保障体系有所补充。青龙山村人对于鳏寡孤独者持有相当大的同情,经常逢年过节自发地送生活用品和金钱等,住在附近的人则会经常帮助或叫其过来一起吃饭。同时,变工也是获得认同的一个方式,只有加入变工的圈子才能被视为真正地融入了这个群体。发生变工就会产生情感联系,联系在这种互助的行为下又不断加深,久而久之就会成为“拟血缘“的自己人。

猜你喜欢

青龙山礼金人情
永远不要透支人情
礼金互免卡
方义华
礼金不算遗产 儿子未能继承
宁夏青龙山石湾沟南冶镁白云岩矿床地质特征及成因
不近人情是近人情
不要透支人情
人情之美
论“非法收受礼金”的刑法规制
“收受礼金罪”入刑应当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