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克里姆特人物画中的东亚艺术元素
2024-01-16薛梓涵南京大学
◆薛梓涵(南京大学)
图1 克里姆特在维也纳黑金恩的画室
古斯塔夫·克里姆特(Gustav Klimt,1862—1918年)是奥地利著名的表现主义画家,他作为19世纪末新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于1897年创立了维也纳分离派。与此同时,他开始钻研东亚美术,在维也纳黑金恩费尔德米勒路11号的工作室(图1)中收藏有中国民间手绘年画《关公像》《天官赐福》等画作,同时他对日本的木刻版画也十分有兴趣。年轻的埃贡·席勒(Egon Schiele)参观这个工作室后,留下一段带有敬畏之情的记录:“一进门,首先进入的是前厅,前厅左侧的门通向接待室。前厅的中央放着一张方桌,四周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挂着多幅日本木版画以及两幅中国画,地板上放着非洲雕塑,墙角放着一套红黑相间的日本盔甲。”这不难看出克里姆特对于东亚艺术的着迷,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在他的晚期作品中经常能看到东亚元素了。克里姆特作品中装饰性图案的选择、画面的平面化构成、曲线条的运用都能够体现出他对于东亚艺术的喜爱以及他对此研究后化用于自己作品中的结果。
一、图案的选择
图2 克里姆特《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之二》 油画(1912)
图3 克里姆特《女朋友》 油画(1916-1917)
在画面图案的选择上,克里姆特将很多的中国民间美术元素加入他的作品中。在他的晚期作品《阿黛尔·布洛赫·鲍尔肖像之二》(图2)这幅画的背景中,克里姆特运用了大片红色、绿色的色块作为壁毯的底色,壁毯上绘有京剧脸谱、奔跑的马和类似蒙古族装束的人,左边还配以中国古代硬山式屋顶的建筑以及拱门建筑。《女朋友》(图3)这幅画的左侧有一只站立的凤凰藏于两位女主人公的身后,蓝绿色的背羽、红色的头部羽毛、橙色的翅膀以及尾羽,这些五彩斑斓的颜色丰富了画面,与女子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疏密对比,再配上女子的头巾以及花色方巾更显异域情调。
克里姆特这幅《持扇的女人》(图4)是他的生前最后一幅肖像画亦是他的遗作。这幅作品在当地时间2023年6月27日在伦敦苏富比拍卖行以8530万英镑的价格成交,成为欧洲历史上拍卖出的最昂贵的艺术品,这也意味着大众对于克里姆特画作的认可和对他本人在艺术史上地位的认同。这幅《持扇的女人》充满了东方韵味,以中国的莲花、凤凰和鹤作为背景。似是和服的宽大服饰从女人的肩上滑落,她手中张开的中国折扇挡在了胸前。盛开的莲花象征幸福的婚姻和爱情,凤凰则象征着不朽与重生。克里姆特在萨尔茨卡默古特时的夏天就读过不少关于东方文化方面的书,这幅画表明他在运用象征手法时是谨慎且有章法的。
图5 克里姆特《生命之树》 综合材料(1909-1911)
后印象派画家梵高的作品中就已经把东方艺术引入西方绘画中,而克里姆特将东方艺术元素转化为自己的绘画语言和创作手法并运用自如,真正做到了东西方结合,这种“借鉴”与“创新”成为克里姆特不同于他人的独特的艺术创作方法和风格。
二、画面的平面化
一直到19世纪后印象派出现之前,西方传统绘画中几乎所有的绘画无论什么风格什么流派都是以写实为主。西方传统绘画讲求空间的透视,以一个视点、一束光线来源为画面环境,力求在二维平面上画出事物的立体感,总的来说是对客观事物的细致表达。而克里姆特中晚期的作品中,除人物面部和其他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采用一定的写实手法外,画面的背景及人物的服饰均采用平面性的绘画语言。他在皮肤上所使用的写实手法更多的是在表达人物面部以及形体的生物结构而非明暗关系,这种摒弃了明暗关系的写实手法在19世纪以前是很难找到的。
日本的浮世绘版画有着很强的平面性特点,克里姆特的工作室中也有许多浮世绘作品,可见他对此有着深入的研究。在浮世绘画面中,人物、风景都用明确而流畅的线条进行勾勒,画作在赋色时往往以平涂为主,鲜少能在画面中看到立体的物品,一般画面中的服饰以装饰纹样为主,辅以衣褶的勾勒,画中男性的面部只有一些结构的分色,这些特点在水野年方、歌川国贞、歌川广重等画家的画中都可以看到。
克里姆特的作品《生命之树》(图5)是他为布鲁塞尔斯托克莱特公寓餐厅所做的壁画。画中这棵生命之树的线条韵律极强,树的枝蔓蕴含着浓厚的东方色彩,最有特点的就是树梢都是以平面漩涡形状表现,给人以顽强生命力之感的同时又创造了神秘梦幻的意境。画面两侧画有两组人物,金色的服饰与大树相得益彰,同样,他们的服饰纹样也是完全平面化的,主要以几何形状为主。画面均衡又不乏新意,而图案本身具有的延展性仿佛伸到了画面外,给笔者们带来无尽的遐想。这种特点在尾形光琳《红白梅图屏风》(图6)这幅作品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画面两侧生长的白梅和红梅,枝干遒劲,但只有部分枝干在画面中,其他部分则延伸了出去,中间部分的水波纹是以圆转平行的银线布满其中,远处的河流也延伸到画面外,给人以意犹未尽的感觉。克里姆特借鉴的这种平面性的绘画表现方式,使画面向外无限延展,给观者带去想象空间,同时人物上衣服纹样疏密有致,与中间的树相互穿插,详略得当。
三、线条的运用
关于线条的使用,东西方在传统上就有着很大的差别,西方在文艺复兴及之前的绘画中常有线条的出现,其作用主要是用于勾勒事物的形态或是作为画面区域的划分,如拜占庭时期的镶嵌壁画《查士丁尼大帝和侍从》和《西奥多拉皇后和侍从》,这两幅画中人物的轮廓线十分简洁粗放,以黑色为主且没有虚实变化,只是用于勾勒人物形态,人物周围的黑色粗线也仅是用于分割人物区域和周围装饰带区域。从文艺复兴之后一直到后印象派出现之前,线条在西方绘画中是很难看到的,所有的绘画中的线条都被光影所代替。而在东亚的绘画作品中,尤其是中国传统绘画,线条是画面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有些作品甚至只有线条,即白描作品,如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李公麟的《维摩演教图》等都是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白描佳作。画中的线条不再只是用于形态的描绘勾勒,它代替了光影,是对于人物或是事物、动物的内部结构进行暗示表达,同时画家们更是将自身的情感注入之中,以线条的顿挫、行笔的缓急表达自身的情感或是当时的状态。在以十八描技法为主的线描体系里,有柔和流畅的高古游丝描、刚劲有力的铁线描、轻柔飘逸的柳叶描等等,都是画家用于作品中不同的线描技法。东亚美术以其简约的线条、留白的空间处理、特殊的透视原则彰显自身特色,也正是这种约简反而提升了线条本身的表现力,中国传统绘画中所推崇的意蕴或笔力恰恰是通过“简”和“约”而体现出来的。
这种手法在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家那里最典型的体现是用简约而流畅的线条处理展现对象的生命律动。从比亚兹莱(Aubry Beardsley)1894年为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莎乐美》(Salome)一书绘制的插图(图7)中可以看出,画面左侧主角莎乐美的人体勾画了大面积简约线条,这在西方绘画史上显然是十分罕见的。正是这种由线条勾画而来的大面积空白,与衣摆下方繁复的花纹和浓重的黑色块形成鲜明的对比,也使所画的对象形体中难以表现的生命律动即对形体动作舒展夸张的处理得到了体现,这是一种由轻盈和精简带来的动感。
图7 比亚兹莱《莎乐美》 插图(1894)
图8 克里姆特《鱼血》羽毛水墨(1898)
线条在克里姆特绘画作品中也是极富表现力的,他借鉴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用线的方式,以线的穿插、虚实、长短来营造空间感。上述这种线条在克里姆特作于1898年的《鱼血》(图8)中得到了更鲜明的体现。这是他典型用线的作品,画面中的那些线条和造型尽管依然主要来自客观物体,但显然已不再是对这些物体造型的全然模仿,而是经过精简的,展现律动的线条。克里姆特用鲜明的黑白色块与流畅优美的曲线线条共同勾勒出波浪和徜徉其中的女子柔美的躯体,并营造出愉快、轻松的氛围。这是他研究东亚艺术文化带给他的影响,正是在这种不同文化的刺激下,西方美术开始逐渐离开对于描摹客观物体的传统画法,开始走向现代。克里姆特、比亚兹莱、席勒等人属于这条西方美术现代之路上的一批早期典范。
从画面中的类似中国传统长袍或是日本和服的服装样式、富有中国传统元素的图案纹饰、平面化的画面构成以及流畅的弯曲线条中,我们可以看出克里姆特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不断研究分析东亚的传统文化,并加以借鉴学习,再将其完美地融合于他的作品之中,这使他在同时期的画家中脱颖而出,这种独树一帜的风格也让他在世界艺术史上获得了一席之地,成为西方现代新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他所创立的维也纳分离派更是将不同艺术领域的艺术家聚集到一起,完成他们所坚持的理想信念。而其中,东亚传统艺术对于他的影响不可小觑也不应忽视。
克里姆特这一生都在绘画创作的道路上行走着,从未停歇,他始终在探索着装饰性艺术的各种可能,为世人留下了许多深入人心的绘画作品。当下,他的许多代表作品被奥地利国家美术馆、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等机构珍藏。由于他个人私生活颇为混乱,所画的人物画作品多为裸体且许多画作都是表现“性”这个主题,导致当时的社会对于他的评价延伸到了他的作品始终褒贬不一,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欧洲才对其艺术价值作了新的判定,他的作品最终在西方艺术史上得到了大众的肯定,成为一代新艺术风格大师。
结语
克里姆特的绘画经历了从传统的古典主义向有东方韵味的表现主义绘画风格的转变,形成了独具个人魅力和特点的绘画形式,他的作品对奥地利、欧洲乃至世界都产生深远的影响。作品中对东亚艺术元素的借鉴,不仅丰富了作品的表现形式,同时也对东方艺术予以赞赏与肯定。
当下科技发展迅速,社会不断进步,传播媒体的多样化,使各国、各民族间距离越来越近,艺术文化的交流越来越频繁,也为人们接触和借鉴各民族优秀的艺术文化提供了便利条件。面对这样的大环境,在日常的西画创作中,我们也应该在吸取西方艺术文化的同时探究本土的东方元素,回归于最自然的状态,倾听自己的心声,将心灵深处最朴实、最单纯的想法呈现于画布上,同时还要积极地思考和阅读,博览群书,关注艺术发展的时代脉搏,勇于接受新思想和新方法,为今后的艺术道路提供更多的有利因素。我们应当像克里姆特一样,在立足于优秀的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肯定并接受外来艺术,取其精华,在理解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并应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创作出更有深度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