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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少年

2024-01-15张天航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雨林爸爸

雨,从天而降,时而如垂落的帘幕,倾洒在苍翠的芭蕉叶和棕榈树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时而如迷蒙的清雾,飘摇在幽静的河道与海岸之间,如古老船歌里的旧时光阴。

波光粼粼的蜿蜒河面上,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稚嫩的惊叫:“快来看,我钓到了什么?!”

在爸爸和哥哥投来的惊诧目光中,一条披着灰黑钢甲的小鳄鱼扭动着身子,在船尾吊杆的拖拽下升出水面。

“它太小了,”哥哥罗依林大概15岁的年纪,被阳光晒得黧黑的脸上,挂着调侃的神情,“还不够装满我们的炖锅。”

小鳄鱼被半悬空吊在甲板上,它的长尾巴拍得船舷“砰砰”作响。爸爸罗成斌约莫50岁出头,戴着一顶宽檐草帽,却遮不住脸颊上的一道细长伤疤。他弓着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别,别打它!”女孩子伸手去拦爸爸,可她英勇无畏的拉布拉多犬“耷耳朵”从旁边一跃而起,咬住鳄鱼的一条后腿!

“别伤害它,它还小呢!”女孩子又去教训“耷耳朵”,生气地抿着嘴唇。

依林看妹妹生气了,低下头,继续从箩筐里分拣打上来的鱼虾。

“我们把它放了吧。”女孩子跟爸爸商量。

“珊珊,咱这没有野生的暹罗鳄,它大概是从上游养殖场逃出来的,怕也活不长了,”成斌对如何处理这个“意外来客”也没有太好的主意,他指着渗出鲜血的鳄鱼后腿说,“它中了吊钩,还挨了‘耷耳朵’一口。”

“那也放了,它会好起来的。”紫珊轻声央求着。她今年只有12岁,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双晶莹明亮的眼睛。

“好吧,那我们把它放了,”成斌走到船尾,去调整吊杆,“和你的鳄鱼朋友道个别吧。”

“对不起,把你弄伤了,但我们会祝你好运的!”紫珊慢慢上前几步,向小鳄鱼摆着小手,“那么,再见了,我的雨林朋友。”

咕咚一声,落入水中的暹罗鳄,甩着尾巴迅速消失在河里。

紫珊美丽的眼眸,始终没有从它远去的方向移开。爸爸和哥哥很快忘了这事,他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呢!只有“耷耳朵”无所事事地趴在女孩子的脚下,圆眼珠怏怏地半闭着,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河岸东面的密林深处,忽然响起沉闷的枪声!

惊飞的群鸟发出的一片嘈杂啼鸣,回旋在连绵群山的翠绿波涛之上。

“爸爸,有人在打鸟!”哥哥竖起耳朵,紧张地说。

“不,那是双筒猎枪的声音,他们在打野猪。”爸爸眉头紧锁,双手扶住车轮状的船舵,调转航向,朝岸边驶去。

成斌是位渔民,也是一名义务护林员。雨林太大了,森林公安管理不过来,就请当地人协助照看,他自告奮勇地加入森林保护工作者的队伍,一干就是13年。这条河道是成斌的分管区域,两旁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家一样。

前方河滩上,果然出现一群野猪的身影。两只大野猪,公的已经倒在血泊中,母的正带着7、8只白褐相间条纹的野猪宝宝,沿着河岸线奔逃。

紧跟着,两个身披黑色雨衣的中年男人,手持猎枪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们开怀大笑着,继续向逃窜的野猪母子射击。

成斌把发动机熄了火,渔船激起的洁白浪花和哗哗水声平息下来,在飘摇的水波里慢慢靠近岸边。

两个中年人看到了正在靠岸的渔船,也察觉到有人正用手机拍摄他俩的偷猎画面。他们不再去管野猪,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抬起猎枪,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成斌。

另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瓮声瓮气地向他喊着:“你在录什么?不想活了?把手机扔到水里去!”

“我是103号义务护林员,你们这是非法捕猎野生动物。现在,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奉劝你们尽快去当地林业局派出所自首,争取从宽处理,”成斌不为所动,对他们喊道,“否则一切后果……”

依林和紫珊望着爸爸立在船头的身影,暗暗佩服他的勇气和冷静,为他感到无比骄傲。

可就在这时,枪声响了!

一发子弹击中了爸爸的肩头,手机“咚”的一声掉落到河里。紧跟着,爸爸仰面倒在船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上豆大的汗滴滚滚落下,但他却始终一声不吭。

紫珊扑到爸爸身上,泪水瞬间流了下来。

依林更镇静一些,用爸爸的步话机联系了森林警队蔡叔叔后,重新启动了渔船,开着渔船飞速驶向13公里水路之外的县城。他留意到,岸上的林子里响起一阵越野摩托车的轰鸣声,一道灰白的烟尘随即消失在茫茫丛林里。

雨仍在下着,打在县医院二楼窗子外几片宽大的墨绿色芭蕉叶上,发出阵阵轻响。

一周前,成斌动了手术,程院长亲自为他从肩部取出13枚弹片。现在,成斌的生命已无大碍。这段时间,依林和紫珊跑前跑后,帮助妈妈照料爸爸的饮食起居,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红润。

那两个开枪的偷猎者还是杳无音信。成斌的手机从河里找到了,可被水浸泡后,存储全部损坏,没法向警方提供影像证据。现场取证中,森林警队的蔡队长发现偷猎者乘坐的摩托驶入一条小溪后,车辙就消失了,破案困难重重。

现在,紫珊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抱罗粉走近病床,轻声呼唤着微闭双眼的爸爸。成斌苏醒了,慢慢睁开眼睛。他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眸,此刻变得目光迷离,呆呆凝视着窗外秋色弥漫的大山。住院期间,爸爸总是魂牵梦绕地望着远方,紫珊知道他惦念着雨林。

紫珊也眷恋山林,可她更爱如今读书的县城,校园里的炫酷体操,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还有速度飞快的无线网络,都带给她新鲜畅快的感受。以后,紫珊还要去哥哥上学的城市,他常给她描绘的穿戴入时的男男女女,现代气派的高楼大厦,以及立交桥与霓虹灯围绕着的无尽繁华,都是她所向往的。

只是这些想法,紫珊不好跟爸爸讲。她的印象里,爸爸亲和善良,笑容永远像辽阔土地般淳朴宽厚。可妈妈一旦提到要离开山林,搬到生活更便利,也更利于孩子学习的城里,爸爸就立刻变成一个执着甚至执拗的“怪老头”。他要么不声不响地抽着烟,要么整理好渔网,头也不回地出船去。

紫珊和哥哥在假期里,总是或主动或被动地跟上爸爸,沿着曲折蜿蜒的万泉河,在山光水色间巡游几次。每到这时,紫珊都会睁大好奇的双眼,她想要弄清这片荒无人烟甚至充满危险的原始热带雨林,到底有什么东西让爸爸那般着迷。

病床上,成斌吃力地坐起来了,温柔地看着乖巧的女儿。紫珊连忙把汤粉放在他面前的小餐板上,轻声嘱咐爸爸别烫到。当然,她现在不知道的是,自己很快又将前往雨林。

一个薄雾迷蒙的清晨,依林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走到被曦光染红的院落里。湿润的山风从村庄对岸的苍翠群峰吹过来,凉意习习。

他快步过了越溪桥,走上浅灰鹅卵石和青色条石铺成的山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哥哥,哥——等等我!”

依林回过头,向正在跑来的妹妹和欢蹦乱跳的“耷耳朵”做了个“嘘”的手势:“大家都在睡觉呢,你要干嘛?”

“还问我呢,你偷偷从家里溜出来,一连好几天了,都去哪了?”紫珊喘着气,嗔怪地瞅着他。

“我去河边散散步,屋子里闷得慌……”依林挠挠脑袋,应付着难缠的妹妹。

“那也用不着一整天往外跑的呀,妈妈照顾爸爸不在家,你就‘放羊’了,”紫珊马尾辫一翘,“不说上哪了,我就告诉爸妈去!”

“别呀,别老让他们操心,我不是好好的。”

“那你说实话,是不是替爸巡林了?”

“没有,绝对没有。”依林嘴上说着,把肩上一只鼓鼓囊囊的旅行背包往身后藏了藏。

“里面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紫珊早就盯上它了,连珠炮似的把藏着的“宝物”一一说出来,“望远镜、指南针、地图、饮用水、压缩饼干、匕首、打火机、雨衣、防虫服、手表,还有爸爸的步话机和一顶简易帐篷,对不对?!”

“对,怎么样?”依林被妹妹的架势惹恼了,“你没看爸爸躺在医院里,心思还在雨林上?我去帮他巡林,难道不对吗?”

紫珊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哥,我也要去。爸爸好多了,他那边现在用不着我帮忙了。”

依林做了个哄人的手势:“快回去,没什么好玩的,你个女孩子捣什么乱!”

“我有它呢,”紫珊一提“耷耳朵”的牵绳,拉布拉多立刻跳起一人多高,“当然啦,还有你!”

雨林里,紫珊是来过的。那时候她还小,趴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只对这里有个绿意盎然的模糊印象。

可紫珊进了林才知道,巡林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茂密树林间,只有一条湿滑不堪、崎岖难行的小路。临近山腰,还有几道十七八米长,近乎六七十度的陡坡,路面全是凌乱的碎石,稍有不慎就有跌落下去的危險。

“这段路是最难走的,特别是雨后,格外湿滑,向上爬还行,下去的时候更难些。”依林挽着妹妹的手臂,连拖带拽地把她带过了陡峭的山坡。

“爸爸平时还要背着不少装备呢,”紫珊气喘吁吁地靠在一处断崖旁,“他可是每周都要走两三趟的。”

“从前还不止,”依林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层峦,“那时人们的保护意识不强,有些村民开山凿石、砍伐森林,还斩草除根似的挖草药,爸爸看着非常痛心。听妈妈说,那些年,爸爸常年住在山上。为了保护雨林,家里断了收入不说,爸爸还经常和乱砍滥伐的人发生争执。最严重的一次,他被村民用斧头砍伤了。”

紫珊小声问:“就是脸上留下的那道伤疤?”

依林点点头:“是的,可老爸一直有个信念,就是守护好这片雨林,为后人留下绿水青山。”

紫珊抢着说:“以后的事,我知道。爸爸成了一名正式编制的护林员,有了工资收入。妈妈和村民也都理解了他的工作,镇上还给配了高清望远镜和步话机呢!”

“可不是,和雨林相伴20年,爸爸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还在山泉边和高岗上种下了几千棵苗木。雨林更茂密了,越来越多的小动物相继在这里安家。”依林抬头望着一株年轻而挺拔的云杉,巨大树冠间,一只长尾猴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依林向它打了个口哨,那猴子胆小,即刻蹿得无影无踪。兄妹俩都笑了起来,哥哥招呼着紫珊,“走吧,我们去山顶。”

这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世界。

参天的大树、缠绕的藤蔓和繁茂的花草共同构筑起热带雨林,这里宛若一座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绿色迷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落英缤纷的松软大地上,为兄妹俩在凉爽中带来一丝温煦的惬意。伴随着徐徐的轻风,不时有清脆的鸟鸣传来,让郁郁葱葱的雨林更显幽静。

一路上,珍稀植物星罗棋布,简直像是一座雨林博物馆,让紫珊目不暇接。哥哥给她一株株介绍:国家二级濒危树种沉香木,价格比黄金还昂贵的海南黄花梨、金丝楠木,还有曾和恐龙生活在同一时代、被称为“蕨类植物之王”的裟椤……

“耷耳朵”异常兴奋,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拱来拱去。它突然发现,灌木丛里有一只拖着毛茸茸长尾巴的小松鼠,正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紫珊对它笑着摊开手:“你好,可惜我没有带你喜欢吃的东西,下次一定带来。”

高大的茂密树丛上,一声尖利的鹰鸣,吓得小松鼠迅速爬上笔直的树干,钻入树洞里。周围的草丛中,同时发出几声“嗖嗖”的轻响。依林对妹妹说,应该是一些小蛇躲起来了,不用怕。

山顶不远处,有潺潺小溪汇成的清潭。一只身披鳞片的穿山甲在这里歇脚,还有几只不知名的红嘴小鸟,在潭边石子路上一跳一跳的,俏丽可爱。

紫珊向它们走过去,竟然都不怕人,却惊飞了不知哪里来的两三只蝴蝶。原来它们就停落在她身边的枝杈上,颜色和形状几乎和黄绿色的叶片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没法发现。

接下来的日子里,依林和紫珊在日常巡林时,会精心包扎好断折的草木,在荒芜的坡地上栽种树苗,以及悉心呵护路上遇到的受伤的小动物。

此外,他们还在河岸制止拉网捉鸟者,在丛林警告捕猎野味的人,从罗网和陷阱里解救过孔雀雉、山鹧鸪、猕猴和大灵猫,并把它们交给森林公安。

一次台风过后,雨林里一片狼藉。两只斑鸠幼鸟从树上的巢窝被吹落到草窠里。看着它们无助地啾啾鸣叫着,柔弱的小身子不住颤抖,紫珊终于知道,它们和雨林都需要人类的呵护。雨林中的一花一草、一枝一叶、一兽一鸟、一鱼一虫,都是大自然的精灵,值得人类珍惜。人类也需要通过与雨林及万物的和谐相处,感受生命的价值,获得自身的意义。

那一刻,紫珊理解了爸爸,理解了雨林和生命,成了雨林的孩子。

下山时,她一直和哥哥热烈讨论着,今后要用学到的知识,调动遥感卫星、无人机、无线网络等现代科技工具,做到全域看护、随时保护、精准救护,让雨林在时代和科技的守护下,永葆不息的生机和活力。

假期的最后一天,依林和紫珊在薄雾迷蒙的河边,又听到了枪声。

三头强壮的野猪从密林里跑出来,其中一头受了伤,拖着一道鲜红的血迹。

依林把船熄了火,慢慢靠岸。

“你上岸绕到他们侧面,”他眉头紧锁,低声嘱咐着紫珊,“千万别被发现。”

紫珊担心地望着他:“哥,那你怎么办?”

依林伏在船头,仔细观察着丛林里的动静,催促道:“我有办法。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快去!”

紫珊没办法,跳下船,踩着细白的沙地,兜了个大圈子,跑进密密匝匝的红树林里。

那两个身披黑色雨衣的中年男人又现身了。他们手持猎枪,走到河滩上,查看中弹倒地、浑身抽搐的那头野猪,又向奔逃的猎物不断瞄准射击。

依林纵身跳下渔船,张开手臂向他们挥舞着:“停下,野猪是国家‘三有’保护动物,你们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违法行为!”

两个男人吓了一跳,可看到来人是个半大孩子,相互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晃了晃手里乌黑的猎枪,“快走开!”

依林胸脯一挺,寸步不让:“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你们破坏雨林的生态环境,会受到惩罚的。”

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瓮声瓮气地吼道:“咱就打了,怎么样?”

依林不再说话,指了指天上,然后微笑地看着他俩。

在河岸上空,一架迷彩喷涂的直升机越过山脊,正向这里飞来。

两个男人慌了,他们认出那是森林警察的巡逻机。他俩丢下依林,钻入丛林里,越野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快响起来,又渐渐远去。

依林也不追赶,用步话机将偷猎者逃窜的方向告知了巡逻机上的蔡叔叔。此时,紫珊从林子里跑出来,轻快得像一只雨燕。

“怎么样?”依林急切地问。

紫珊边跑,边把手机向他一扬:“拍到了,他们偷猎的影像,还有摩托車的车牌号。”

“太好了,让我们等待蔡叔叔的好消息吧!”

三个月后,那两名偷猎者相继落网,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成斌的身体也好了,寒假时,他又领着两个孩子坐上渔船,沿着曲折蜿蜒的河道,守望着人类的雨林梦想和万物的共同家园……

作者简介

张天航,男,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大庆市儿童文学协会副秘书长。曾在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儿童诗歌大赛、“林甸杯”儿童文学大赛、中国节日创意大赛、“未来战争科幻”征文大赛等比赛中获得奖项;儿童散文《周庄的童年》发表于省级刊物《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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