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主”不是女性观众的公共梦境
2024-01-15张嘉琦
张嘉琦
85花与大女主剧的连续剧,至今都没完结。
复出后只贡献了一部4.4分的大女主剧《燕云台》、让事业粉着急了好几年的唐嫣,终于带着准备多年的《繁花》重新亮相;今年因为《风吹半夏》未能获得白玉兰奖的赵丽颖,几年前还在《花千骨》和《楚乔传》打转;十多年前在《步步惊心》里演大女主的刘诗诗,在刚刚收官的《一念关山》里同样陷入“大女主风波”。
转眼几年过去,作为一种类型的大女主剧已然成为历史,但“大女主”这个定义却没有随之消逝,而是从古装大IP的壳子中跳出来,入侵到国产剧的千家万户,甚至流向隔壁TVB和海外剧集,成为正当红的女性角色模板。《新闻女王》里的“Man姐”,《后翼弃兵》的贝丝·哈蒙,都是网友盖过章的“大女主”。
在微博搜索关键词“大女主”,被点名的角色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就连最近播的现偶剧《脱轨》里,从富家千金意外穿越成普通女孩的“江晓媛”,也因为坚韧不服输的奋斗经历,被冠以大女主之称。
“大女主”的语义一直处在不断变化的过程中。不同的时代,会诞生不同样貌的大女主,而她们共同反映的,则是女性观众对于女性的期待。只不过,当这些期待汇总并外显到国产剧的女性角色中时,她们大多都被削掉了枝叶,呈现出千篇一律的形象。
或许,比起所谓的“大女主”,始终稀缺的仍是足够丰满的女性角色,是那些未被影视作品探索和呈现出来的女性魅力,而不是以“独立女性”为名、内里却千篇一律的糖衣炮弹。
“大女主剧”的诞生,乘着IP的热潮,绑定着“古偶”的标签。开启国产剧“百亿时代”的关键帧,正是2015年播出、赵丽颖主演的《花千骨》。此后两年间,大女主剧在市场上几乎呈泛滥之势,仅2017年就有超过20部播出或立项。
随着资本的退潮,大IP的黄金时代很快成为历史,作为伴生标签的“大女主剧”自然也随之而淡出观众视野。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观众在短短几年内的套路化大女主剧中,逐渐参透了其外表下乏善可陈的内核。
当时“大女主剧”的通用定义,是以古装剧为载体、以单一女性角色为轴心展开故事。但在制度森严的古代设定中,即便是被称为反套路爽剧、以女性CP为卖点的《延禧攻略》,核心仍然脱离不了男性凝视的古装剧躯壳。这类大女主叙事,显然骗不了新一代的女性观众。
不过,被淘汰的只是那个时代的“大女主剧”,而非“大女主”这个标签。或者说,在“大女主剧”成为剧集类型的固有名词之后几年,“独立女性”或“30+女性”的标签,短暂地代替了原本“大女主”的语义功能。
如今的大女主,无关于角色戏份的多少,也无关于番位,即便女主是恋爱脑,只要女二号有此魄力,依然能拥有大女主的名号。《新闻女王》里最热衷于搞事业的张家妍,因为面对未婚夫抛出的家庭事业选择题时坚定地反问“你说呢?”,在人设崩塌前被奉为“TVB型大女主”;《卿卿日常》里最接近“大女主”的角色,是被迫嫁给六少主、一心只想回金川成就一番事业的金川郡主元英。
哪怕是困在家庭和婚姻中,也能诞生“大女主”。曾经是“小妞代言人”的白百合,在《我们的婚姻》里贡献了“我为什么非要在沉迷打游戏的男的和出轨的男的里选一个啊”的独立女性金句,又转头在《骄阳伴我》里演起了雷厉风行的女导演;《玫瑰之战》里的袁泉,和前夫离婚后,在职场上拥有了自己的人生第二春。
比起底层逻辑仍然离不开婚恋的家庭情感都市剧,在更垂直的职场剧中,“大女主”无疑展现了更有魅力的一面:《关于唐医生的一切》中,女主角的专业水平吊打科室内一众男医生;赵丽颖主演的《风吹半夏》,讲述了白手起家的“创业神话”。
过去的经典作品和角色,也被拿出来按照大女主的标准重新评价。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粉红女郎》里象征着人间清醒的万人迷,婚恋观领先国产剧三十年;今年7月,《爱情公寓》里的宛瑜上了微博热搜,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拒绝展博求婚,独自离开爱情公寓的宛瑜,成了妥妥的现代大女主,观众纷纷表示:“时隔多年终于理解了宛瑜。”
简而言之,现在观众爱看的,不是为了男人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而是热衷于搞事業的女强人。在此基础上,永远精致的妆容和造型是能体现职场地位的标配,“手撕渣男”和“藐视爱情”的魄力又能生动诠释“独美”的大女主光环,如果还能在职场上斗倒几个男人,再时不时地输出一些独立女性金句,便将立于大女主界的不败之地。
与过去总是处于弱势和依附地位的女性角色不同,新时代的“大女主”们,所呈现出的形象大都是强悍而有能力的。但当这种形象成为“可被描述”的标签时,就从具备文化价值的先锋精神承载者,降级为消费工业中的流水线产品。
关于大女主,戴锦华有一句经典的结论:“她们的统治逻辑,战而胜之的逻辑,基本是对男性逻辑的复刻。”在她看来,如今的女皇帝、女主管,是过去男性们的倒转,只是多了一些美丽的女性形象。
而当“大女主”真的开始统治国产剧时,那些真正的女性们,又掉入了真空。
《一念关山》里,刘诗诗饰演的女主“任如意”武力值和智商双双在线,是当之无愧的大女主,但只要涉及和男主“宁远舟”的感情戏时,就会瞬间“降智”,这种“既先锋又封建,时而恋爱脑时而人间清醒”的割裂感,是如今不少国产剧“大女主”的现状。
如今舆论场最爱讨论的话题之一,就是“xxx(某角色)算不算大女主”,从最近的“任如意”到过往的一些经典角色,都被拉出来讨论过。就连台偶经典《恶作剧之吻》里的袁湘琴,也因为“锲而不舍地追求爱情”,被一些人认为“有大女主的特质”。
“大女主”仿佛已经成为国产剧女性角色的“天花板”,而那些与大女主背道而驰的,就会被踩到地下。今年备受争议的女性角色,《我的人间烟火》里因为一碗白粥感动落泪的恋爱脑晚期许沁,和《以爱为营》里尽力标榜专业性却靠美貌行走江湖的郑书意,都是大女主的反面。
不过,这也成为如今“大女主”的困局:她成为观众看待女性角色的一种视角,甚至是一种审判,一旦人设在剧情发展过程中,出现不符合期待的部分(大多与她们处理爱情的态度有关),就会面临舆论之困,比如陷入爱河的“任如意”,和半路杀出一个白月光的“文慧心”。
“大女主”们的困局,仍然要归咎于其创作的模板化:没有女性主义的内核,却沿着观众对女性角色的表面期待而诞生的角色,自然漏洞百出,摇摆不定。《一路朝阳》的女主李慕嘉,一面享受着男性提供的社会资源,一面标榜自己“只想要爱情”,根本原因还是她没有建立起一套让观众信服的自我价值观。
《好事成双》里的女主角“林双”,出场后接连上演了智斗渣男、策反小三、重回职场、创业成功四部曲,表面上看是离开婚姻的独立女性勇敢追求新的人生,不再囿于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内里却还是老一套,没有成功男性的帮助就寸步难行。
真伪大女主之争仍然在舆论场盛行,《一念关山》的男女主之争,把“大女主 中国特产”的词条送上热搜。“女主强,男主就得更强”的叙事模式,仍然是如今大女主们所面临的集体困境。
将某个角色类型标签化,是便于创作、也利于舆论场讨论的方式。但必须承认,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并不都是大女主。今年年初人气最高的女性角色,是《狂飙》里的大嫂“高叶”。显然,她并不符合主流舆论对大女主的定义。
国产剧偏好刻画的女性角色,在这些年来发生了较大的转向。过去,“小白花”是流行人设,女主角们清一色地单纯无公害,用真善美感化霸道总裁。而这两年,“大女主”的风潮刮起后,女性们又开始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穿精致的职业套装,再谈个招之即来的年下男友。
大女主是必然的趋势,也是对舆论的迎合。而将女性观众的幻想与期待,单一化地投射到影视作品中而诞生的大女主们,似乎不再面临真实生活中女性们的困境。
過分完美的荧幕形象,总会带来对现实的失望。在对女性角色的塑造上,无论是回避脆弱和敏感的一面,还是刻意放大职业能力、标榜独身主义,本质都是一种想象力的回缩:只有在职场上拼杀才配称为独立女性,追求爱情的则统一被打成鄙视链底层。
职场就是女性们人生价值的终极体现吗?台剧《此时此刻》里有一个故事,女主是一位在工作中很有拼劲的女性,因为生育不得不回归家庭,男主则对工作完全不感冒,反而喜欢在家操持家务、做饭和陪孩子玩。
解决家庭定位和社会框架的错位后,女主重回职场,但二人仍然要面临各种问题,比如父母的不理解,外界对“男主内”的批判等等——成为大女主不是终点,解决这些客观存在的现实问题,同样要花不少时间。
表面上看,影视作品为舆论场源源不断地提供“可被讨论”的女性角色,已经算是国产剧的进步,因为更早之前,国产剧里大多数的女性角色甚至不值一提。但正如戴锦华所言,在社会生活中如此活跃的女性们,在影视中仍然被框在家庭、婚恋等特定领域中,很少获得“社会性的呈现”。
或许我们更期待看到的,不是千篇一律的成功形象,而是让观众看到,世界上有无数种“正确”的活法,每一种都具备无限的想象空间。《俗女养成记》里的陈嘉玲,一个普通到庸俗的、和大女主完全不沾边的女性,也有勇气回到台南,开启自己不那么完美的人生下半场。
大女主不是国产剧女性角色的终极答案,也不应该被塑造成所有女性的公共梦境。
(来源:毒眸)
责任编辑/张元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