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可桢和张侠魂：“包办婚姻”也美好

路生观史

被张默君“包办”的婚姻

1918年，竺可桢以论文《远东台风的新分类》获得哈佛大学气象学博士学位后，便怀着一腔报国为民的激情，返回阔别了8年的祖国。这时，他的身上还背着一场“包办婚姻”。

“包办者”叫张默君，在家里排行第二，其家族为湘乡望族，父亲张伯纯是前清举人，清光绪年间曾协助曾国荃督办两江学务，1905年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任临时大总统府秘书。其母何懿生，博古通今，善诗词歌赋，有“海内女师”之称。辛亥革命后，张默君爱上了挚友蒋作宾，便将其带回家让母亲相看，哪知天意弄人，蒋作宾竟与张的三妹张淑嘉一见钟情，不明就里的何懿生亦极赞成，一桩婚事遂成。张默君感情受创，愤然发誓终身不嫁。

1918年，张默君赴欧美考察教育时，邵元冲带她去拜见竺可桢。他乡遇故知，三人经常聚在一起聊天。

张默君早听说过竺可桢大名，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后，更是觉得竺可桢不但是个人才，还很有爱国情怀。张默君和八妹张侠魂很要好，她想如果这个妹妹嫁给竺可桢倒挺不错。张侠魂活泼好动，而竺可桢比较内向，两人刚好互补。

于是张默君来到竺可桢住处，一进门便说：“我想把我妹妹嫁给你。”

竺可桢大吃一惊，心想：我也不认识你妹妹呀，这人也太草率了吧。

竺可桢仔细打量着张默君，这位三十多岁的单身女性，不但外表端庄秀丽，还透着职业女性的刚毅和果敢，她当时已是上海神州女学校长。

姐姐这么优秀，妹妹想必也不会差。自己现在都28岁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竺可桢这么一想后，便爽快答应了。于是，竺可桢与张侠魂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便有了婚约。对此，同在美国留学的吴宓在《自编年谱》中，曾提到这段往事：“张默君来波城（波士顿），为妹择婿，得竺君‘年少美才，甚喜。商谈结果，竺君与张妹订婚……虽未见面而订婚、结婚，结果亦甚圆满。”

还在神州女校读书的张侠魂很快收到二姐的来信，说帮她订了一门婚事，她生气地回信责怪二姐太草率了。她毕竟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很反感这种“包办婚姻”。但她与竺可桢开始书信交往后，慢慢发现彼此很聊得来。张侠魂开始期待她跟竺可桢的第一次见面。

4个月后，竺可桢学成归国。回到上海那一天，张侠魂早早到码头去等待。在竺可桢下船那一刻，俩人便同时认出了对方，就那么一眼对视，俩人心里更加确信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1919年年底，俩人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开启了幸福的婚姻生活。

一位敢让自己“上天”的女性

张侠魂文章、书法都很有功底，14岁便协助姐姐在苏州办江苏《大汉报》，负责稿子的审阅和校对等工作，15岁便参加张默君于上海发起的神州女界共和协济社，并成为该社刊《神州女报》主要撰稿人之一，开始发表时政论文，语言十分犀利，直斥黑暗时局。

张侠魂不仅才华横溢，有革命志向，还是第一个乘飞机上天的中国女子。

1916年，飞机和飞艇对人们来说还是非常陌生的。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作战双方都动用了刚刚发明出来的飞机，其作战能力令人刮目相看，于是，世界各国都开始不惜血本发展空军，中国也不例外。张侠魂觉得飞机很稀罕，就求助于当时在北京市政府陆军参谋本部任次长的姐夫蒋作宾，想一睹为快。

本来，张侠魂是去看飛行试验的，结果当她看到飞机果真能直冲云霄，在空中上下翻腾，激动万分，决心亲自试一试。于是，她找到了飞行学校的校长，说想要感受下“上天”的滋味。因为当时中国女子还没有上过天的，校长便劝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必冒这个险了吧？”

张侠魂说：“中国人缺乏冒险性，男界然，女界尤甚，几为万国所承认。今日欣逢贵校演试飞机，各技士驾驶之术精敏，万不至有何等危险。若有不测，吾一弱女子，以飞行而伤而死，亦可为中国女子飞行家开一新纪元，于女子冒险历史中，放一新曙光，吾国航空历史上，留数行文字！其意甚决，敢冒昧以请！”

校长被这一席话所感动，同意让张侠魂去试一试。张侠魂换上飞行衣，同驾驶员一同登上了飞机。《申报》在报道张侠魂和竺可桢的婚事时，提过这件事：女士（张侠魂）于北京南苑乘军用飞机，中西观者数万人，赞美不止。后以风大机坏，堕伤足，幸获名医，得健步如常。黎总统嘉其勇，特颁头等奖章，此民国女界得奖之第一人，海内久艳称之。

昔日双飞今独来

婚后，张侠魂把竺可桢照顾得很好，家里也打理得井井有条。1936年，竺可桢任浙江大学校长，张侠魂此时已是5个孩子的母亲，她不但细心照顾着孩子们，还经常周济那些生活贫苦的大学生，特别是离家求学的女生们。用竺可桢的话说就是“对于清寒学生颇为关心，而尤周济女生不遗余力”。因此，她也被称为“浙大的保姆”。

1938年，为避开日军袭扰，国家决定将一些重点大学迁往相对安全的西南地区，浙江大学西迁至江西泰和。竺可桢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迁校工作上，7月23日，在桂林考察的他接到了家人拍来的电报，说是张侠魂和次子竺衡在迁徙途中患上痢疾，要他尽快返回泰和。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缺医少药，竺可桢在浙大长堤上见到等候在那里的大女儿竺梅，着急地问：“妈妈的病怎么样了？”竺梅眼泪簌簌流下，说：“妈妈的病是好了一些，可是……衡……没了……”

竺可桢来不及安慰女儿，冲回家去，看到张侠魂已经瘦骨嶙峋，病得不成样子。他为张侠魂换了一个光线与通风较好一些的房间，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分昼夜陪伴着张侠魂，亲自为张侠魂喂饭、端药，但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张侠魂的生命之火一点点地燃尽。8月3日上午，张侠魂在孩子们的声声呼唤中去世。

半月之内，失子丧妻，竺可桢异常痛苦，在日记中，他写下了《挽侠魂》等诗多首。其中有依陆游《沈园》诗原韵吟成的悼亡诗：

生别可哀死更哀，何堪凤去只留台。

西风萧瑟湘江渡，昔日双飞今独来。

结发相从二十年，澄江话别意缠绵。

岂知一病竟难起，客舍梦回又泫然。

1938年9月15日，竺可桢将张侠魂和竺衡葬于泰和玉华山之阳的松山之上。三天之后，他在墓前同妻儿洒泪而别，率浙大全校师生离开泰和，再次踏上了西迁的漫漫征程。此后的每一年，竺可桢都在8月3日这天在家中设祭，纪念张侠魂，终生如此。

1939年2月，竺可桢将自己仅有的1000元积蓄捐给浙大，设立侠魂奖学金，他说，这是张侠魂生前的一个愿望，“侠魂去世半载，生平对于清寒学生颇为关心……成立侠魂女士奖学金……以给予二、三、四年级女生中之家境清寒而成绩优良者。”

看似不靠谱的“包办婚姻”，却让竺可桢选对了伴侣。张侠魂虽然只陪伴了竺可桢短短的20年，却让他思念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