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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守护者

2024-01-11纪阳

中国新时代 2024年1期
关键词:常书鸿王旭东樊锦诗

纪阳

从“吾国学术之伤心史”到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的典范,70多年间发生的巨大变化,缘于以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等为代表的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利用群体的扎根大漠、薪火相传、精心守护,他们择一事、终一生,为包括莫高窟在内的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弘扬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

诗与远方,如梦敦煌。

世界文化遗产——敦煌莫高窟,艺术价值珍贵却又命运多舛。在其1650多年的历史上,有辉煌有沉寂,也有过一段“吾国学术之伤心史”——近400年无人管理、任凭损毁、屡遭破坏偷盗。今天,敦煌莫高窟保护管理、旅游开放的经验典型案例,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价为:“莫高窟以非凡的远见,展示了有效的遗产地旅游管理方法,以保护遗产地的价值,树立了一个极具意义的典范形象。”

从“吾国学术之伤心史”到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的典范,70多年间发生的巨大变化,缘于以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等为代表的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利用群体的扎根大漠、薪火相传、精心守护,他们择一事、终一生,为包括莫高窟在内的敦煌石窟保护、研究、弘扬事业作出了卓越贡献。2020年1月,中宣部授予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利用群体“时代楷模”称号。

坚守敦煌50年

1991年6月,一位老人在他的房间里,用毛笔字写下这样一段话:“人生是战斗的连接,每当一个困难被克服,另一个困难便会出现,人生就是困难的反复,但我更不会后退,我的青春不会再来,但不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一定要战斗到最后。”

这位老人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就是常书鸿——我国著名画家、敦煌艺术研究家,被誉为“敦煌守护神”。

常书鸿的一生,是为敦煌奋斗的一生,直到生命最后时刻,仍心怀敦煌,并留下遗嘱:百年之后,把骨灰留到敦煌。

常书鸿1904年出生于杭州,曾就读于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浙江大学前身),学习染织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常书鸿自幼喜欢艺术,但是他的父亲认为男生学习艺术不能救国,相信只有实业才能救国,便坚持送他到工业学校读书。

虽然到了工业学校,但是常书鸿心中学习艺术的梦想却丝毫不减,他在选专业上,选择了与绘画有关系的染织专业,并参加了由著名画家丰子恺等人组织的西湖画会。1927年,常书鸿到艺术圣地法国留学,也正是在这里,开始了他与敦煌的缘分。

1935年秋天,常书鸿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一个旧书摊上,偶然看到一部名为《敦煌石窟图录》的画册。自那一瞥,敦煌和莫高窟的名字刻在了他的心上,再难忘却。常书鸿为这个陌生地方的宏偉与奇美而深感震撼。

1936年,常书鸿放弃国外安定的生活和创作环境,回到面临战乱的祖国。此时的中国正处于水深火热中,很少人知道并关心那尘封在大沙漠里小小洞穴中的艺术宝藏。而对刚回国的常书鸿来说,解决工作和生活问题才是当务之急,前往敦煌的计划只能被迫搁置。面对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常书鸿忙于逃难和迁徙,工作十分不顺利。他先在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西画系任教授、系主任,后随校南迁,由南昌、沅陵再到昆明、重庆。

1942年,著名古建筑学者梁思成找到常书鸿,问他愿不愿意去国民政府教育部拟议中的敦煌艺术研究所工作。“到敦煌去”正是常书鸿求之不得的愿望,于是他表示愿意承担这一艰巨任务。

然而,除拨了一笔非常有限的经费之外,国民政府教育部对常书鸿再也没有提供任何其他实质性的支持和帮助了。在这个时候,著名画家徐悲鸿给了常书鸿莫大的鼓励和支持:“我们从事艺术工作的人,要学习玄奘苦行僧的精神,要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把敦煌民族艺术宝库的保护、整理和研究工作做到底。”当徐悲鸿得知常书鸿出发前要开画展筹钱、准备行装的计划后,极为赞成,并热情地为其画展写了一个序言。

1942年秋,常书鸿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踏上了漫长而曲折的敦煌之行。1943年3月,他骑着骆驼终于抵达了心心念念的敦煌。这是他第一次来敦煌,公路只通到了安西。自安西到敦煌,全都仰仗着骆驼代步。到了目的地,饥渴难耐的骆驼们,迫不及待地奔向那绕林而流的溪水。又饥又渴的常书鸿跳下骆驼,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向往已久的莫高窟跑去。

常书鸿在自传中记述了当时的情形:“这样一个伟大的艺术宝库却仍然得不到最低限度的保护和珍视。就在我们初到这里时,窟前还放牧着牛羊,洞窟被当作淘金沙人夜宿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做饭烧水,并随意损坏树木。洞窟中流沙堆积,脱落的壁画夹杂在断垣残壁中随处皆是。”

正是他的到来,结束了莫高窟无人管理、无人修缮、无人研究、无人宣传的状态,结束了它持续遭受大自然和人为损毁的厄运。

此后多年,无论经历怎样的坎坷挫折,常书鸿都没有离开敦煌。作为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前身)的首任所长,常书鸿在荒芜凋敝、飞沙扬砾、物资匮乏、交通闭塞、陋屋斗室的艰苦条件下,组织修复敦煌壁画,搜集整理流散文物,撰写了一批兼具学术性与普及性的论著,并多次举办大型展览,使远在西北沙漠的敦煌石窟逐渐为世人所知。

敦煌一梦60载

敦煌研究与保护界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说常书鸿挽救了敦煌,那段文杰则令全世界对敦煌刮目相看!

段文杰是谁?

他是继常书鸿之后守护敦煌的第二任“掌门人”。

1944年,国画大师张大千在重庆举办了一场画展——敦煌壁画临摹展,展出了他在莫高窟面壁两年零7个月临摹的大量精美壁画。画展轰动了山城,一时门庭若市,观者如云。重庆国立艺专国画系26岁的学生段文杰,为了参观这个画展跑了二三十里路。展厅里200多幅色彩斑斓的敦煌壁画摹本立即深深地吸引了他。回到学校后,“到敦煌去”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回响,就是这次画展,在他心里埋下了敦煌艺术的种子,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46年,段文杰历经波折终于到达心中无限向往的敦煌莫高窟。放下行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洞窟,一口气看了几十个洞窟,“真像一头饿牛闯进了菜园子,精神上饱餐了一顿。我没有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么多的古代壁画珍品,我被这些绚丽精美的作品深深打动了,我忘记了一切”。

“一画入眼里,万事离心中”。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寻找一条艺术道路的段文杰,面对莫高窟这样一座艺术宝库,决定把自己的后半生全部交给它,“虽然曾经遇到过一些困难,但我终于坚持下来,并且从不后悔”。

在莫高窟,段文杰用他扎实过硬的绘画功底和丰富的学识,不断寻找敦煌文物最好的临摹技艺。从1946年开始,段文杰共临摹各洞窟不同时期的壁画340多幅,面积达140多平方米。

1951年,段文杰和他的同事们开始了对285窟整个壁画的临摹。285窟整窟原大原色作品曾先后在北京、上海、东京等地展出,受到高度赞扬。1955年国庆节,敦煌壁画临品在北京故宫展出,以285窟原大临本模型、大量巨幅临本、精美的图案为亮点,引起轰动。

在进行敦煌壁画临摹的同时,段文杰开始了敦煌学的研究。20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他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先后撰写发表论文50余篇。他认为敦煌艺术是中国式的佛教艺术,这一成果得到了国内外敦煌学学界的重视和肯定。

在敦煌工作期间,段文杰主持创办了国内外第一本敦煌学定期刊物《敦煌研究》,并先后主持举办了1985年、1987年、1990年、1994年4届敦煌学大型国际学术会议,为促进中国敦煌学发展,改变“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国外”的局面作出了突出贡献。

我心归处是敦煌

“舍半生,给茫茫大漠。从未名湖到莫高窟,守住前辈的火,开辟明天的路。半个世纪的风沙,不是谁都经得起吹打。一腔爱,一洞画,一场文化苦旅,从青春到白发。心归处,是敦煌。”这是2019年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上,给“敦煌的女儿”樊锦诗的颁奖词。

“敦煌是我年少时代的一个梦,我把她想得特别美妙。”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回忆道。1962年,是就读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樊锦诗最后一学年的大学生活,按照惯例,毕业班学生可以选择前往若干文化遗产地参加毕业实习。当年8月,她跟随老师宿白和同学,带着无限憧憬前往敦煌莫高窟。自此,她与敦煌结缘,毕业又被分配到了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成为她的宿命。

作为“敦煌的女儿”,樊锦诗是严苛的、殚精竭虑的,用好友的话来说,“她属虎,保护莫高窟时的她就像老虎一样勇猛”。

樊锦诗的专业是石窟考古。考古出身的她清楚地意识到,莫高窟的壁画、彩塑迟早要消亡。如何给后人留下石窟资料?她提出了“数字敦煌”的概念。一方面利用数字档案开发数字电影,使游客可以“窟外看窟”,以疏导游客减轻洞窟开放压力。在保护文物的前提下,有序开发旅游。而更重要的是,把敦煌所有文物信息数字化,将洞窟、壁画、彩塑及与敦煌相关的一切文物加工成高智能数字图像,同时也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敦煌文献、研究成果以及相关资料汇集成电子档案。在樊锦诗的带动下,敦煌的保护和研究都已经达到国际水平。

截至2022年年底,研究院完成了278个石窟的数字化数据采集,164个石窟的图像处理,162个石窟的全景游览项目。从提出构想,到真正做成高保真的“数字敦煌”,整整花了20年时间。

在敦煌40多年的工作当中,保护成了樊锦诗最重视的工作,所取得的成果也最为丰硕。

从壁画病害防治到崖体加固,从环境监测到风沙治理,在敦煌遗产保护的各个领域,樊锦诗和敦煌研究院的保护工作者一起,不断探索创新。正是在她的带领下,敦煌遗产保护翻开了新篇章,走上了科学保护之路。

樊锦诗深知,面对如此灿烂的文化遗产,保护仅靠人和技术还不够,还要立法和制定保护规划。在她的倡导和推动下,《敦煌莫高窟保护条例》和《敦煌莫高窟保护总体规划》近年来先后公布实施。

樊锦诗先后担任敦煌文物研究所副所长、敦煌研究院副院长、敦煌研究院院长等职务。她带头参与科研,与国际上优秀的文物保护机构合作,不断将先进的保护理念和技术引入敦煌遗产保护。

在樊锦诗的推动下,敦煌研究院与多个国外科研机构展开了合作,一大批先进技术和理念运用到敦煌遗产保护当中,使敦煌文物的保存环境得到改善,安全系数得到提高。

耗费毕生精力都在保护莫高窟,樊锦诗说:“你对它有深深的爱,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它。”也是从樊锦诗开始,这个在最炙热的青春年华放弃优越的生活来到人迹稀少的荒凉大漠里,让差点灰飞烟灭的“万佛之国”敦煌莫高窟“起死回生”的群体,开始引起世人的关注。

用科技守护莫高窟

1991年春节刚过,顶着鹅毛大雪,大学毕业1年的王旭东乘坐长途汽车从张掖辗转来到了敦煌。他未曾想到,这辈子会跟敦煌的文物打起交道。

当时的王旭东,是张掖地区水电处的一名技术员。“我从小的梦想是当一名水利工程师。因为我出生在甘肃农村,那个地方非常缺水,我小时候经常看见那些水利工程师或技术员扛着三脚架、经纬仪在修水渠,我特别想长大以后和他们一样。”他大学也是报考了兰州大学地质工程专业。

1991年,有专家建议搞石窟保护应该有地质工程专业的人加入。敦煌研究院到兰州大学招人,当时王旭东是张掖地区水电处的一名技术员,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决定去敦煌看看”。然而,这一看,就将近30年,还成为了敦煌研究院的“第四代看门人”。

此前,王旭东从未来过莫高窟,“唯一有印象的,是我父亲在1981年曾去敦煌旅游,他在莫高窟九层楼前留了影”。

王旭东说,到敦煌的那个晚上,还没进洞窟,他就被莫高窟的静谧所吸引,他做了一个“一时冲动”的决定:留下来。

因为是地质工程专业出身,王旭东到敦煌后开展的第一个课题是崖体稳定性研究。他发现,自己的专业知识完全可以用在石窟壁画的保护上。比如,第98窟和第85窟,在20世纪70年代、80年代都修复过,但到了90年代,同样的问题又出现了,大家都说这些洞窟是得了“癌症”。

“经过一整套调查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病因。原来,壁画颜料层的盐分含量太高,当相对湿度达到一定程度时,盐分就会溶解;当湿度低的时候,盐分又会结晶。这样反复溶解和结晶,就导致壁画的表面产生病害。”王旭东和团队发现,如果继续按照传统的方法“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等环境条件一变,就又会出现问题。所以,要给壁画“治病”,首先要了解岩体的结构和其中的水盐运移规律。

“我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王旭东高兴地说。

日子久了,耳濡目染,周围的同事都是研究敦煌文化的专家,慢慢地,王旭东从心底里产生了解敦煌文化的欲望。

“我住在莫高窟,經常在洞窟里转,慢慢地,就会从心底里产生要了解它的欲望。”王旭东说,“我阅读相关书籍,向同事们请教,越来越觉得其中的学问太大了,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对敦煌文物才有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在他看来,延续了1000多年营建的敦煌莫高窟,为世人展现了中古时期佛教艺术的发展史,也记录了包括敦煌在内的河西走廊,及西域中亚等古丝绸之路沿线地区的社会生活场景,被誉为百科全书式的图书馆和墙壁上的博物馆。回望历史,千年敦煌在历史进程中,对外来文化的接触、吸纳与融合,促进了其自身的创新和发展,为后人留下了丰硕的文化遗产。

2014年,王旭东接任敦煌研究院院长,成为敦煌的第四任“掌门人”。如何让敦煌莫高窟这样的珍贵文物“活起来”,转化成民众能够接受的符合这个时代的文化作品或产品,王旭东又进一步提出在网络上“数字重建”莫高窟,从而让千年莫高窟“青春永驻”,打破时间和地域的限制,使这些宝贵的艺术财富获得新的生命。

努力不止于数字化。在王旭东的倡导下,从2017年开始,敦煌研究院将“敦煌壁画艺术精品高校公益巡展”送进了高校。现场观展的,既有青年学生,也有年迈长者。每次在学校里演讲,大学生们都会围着他们,咨询很多有关敦煌莫高窟的问题。

2020年1月17日,中宣部授予甘肃省敦煌研究院文物保护利用群体“时代楷模”称号。此时,赵声良刚接任敦煌研究院院长不久,成为第五代保护人的领头者。

其实,无论是否担任院长,几乎每一位在敦煌研究院的研究人员都将他们一生的青春付诸这片荒漠。年复一年,他们抵御风沙、战斗干旱、忍受孤独和寂寞,无所谓名利。正是这种炽热的情怀,使得敦煌研究院的文物保护团队代代相传,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这片大漠之中,为了保护祖国的宝贵文化遗产而孜孜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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