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色的小米

梁家浩

这天，市报记者杜守元刚下班回到家，就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霍家屯的霍大爷站在门外，肩上扛着个袋子。

杜守元急忙把他往屋里请。霍大爷直嚷嚷：“杜记者，我是代表霍家屯全体村民来感谢你的。没有你，我们村就脱不了贫！”

这话还得从那年杜守元下乡扶贫说起。霍家屯是个小山村，贫困户不少，但小米质量好，特点是粒大、色黄，熬成小米粥会浮一层米油。杜守元和村里的书记助理霍鹏一商量，何不来个“新闻扶贫”呢？他俩把霍家屯小米送到食品检测机构检验，得出了科学数据，果然营养价值极高。接着，杜守元写了一篇《小米成金记》发在市报上，帮霍家屯小米打出了知名度，从此供不应求！

眼前的霍大爷正是霍鹏的三爷爷，当初杜守元在他家住过一段时间，关系特别好。霍大爷放下肩上的布袋，里面是霍家屯小米，一塑料袋一斤，用封口机封了口，塑料袋上印着“霍家屯小米”字样。霍大爷一共掏出二十袋。

杜守元收下小米，要留霍大爷吃饭，霍大爷说要赶车回村，掉头就走。杜守元悄悄往霍大爷衣兜里塞了三百块钱，把老人家送出了门。

杜守元特别爱吃小米粥，拿起一袋霍家屯小米，撕开口倒在水里，淘了几下就下了锅。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条短信：小米是染色的，不信去看淘米水！

杜守元急忙去看淘米水，还真是黄色的。难道说，这黄小米是用色素染出来的？可这是霍大爷亲自送来的啊，难道出了李鬼？杜守元看了看发短信的号码，很陌生，他就拨了过去，可是老半天没人接。这短信是谁发的呢？他心里不由打了个问号。

第二天，杜守元就去了霍家屯，想查查染色小米是咋回事。他倒不是生霍大爷的气，而是担心，自己去年那么夸霍家屯小米，要是造了假，那就事与愿违了。

杜守元去了霍大爷家，没敢直接问小米染色的事，而是问：“您送我的小米，是自家产的吗？”

霍大爷笑着说：“我家那点米，早就被城里顾客们抢光了，送你的那二十袋，是我从霍鹏家借的。不过，你给我钱干啥？”说着掏出三百块钱塞给杜守元。

杜守元怕争执间磕碰着霍大爷，收了钱，又趁霍大爷不注意，塞到被子下面。他想，霍大爷绝对干不出小米染色的事来。看来问题出在霍鹏身上，可霍鹏也不是这种人啊。杜守元要霍大爷带他去找霍鹏。

两人一起上了街，杜守元这才注意到，霍家屯真是大变样了。主要是街道两旁，家家户户的墙上、外面的电线杆上都写着：正宗霍家屯小米，院里有售！

霍大爷介绍，自从杜守元的稿子见报后，霍家屯小米就成了名特产，很多外地人都开车来买，价钱自然水涨船高。但小米种植很分散，每家也就几百斤，形不成规模，于是各卖各的，纷纷在街上立了五花八门的广告。村里还有家包装厂，大家都用厂里的塑料袋，就是杜守元见到的，上写“霍家屯小米”那种。

杜守元听到这里，心里更有些忐忑不安，俗话说得好：财帛动人心。霍家屯的乡亲们，可千万别刚有了转机，就被金钱蒙了心啊。

杜守元和霍鹏是扶贫的老搭档，说话不用拐弯抹角。见了面，杜守元问：“鹏子，霍大爷送我的小米，是你家的？”

霍鹏点点头说：“是啊。不过，小米可能是我家的，也可能不是。”

这叫什么话？杜守元和霍大爷都是一脑袋问号。霍鹏赶紧解释：“有个客商把我家的米都给包了，我把家里所有的米都给他装了车。这时霍大爷来借小米，我就跟客商说，要退回二十袋。客商就让我上车拿二十袋下来。可车上有客商先前收购别人家的小米，都混在一起。反正包裝袋子都一样，都是霍家屯的，我就随意拿下二十袋来。怎么了？”

杜守元也不答话，从包里拿出一包小米来，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撕开口，他把带来的小米倒进装着水的水杯里，摇晃了一会儿，他让两人看。水是白开水，但现在已经变黄了。“鹏子，小米染了色，说明这米没有咱霍家屯的黄，也许是外地小米冒充的。”

霍鹏叹口气说：“我就知道会出这样的问题。霍大爷，您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霍大爷点点头，说：“就按你说的办吧，别人不同意，我就拿这件事敲他们的脑壳！”

这下轮到杜守元迷糊了，这是怎么回事？霍鹏慢条斯理说起来。原来，霍家屯的小米火了以后，霍鹏就发现各家各户各卖各的，连个约束都没有，担心有人用外地小米仿冒霍家屯小米，时间长了李鬼战胜李逵，好不容易打出的名声就会丧失。而且，小米价格虽高，但被商户收购后，人家换个包装卖得更贵，大头就被人家赚走了。他想成立一家“霍家屯米业公司”，统一包装还要注册商标，再加上防伪标识。这就需要全村人入股，大家一起来凑启动资金。他跟德高望重的霍大爷商量，霍大爷当场没表态，去和其他村民商议。过了会儿回来了，说大家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好不容易有点钱了，就不冒那个险了。

没想到现在还真出现仿冒小米了，故此，霍鹏这才旧事重提。

霍大爷出了门，又挨家挨户地商量去了。

不多时，他回来报喜了：“大家基本同意。鹏子，你拿出具体章程吧。”

杜守元也很高兴，霍家屯的小米由零散经营，变成了企业化经营，这是产业升级啊，太有写头了。当晚，他回了家，准备挑灯夜战写报道。在开写前，他先把一包“李鬼版”霍家屯小米下了锅，为了去掉色素，他专门淘了三遍。

写了一阵子，杜守元去看锅里的小米，看熟没熟，结果奇怪了，咕嘟嘟冒热气的米汤上面，浮着一层米油。可这是正宗霍家屯小米的标志啊。

杜守元的脑子里忽然亮起一道闪电：霍大爷要送我小米，怎么恰巧霍鹏就拿错了小米？在成立公司的节骨眼上，这码事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而且这小米，只是穿着李鬼的外衣，内里还是李逵，莫非……

天一亮，杜守元又赶往霍家屯。见到霍鹏，还没说话呢，他就拿出手机拨了发来短信的那个号。果然，霍鹏的手机响了起来。“鹏子，你是故意给了霍大爷染色小米啊，还故意用新卡给我发短信，就怕我发现不了。好家伙，差点把我也蒙住了。”

霍鹏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正打算忙过这一阵，进城向你当面说明呢。扶贫扶贫，大家钱包是鼓起来了，可观念也要扶啊，我来这么一招也是没办法。”

杜守元呵呵一笑：“我理解你。要不是你用霍家屯小米染色，我还发现不了呢。”霍鹏奇怪了：“不对啊，我用的是外地的小米，我就怕你看出破绽，戏法就不灵了。”

这下两人都纳闷了。这时，霍大爷走过来笑呵呵地说：“鹏子，你鬼点子是多，可也逃不过我的眼。你用外地小米染了色，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我可是种了六十年地的老把式！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杜记者是咱们村的恩人，能让他吃外地小米吗？我才用食用色素把本地小米染了色，送了过去。我们老哥几个其实是赞成你开公司的，别以为人老了就糊涂！”这话把两个小年轻都说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