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神
2024-01-11杨天祥
杨天祥
武北第一次应聘小区保安失败。一同去的仇大安接到第二轮面试通知。仇大安说:“没有你,我也不去。”武北说:“那哪儿行,你得去。不光你去,我也去。”仇大安说:“没通知,也去?”武北说:“去。必须去!”
两个人来到面试现场。轮到仇大安时,他说:“领导,我和武北一起来的,怎么会没有他?”其中一位面试人说:“让你来面试,不要管别人。”仇大安说:“我随武北进城,没有他,我不面试。”面试的几个人似乎有些为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仇大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武北还是个作家。”“作家?”有人问,“什么作家?”仇大安也不说话,从武北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面试人说:“不信你们看。”
面试人就在报纸第四版副刊的末尾处看到了比豆腐块还小的一篇文章——《雨季故乡》,署名是武北。“你写的?”一个面试人问武北。武北说:“是,家乡报纸征文,我当时是学生,便写了一篇投过去,有幸撞上了。”面试的几个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坐在正中间的那个说:“武北,工余可以写计划汇报和总结之类材料吗?”武北说:“可以。”
就这样,武北和仇大安都当上了全市著名的宫云天瑞小区保安。
在业务培训、熟悉环境、参观学习后,武北和仇大安正式上岗。小区分南北东西四个门,北门也叫北大门,是小区正门。其他三个门,就属西门最小,不通汽车,因为后面有山,叫登云山,林木繁茂、鸟语花香、亭台楼阁……样样不少。山边有一水库,波光粼粼,游鱼野鸭,良禽飞翔,吸引许多游人。也因此,给小区加分不少。城市居住,出门就是高山水库,难得的好环境。
仇大安被分配在北大门,工作时间是每天早上六点到上午九点,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站在大门前两米来远的地方。要求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后背,挺胸直立;两眼平视,表情自然。而且再三提醒,无论蚊虫叮咬还是日晒雨淋,都得一动不动。就是说,仇大安每天工作就是站立。站功,是他那崗位所需要的基本素质。真正工作的时候,武北才清楚为什么仇大安能顺利面试过关。仇大安,身高一米八九,高大、健壮、挺拔。面如重枣,目似铜铃。本来眼睛就大,再加上素常喜欢瞪目圆睁,站在那里,真就如门神一般。每天早晚,凡过往车辆人群,没有人不对他侧目的。好多人说,宫云天瑞小区有了这个门神,房价都会平添一个百分点。
而武北,则分配到了小区唯一不通汽车的小西门。武北知道自己身高不足一米七,又瘦又小,先天条件不够,能被录取完全是靠着仇大安才打包进来的,因此工作起来格外用心。
小区内有二十栋楼,每栋楼三十五层,每层六户人家。其中,A、B、D、E型是三室户,A与D型为大三室,面积为一百五十八平方米;B、E型为小三室,面积为一百二十八平方米。C、F型为双室户,户型一样,均为九十八平方米。小区共四千二百户居民,近两万人口。武北后来才听说,这地段房价每平方米近六万元。一百多平方米得多少银子?他不想算了。
第一天上班,武北非常谨慎,暗暗叮嘱自己马虎不得。老保安告诉他,要格外留心三类重点人员,一类是一个人进来的,第二类是表情僵硬的,第三类是鬼鬼祟祟的。对带小孩的、兜子里有青菜的,或几个人结伴而入者可稍放松。武北牢牢记住这几点,但没想到第一天就出纰漏。一个拎着青菜进来的妇女,将小广告贴得哪哪都是。保安队长狠狠批了他一顿,好在武北认错态度好,下班后又彻底清除了那些像狗皮膏药一样牢固的小贴纸,这才算了事。
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早上八点半,一个女孩儿从小区出来,看见正在清扫大门外垃圾的武北,问道:“新来的保安?”武北急忙迎上去说:“是的是的,新来的,有事儿?”女孩儿说:“童工吧?”武北说:“不是不是,我比北门门神还大俩月。”女孩儿笑笑,又看了一眼武北,走了。武北一直盯着那个女孩儿的背影,直到她拐进了另一条街巷。这时候,武北心中出现了一个词——明眸皓齿。武北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黑眼珠和白眼仁如此分明、牙齿这么白皙的人。尤其她的皮肤,白得耀眼;小鼻子小眼睛,纤纤弱弱。两条胳膊,长长细细,白得让人不忍久视,鲜嫩得如同四月青稞,清爽爽,水灵灵。还有那好闻的气息,始终萦绕着她,走到哪里,哪里飘香,就像老家春天青草初出嫩芽时的新鲜味道。武北有些不知所措了,在西门的便道上走过来又走过去,像是在寻找着那种似有若无的气息。就这样一整天,武北沉醉于此,都有些走不出来了。
后来,武北才知道,那个女孩儿叫邢贞悦,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每天早上八点二十五到八点三十分之间,准时从小西门出去。晚上八点前后,十分钟内准回来,非常有规律。以后,但凡武北当班,邢贞悦见到他总是微笑着和他打招呼。每每这时,武北心里就像有朵花儿一样,一整天都怒放着。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虽说四点一线,但武北丝毫不敢大意。时间不经意间溜走了。差不多一个月工夫,武北就摸清了每天往来西门最多的住户人群,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上班族,早九晚五,大约占经常走西门居民的三成;第二种是生意人,每天差不多十点左右出门,晚上回来时间不固定,有的甚至要到凌晨。这类人比较多,大约占四到五成;第三种也是生意人,却很少见他们出去,偶尔出去,也大多在下午或晚上,开豪车、穿名牌,打扮入时、牛气哄哄,约占两成。大部分女人都不上班,差不多都生两三个孩子,即便不上班,也让老人过来帮忙,或者雇保姆。
白天,小区内打麻将、玩扑克的多,有时在大厅,有时在小花园,有时在树荫下。上年纪的居多,男女都有。当然,也有年轻人偶尔过来玩。晚上有几拨人相约跳广场舞,同样男女都有。有人提意见,认为这些老年人在楼厅等大庭广众之下打麻将对孩子影响不好,晚上的广场舞扰民。小区物业就专门辟出一间地下室,做棋牌室,一再要求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将伴舞的曲子调小音量。
只要有时间,武北很乐意帮助小区居民做事。哪家水龙头坏了、电路出现毛病、下水道堵了,甚至谁家挪腾柜子、登高上梯啥的,都喜欢找他。他一天到晚乐乐呵呵的,腿脚麻利勤快,又好说话,大爷大妈都喜欢他,大姐大嫂也愿意招呼他。时不时,就听小区里有人喊:“小武,小武——”武北就边“哎哎哎”地回答,边快速跑过去,人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不乐意的是,小区一个叫吴姐的女士让武北着实不感冒。吴姐三十来岁,丈夫做生意的,起早贪黑、匆匆忙忙,而且不分周末假日,天天上班,风雨无阻,一看就是被生活重担压得很厉害的人。而那个吴姐,却悠哉悠哉无所事事不说,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时不时带个男人回来。武北有些生气,觉得吴姐趁老公不在家,带别的男人回来太不道德。有时候,那个男人自己一个人过来。进门时,冲他点点头,就往里走。武北不吃他那套,拦住他,一本正经地拿出登记簿来,让他登记。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走,必须写得清清楚楚。那家伙有时候只见进来不见出去,武北就想,八成是从别的门溜了。看见他进来有气,看不见他出去,更来气。于是,他下次来,只要武北值班,就对他说:“从哪个门进来,必须从哪个门出去,不要走其他门。”男人抬头看他一眼,说:“走的时候开车,不能走西门。”武北不语。
疫情期间,武北让那男人登记后,留出有他登记的那页,再来人,就用下一页纸登记。这回,碰到吴姐男人回家,武北提醒说:“不好意思,疫情期间得登下记。”他特意将那个男人登记的页码打开,让吴姐男人在那个男人的入门信息下登记。登记时,武北还用手点着那个男人登记的名字和楼房号给他看。可是,吴姐男人看都不看,或者说看到了也不在意,草草登完记,放下笔就走。武北这个气呀!想喊住他说句什么,又觉得说不出什么,只好就那样看着他离开。
不当班时,武北喜欢去北门看看仇大安。那天,一到北门,看见吴姐站在仇大安身边嘻嘻哈哈地笑着,还时不时用手在仇大安面前摇晃来摇晃去的,好像仇大安真的就是一个石像。仇大安只得直挺起身子,向后仰仰,试图躲开吴姐几乎要摸到他脸的手。武北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吴姐就往旁边拽。吴姐说:“哎哎哎,干什么?小武你干什么?”武北不答话,一直把她拉得离仇大安远远的。看吴姐一脸无辜的样儿,就说:“人家值勤呢,你干吗影响人家工作?你这叫妨碍公务,懂不懂?”吴姐也不多说,转过身子,不时用眼睛瞄瞄武北,走开了。
再看仇大安,没事人一样,还是那样威严地站在那里,目不斜视,一脸严肃。直到这时候,武北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应聘时,仇大安上榜,而自己落败。那个吴姐不矮,和自己差不多高,可站在仇大安身边显得像小孩子一样。自己长得矮,又瘦,人家招聘保安,当然喜欢高大勇猛型的。武北想,自己必须扬长避短、认真工作,这碗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那天上午十点二十一分,西门门卫电话响了。武北抓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电话中说:“小武吗?我是你邢姐。”武北听了,心都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了。他急忙说:“啊啊啊,你好你好,邢姐好!”邢姐明显放低了声音,对武北说:“这样哈,刚刚有快递员放到我家门口一个大信封,我想请你帮我拿到你宿舍收起来。我现在在外地,还要几天才能回去。我家是十九号楼二十五层A户。”“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拿。”武北说。“你一定收好,锁到你宿舍小铁柜子里吧。”武北说:“我一定锁好,等你回来给你。”
放下电话,武北刚要走,电话骤然响起。武北接听,还是邢姐,就说:“邢姐我马上去取,还有事儿?”电话里的声音更低了,说:“你记下我手机号码,也是我微信号,现在加我号,我们在微信里说。”武北说:“好。”然后一溜烟跑到第十九栋楼,上电梯,在二十五层A室门前,拿到了那个快递大信封,感觉轻飘飘的。武北用手捏捏,里面应该是个小小的U盘。不知为什么,武北觉得这个快递信封和铁块一般沉重,于是,他将“铁块”捂到胸口,进电梯回宿舍,打开小铁柜,放到最底层。然后,他又加了邢姐微信,告诉她“信件已经锁进铁柜里,放心”。索性把自己的手机号码也通过微信发了过去,但他不知道,邢姐是怎么知道宿舍内有小铁柜的。
一连三天,邢姐都没回来,武北几次想发微信问问,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划到邢姐名字,看了看,又关上,放进兜儿里;再掏出来看看,终究没有发。武北甚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手攥着手机,很怕邢姐来了微信,自己第一时间没看到。
大约四天后,武北刚下班,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这些日子,他总感觉心里乱七八糟,像锅杂粮粥一样,不清爽。打开小铁柜,看到快递信封还压在下面,便拽出来,捏捏,那个小U盘还在,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儿。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是邢姐,急忙接听。
“邢姐,我是小武。”电话里,邢姐没有叫小武,叫的是小北。“小北,我是邢姐,剛刚到家。”武北还是第一次在异乡听到有人叫他小北,在老家,只有娘才这样叫他。武北心热了一下,说:“好的邢姐,我马上给你送过去。”“不着急,你没有事吧?”“没有没有,我马上就去。”武北挂了手机,拿出快递信封直奔十九栋。刚到二十五层A户,不待敲门,门打开了,漂亮的邢姐说:“快,小北,快进来。”武北将快递信封递过去说:“不了,我不进屋了,看看是不是这个。”“进来嘛。”武北被邢姐一把抓进了屋子。
邢姐家不敢说富丽堂皇,却也明亮耀眼。厅大得让武北感觉像是站在家乡荒野地里。邢姐削了个苹果,用两个手指上下夹着,递过来,武北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这时候,邢姐身上那种特别好闻的青草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将武北紧紧包裹住。武北接过邢姐削掉皮的苹果,就要离开,再一次被邢姐拉住。邢姐说:“你着什么急,我还有事情。”说着,从里屋拽出个拉杆箱,对武北说:“小北,这里有些衣服,是我弟弟以前穿过的,都挺新,如果你不嫌弃,将就着穿吧,我弟和你身高胖瘦都差不多。”武北说:“不了不了,我不要,不要。”说完又要走。
听武北这样说,邢姐板下脸,说:“这些衣服我都不想要了,如果你不想穿,这里有个拉杆箱,就帮姐拉出去扔了吧。”说过,邢姐脸色变得不好看。见状,武北马上说:“好的好的,我要我要,我都愿意穿。”武北再没说话,一只手拉着箱子,一只手拿着苹果,刚要走,“小北”,邢姐叫住他,走过来,表情一下变得像老了二十岁。武北的心狂跳起来,他不知道邢姐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儿,声音也不是原来的语调。她说:“我弟他……他,我弟他,人已经不在了,你要是介意,就扔掉。”武北脑袋嗡的一下,像要炸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拉着拉杆箱走出邢姐家。
回到宿舍,武北感觉自己仿佛把邢姐整个房间的东西,都用眼前这个拉杆箱给拉回来了。他坐在床边,把拉杆箱放在眼前,又看了看手中的苹果,已经没有了吃的欲望,顺手放在桌子上。不仅如此,仿佛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像被人抽去了什么,就那样呆呆地坐在单人床边。
过了好一会儿,他在身子两边蹭了蹭手,注视着眼前的拉杆箱。邢姐也就二十几岁,她的弟弟……武北想不下去了。他想到的是邢姐刚刚和他说的话,感觉眼前这个拉杆箱不是她的家,而是她的弟弟了。武北纠结的是,不知道面前这个拉杆箱到底应不应该打开。武北起身,在宿舍里来回走了几圈。宿舍实在太小,十六平方米,上下铺住了八个人,和邢姐的家,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他看看桌子上的苹果,再看看地上放着的拉杆箱,再一次坐到床边。最终,经不住诱惑,武北吃掉了苹果——很好吃,和他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
武北又在身体两边衣服上蹭了蹭手,之后,他终于打开了拉杆箱。让武北没有想到的是,箱子里的衣服几乎都是新的。邢姐弟弟一定是个adidas控,所有衣裤都是这个牌子。武北拿起一件夹克衫,双手抖落了几下,穿在身上,一股暖暖和和的感觉,一下子涌遍全身。大小肥瘦,像给他专门定做的一样合适。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武北在宿舍穿衣镜前转了转,又脱下来。两件衬衫没有开封,装在塑料袋子里。两条皮带,圈在一起,扣头上也有adidas标识,规规矩矩地团在一个角落。数了数,三件外衣,两件衬衫,三条裤子,四件T恤,两条皮带,一个小坎肩,还有一个雪白的玉挂坠、一块金黄色手表和一串深栗色佛珠手链。武北看了下拉杆箱,上面也同样有adidas标识。武北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摆放在床上,小小床铺一下子满满当当的了。这些衣服都有一股气息,武北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但和邢姐身上的气味完全不一样。箱子空了,像张开的嘴,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武北想把衣服重新装进去时,却在箱子底层发现了一个小拉锁,按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锁,伸手进去,抓住了一样光滑的东西,掏出来,是一个比A4纸稍大一点的黑色皮夹。封口有拉锁,轻轻拉开,里面是几个棕红色本本,和一些用小夹子夹得紧紧的纸。武北猛地把皮夹的拉锁拉死,从桌子下面找出一个快递信封,把皮夹放进去,用胶带刷刷刷地缠了又缠。他的心无来由地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能感觉出这些东西的分量和贵重。他嘴巴闭得紧紧的,稍一张开心都会飞出去。武北喝了半杯水,看着刚刚用胶带缠绕上的快递信封,吐了口气。然后拿起剪刀,铰开了亲手缠死的胶带,从里面重新拿出那个光滑皮夹。皮夹一定是真皮,光滑细腻,精致柔软,用手摸摸,是那种令人舒适的细润。武北经不住诱惑,拉开拉锁,把手伸进去,握住里面东西,拉出一半,他的汗就流下来了,水一样湿透了全身。顾不得擦,也顾不得管,他大口大口喘息着,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直盯着手里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夹在中间那张比一般纸厚些,上面有绿色字迹及同样颜色条格的银行专用纸。突然,他趴到了桌子上,用身体盖住手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武北才清醒了些,抬起身,再扫了眼手里的东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那些七七八八的纸张和几个棕红色小本本,重新塞进小皮夹里面,规整放好,拉上拉锁,又找了一个快递信封,用胶带缠紧了,缠得结结实实,一点儿缝隙都没留。
武北的衣服完全被汗溻湿。他用有些颤抖的手拿过手机,用力滑到邢姐的名字处就要打电话,这时,他怔了一下,放下手机,脱掉衣服,进入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身衣服,甩着满头湿漉漉的浓密头发,对着手机中的微信发送语音留言:“邢姐,有重要事情找你,过去方便吗?”“方便,你过来吧小北。”武北三步并两步,再次来到十九栋二十五层A户前。抬起手刚要敲门,还是像上次一样,门就打开了。邢姐穿着睡衣,鬓发凌乱,完全素颜,武北看到了一个真实的邢姐。仍然白得耀眼,尤其一口整齐亮洁的牙齿和一双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眼睛,特别醒目。
武北门都没进就把那个皮夹送到她怀里,说:“邢姐,这是从拉杆箱底层发现的,里面东西你肯定不知道。”邢姐有些犹豫、惶惑,又有些惊诧,她的那双好看又略有些惺忪的眼睛,用力睁了睁,一下子变得又圆又大。邢姐一把拉住武北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说:“你好好说,这是什么,从哪儿来的?”武北平静了一下说:“在你给我的拉杆箱最底层发现了这个,我当时打开拉链,发现里面有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没有细看,更没有动它。”
邢姐低下头,看了看手中这个被胶带缠得如粽子一般的快递信封,说:“好吧,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武北说:“邢姐,交给你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等会儿。”邢姐说,“小北,你忙的是什么,等会儿嘛!是不是不愿意在姐家里待?”武北没说话,收住脚。邢姐倒了一杯水,端过来给他,再用剪刀把胶带剪开,边剪边说:“干吗缠这么紧,你家开胶带厂的呀!”
拿出小皮夹,瞬间,邢姐面目凝固住,武北心咚咚咚地狂跳,他不知道为什么邢姐看到皮夹,脸色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邢姐小心翼翼地拉开皮夹拉链,抽出里面的东西。让武北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邢姐突然惊叫两声,然后,嗷嗷嗷地痛哭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和矜持,整个形象完全坍塌,模样都有些丑得瘆人了。武北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他犹豫了一会儿,趁邢姐不注意,放下水杯,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各位居民好,我是西门保安小武。凡咱们小区居民家里有事,都可以找我帮忙。我来自农村,苦活儿脏活儿险活儿累活儿都不怕,水电煤气管道包括门窗修缮都会,接送老人孩子也行,只要我不当班,随叫随到。纯义务帮忙,不收一分钱,请大家监督。”武北在小区群里發了上面这段话。消息发出去不到一天,上千户居民点赞,数百人留言。许多人把武北的这段话上升为社会风气好转,和谐温暖小区建设渐显成效。小区内有居民在当地电视台、电台和报纸工作的,还纷纷报道了这条消息。这是武北完全没有想到的。武北说到做到,用任劳任怨形容他一点儿都不为过。无疑,武北成为整个小区的名人。他太执着了,有时候甚至半夜起来,和小区居民一起送生病老人去医院。
帮助别人并非想象中那样全都是美好和愉快。有一次,一位季姓居民找到武北,问:“家里水龙头坏了,能不能帮忙换一下?”武北说:“没问题。”拎着工具就去了。干完活儿,回到宿舍,刚要休息,听到敲门。原来,季家一串金项链找不到了,认为是武北拿走的。武北问:“你家金项链放在哪里?”回答说:“卧室床头柜上。”武北说:“我连你家卧室都没进去过,怎么会拿?”任凭武北怎么说,人家一口咬定就是武北拿走了,而且要武北马上交出来,不然就打110。武北有口难辩。人家全家五口人,口口声声说是他拿走的,还说武北明明进去过卧室。武北一嘴难辩五口,憋在肚子里的满腹冤屈无法诉说。他沉默了,连手机微信都不敢看。季姓一家虽然没打110,却把丢金项链的事情发到了小区群里。说丢失金项链当天,只有小武进过他们家。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说,原来是这样,小武做好事目的不纯,是为了进到别人家里,方便拿东西的啊。
不到两天时间,武北整个人瘦了一圈儿。休班时,他不敢出门,怕见到人,担心人家戳他脊梁骨。他一个人坐在宿舍内发呆,觉得自己这回人丢大了,打着帮助人的幌子,到居民家里行窃,这是要多缺德有多缺德的事情。武北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该不该为居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桌子上的盒饭凉凉的,他一点儿食欲都没有,想给邢姐打电话,向她吐吐苦水。要不这样憋着实在太难受,只有她能理解自己,相信自己。手机人名中,置顶的位置就是邢姐,他认为邢姐是他最可靠最亲近的人。看着邢姐的微信头像,特别亲切。可是,他没有打,此时正是邢姐上班时间,不能打扰。但是,他苦闷啊,明明为别人做了好事,反被冤枉偷窃,憋得他紧握双拳,在宿舍内挥舞。宿舍内有一对哑铃,他举起来,在屋子里嗷嗷叫几声,甚至想砸桌子椅子柜子和自己的脑袋。正在武北红着眼睛,四下撒目想砸什么的时候,宿舍门响了。武北愣在那里,看着房门,不知道门外是谁,难不成又是季家人找来了不成?武北有些害怕,不知道这事情该怎么收场。
“小武,小武,开门。”是一位老年妇人的声音。武北放下高举的哑铃,问道:“请问你是谁?”“小武啊,我是你李大娘,放心开门吧。”小区里李大娘太多了,武北猜不准是哪一位李大娘,但仍然走过去,打开房门。眼前这位李大娘,武北不熟悉,但还是说:“李大娘好,我是小武。”不想,李大娘一见到武北,直接说道:“别听那些人瞎叨叨,我相信你,你绝不会干那种不是人干的事情。孩子,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看到桌子上的冷盒饭,李大娘说:“看看,看看,把咱孩子上火上的,饭都没吃。正好,我给你带来了饺子,你摸摸,还热乎的,我亲手包的,趁热快吃吧!”武北的眼泪都要流了下来,进城当保安,还没有人像娘一般这样对待他,他觉得这是只有自己亲娘才能做出的事情,他甚至想叫她一声娘了。武北用双手捧住李大娘递过来的饺子包,一连气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李大娘!”他把个“娘”字叫得特别重。李大娘见武北接过了饺子包,转身走了。武北吃了一个饺子——好久没吃到饺子了,天天吃盒饭,这饺子真是太好吃啦!这时候,武北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感动,却忘了问一下李大娘住在哪栋楼、哪个房间了。仔细想想,几个月来,还真没见过这位李大娘。
仇大安来电话告诉他:“快看小区群,大家正给你声援洗冤呢。”
武北已经整整两天不敢看手机了,更不敢看小区群。都说唾沫星子能杀死人,这回他信了。在武北看来,有些人说的话,比刀子更厉害,刀子杀人肉疼,这些唾沫星子杀人心疼。半信半疑间,武北还是打开了手机微信。他憋在心里好久的气,终于抒发出来。不能说一面倒,还是有不少居民在小区微信群中谴责说他偷窃金项链的那家人。正在这时,邢姐的一条微信过来了,只有一句话:“小北,别听那些人的,姐相信你!”这一回,武北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哗哗哗哗,小河流水一般涌流出来。
片儿警禇警官都惊动了。他找到小武,见小武一副憔悴模样,说:“你吧,犯了大忌。为居民做事情就做,不该在群里发那样的信息。季家丢了金项链,一口咬定是你拿的,是不是有口难辩了?”武北说:“禇警官,你知道的,我小武穷是穷,那样不要脸的事情绝对不会做。”“可是现在,我们无法证实人家胡说,也无法证实你没拿。空口无凭,需要证据啊!记住我的话,在宫云天瑞这样高档小区,一般不要去别人家里。即便去,有条件的话,最好两个人一起。”武北看着禇警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禇警官说:“我找季家人聊聊,看看是不是掉到哪里了,让他们仔细找找,只有找到才能还你清白。”望着走远了的禇警官,武北陷入茫然。
武北最羡慕禇警官了。二十四岁,长得帅不说,戎装在身,平添威武。
武北梦想当警察始于五岁。那时候,他们乡四十岁左右正当年的仇万成是赫赫有名的村霸。一副凶狠长相、五大三粗身材,加上打架不要命,在方圆几百里乡村,没有人敢惹。可是那天,两个身着警服的年轻人,如电影中镜头演的一般,动作敏捷,三下五除二,没有费什么力气,就将仇万成铐上了。一开始,武北还以为他们要缠斗几个回合,担心两个年轻后生不是仇万成对手,着实为他们捏了把汗。没想到,仇万成就那样怂搭搭地让人家给按在了地上,连手都没敢向上比画比画。武北知道,不是仇万成不想比画,也不是他打不过两个年轻人,是他惧怕年轻人身上的那套衣服。就是从那时起,当警察的种子,深深地扎进了武北心里。
没满十七岁,中学毕业后武北就辍学了。他心里清楚,想当警察要上警察学院,可他知道自己的分量,考不上。还有一条路就是当兵,他们村有当兵复员后到派出所当警察的。可那是过去,现在不行了,弄好了,也只能到地方政府机关当个保安。如果现在就能当保安,还当兵干吗?于是,他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和同样不想读书的同班同学仇大安一起,坐上了进城打工的大巴车。一路上,仇大安不停地問他进城干什么,是找同乡刘国顺,还是投奔张上柱?武北两唇紧闭,任凭仇大安念念叨叨,一路不语。直到进城下车,他才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板板正正的报纸,小心翼翼展开,指着上面一家招工广告说:“咱们去这家小区,应聘当保安吧。”仇大安发现,武北打开报纸时,两只手有些抖抖索索的。于是,瓮声瓮气地问:“你手抖索个啥?”武北没理他,按报纸上的地址,上了公交车。
谢天谢地,季家在床头柜缝隙里找到了金项链。季家媳妇找到武北,说:“找到了,我们错怪了你,别介意啊。一万多的金项链,还有一颗蓝宝石坠儿,实在太贵重。这下好了,找到了!”武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大嫂,要不要在群里说一下?”季家媳妇说:“没有必要吧,这么点儿事,闹得群里不安静。”武北说:“这事弄得我们保安队长都要裁掉我了,而且禇警官也找过我。如果不在公开场合给我说说,我没脸见人了。”“哪有那么严重?”季家媳妇说,“这样,我一会儿找你们保安队长,和他说一下。”说罢,不待武北再说,打开门走了。
一块石头落地。武北连日愁云消散,拨云见日。禇警官再过来时,武北和他说了季家媳妇说的话。禇警官说:“好啊好啊,当初我就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情。”他拍着武北肩膀说,“好好干,你在咱们这片小区保安中,最优秀。”“可是我……”禇警官打住了武北下面的话,说:“其实,当不上警察,可以当协警和辅警。”“协警和辅警是什么?”武北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职位。“明天我给你找几本书,学习学习,有机会可以先考个协警,再考辅警。”“真的可以?我一个初中毕业生也可以考?”“可以的,这个考试是卷面与平时表现相结合,还要有人推荐。”听了禇警官的话,武北似乎找到了当警察的路径,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武北想把好消息分享给仇大安,去北门看他时才发现,原来大安每天都受到一些人骚扰,不光孩童,还有些三四十岁的女人。尤其外面小区的人,她们不知道这个一动不动的“门神”是真人还是假人,当然也不乏小区内,有些人没事干专门拿他寻开心。在外面摸摸也就罢了,有人竟然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挠他胳肢窝,看他笑不笑。有的司机,特意开车到他身边,甚至开到离他很近的地方。还有人用小推车,故意压他的脚,因为他的脚实在太大了,大得和假的一样。
武北知道,仇大安的脚是不怕压的。小时候,他个子高,尤其一双大腳,附近买不到那么大号的鞋,没办法,只好把脚趾蜷起来。可不长时间,鞋前面就被顶开了,于是,一双脚十个脚趾全都露了出来。时间久了,双脚脚掌以上全都磨出了茧子,硬硬的,有些像驴掌马掌了。尽管这样,武北看到眼前情景,还是跑过去加以制止。武北和大安目光对视时,想不到大安微微摇头,示意他没事儿。于是,武北找到四个交通锥,将大安和外界隔离开,觉得这样可以保护他。中午回宿舍吃饭,大安告诉武北,不要这样,四周一围,更像个雕塑了。而且,他待在那样的环境中也不自在,求武北不要再管他的事。武北说:“好,我知道你就喜欢让那些女人把手伸进衣服里摸是吧,这回我还不管了呢,就让她们随便摸!”大安被武北这么一说,弄了个大红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低下头,呼噜呼噜,一口气干完了盒饭。
武北把禇警官借他的书拿出来给大安看,告诉他可以考协警啦。大安翻了翻书说:“我可看不下去,上学时看书头就疼,现在再看脑袋都要碎了。”武北说:“我就知道你愿意当门神,有女人看,有女人摸。”大安又红了脸说:“你瞎说什么呢,我看不下书,你又不是不知道。”武北说:“现在看书和以前不一样,我们俩一起考协警,知道不?你必须看,我看书时,你就得坐我旁边和我一起看。”大安说:“好好好,听你的还不行嘛。”两个人没事就在一起看书,有时候,有人找武北到家里干活,武北就把大安也拽去。
邢姐给武北发微信说,晚上请他吃饭。自那天送小皮夹,邢姐看到里面的东西痛哭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武北看到邢姐约他的微信,自然高兴。在他心里,邢姐早就是他亲姐了。
一进屋,邢姐说:“那天吓到你了吧?”武北看着越发好看的邢姐,眼睛里流露出了深深依恋。邢姐说:“看你这样子,孩子似的,怎么了?”武北说:“没怎么,就是想见到姐,愿意看见姐。”“这不见到了?今晚还有好吃的。”面对满桌子鱼肉,武北说:“就咱两个,咋吃得了?”“你多多吃,剩下的打包拿回去给大安他们吃。”“谢谢邢姐,想得真周到。”“本来我想请大安也过来,想想还有话对你说,就没叫他。”
邢姐打开一听啤酒,把两个杯子倒满后端起一个对武北说:“小北,你救了我,不是你送过来那个小皮夹,我死定了。”
武北说:“有那么严重?”
“严重,比你想的严重一百倍。”说过又补充,“一千倍,一万倍,万万倍!”
武北看着邢姐说话的样子笑了,可邢姐的表情却突然沉郁。
“小北,”她强迫自己平和了情绪,继续说,“你不知道,我妈和我爸结婚时,我妈二十四岁,我爸五十六岁。而且我爸已经有了两个女儿,都比我大十几岁。我爸和他前妻离婚后才娶了我妈,那时候,我爸是公司总经理,我妈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在公司任技术员。我妈是学计算机的,业务能力强,求上进,对公司管理漏洞提出自己见解,被我爸采纳。后来,我爸把我妈从业务部调到总经理办公室任秘书,有一天加班很晚,他强奸了我妈,我妈只能嫁给他,之后有了我和我弟。谁想到我妈生我弟时会难产呢?尚未生出我弟,我妈就不行了,医生剖腹取出我弟,送到保温箱,我妈便被送进了太平间……”
“啊!”武北惊讶得叫出了声。
“嗯。我弟一出生身体就不好,生病成了家常便饭。于是我爸请了个保姆照顾我弟,其实就是奶妈,她和我弟一个屋,对我弟怎么样,我弟吃没吃饱,我不知道。我弟只活了十五年,就找我妈去了。我和我弟小时候,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视我们如仇人,非打即骂。尤其对我弟,更甚。我弟有病,经常哭泣,她们烦呀,就打我弟。我当然不干,就和她们打,结果总是被她们打得头破血流。我爸工作忙,晚上回到家,我们都睡着了。我妈走后,我爸又结了婚,找的还是二十几岁的姑娘。后娘进我家后怕我两个姐姐,就合伙欺负我和我弟。有一天,趁她们不注意,我和爸说了她们欺负我和我弟的事,并把衣服撩起来让他看我身上被打的伤口,我爸才知道真相。但是,我爸没有公然站在我和我弟立场说话,他会和我们暗中更亲,却没有批评欺负我们的人。他大概是想维持家的稳定吧,我说不清楚。我考大学本应该上更好的学校,但为了我弟,只报考了本市离家近的学校。大三那年,我爸就给我和我弟买了这套房子,房本上写的是我和我弟名字,并且在公证处做了公证,是我和我弟专有。我上大四那年,我爸病逝。大学毕业那年,我弟去世。我爸走了后,她们知道我住在这里,现在这套房子值上千万了,她们说这是我爸的财产,要求分割,我爸的那个小老婆也跟着我两个姐姐找我。尤其我弟又不在了,她们更不肯让这房子归我一个人。一是我找不到房产证,二是我手中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房子是我和我弟的证据,三是我弟走了,我孤苦伶仃,没有办法抵挡得了她们疯狂进攻。还记得我让你帮忙把送到我家门口的快递收起来的事不?”
“嗯,记得。”武北点点头。
“那里面是我爸有一次回老家,和我两个叔叔说到这个房子的事情,明确说这房子是给我和我弟的。当时我叔叔录了音,但是效果太差,不是十分真切。我叔对我和我弟好,我把她们欺负我的事情告诉了我叔,我叔说,到时候他过来帮我证明,可没有我爸给我和我弟房产的证据,法院不接受。我请我叔把那天我爸说的话复录在U盘中快递给我,律师听了后说,效果实在太差,很难能证明这是我爸的真实意图。我给你衣服的那个拉杆箱,是我爸给我的,我不知道我爸把那些材料都放在底层拉锁里了,我爸从来没告诉过我。我弟走后,我把他的几件衣服和用品放了进去,给了你。如果你不把那个小皮夹给我,我只好搬出这套房子了。而且我告诉你,那个小皮夹中还有我爸给我和我弟留下的一个定期存折,里面整整一百万,密码写在存折背面,是我的生日。你说,小北,你帮了我多大忙!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你!从今往后,你就做我弟吧。我认你这个弟了。你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救了我的贵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不知为什么,小区近期接二连三发生快递丢失的事情。
最先发生在第六栋楼,接着是七栋、八栋、九栋和十栋。两三个月时间,丢失了一百多件。一时间,闹得小区人心惶惶,这是出了大盗的节奏呀,有人说。这几栋楼虽然在北门那边,可这是有损于门卫颜面的事情,所有保安都感到了压力。保安队长要求保安员全天候上班,不破案不允许休息不说,还要扣除工资和奖金。为此,武北有几天甚至彻夜不眠,调看监控录像。努力还是有回报的,他发现了重大嫌疑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男士,经常出没于快递堆附近。由于疫情,小区物业落实防控规定,要求所有快递员只能把快递放在每栋楼的一樓大厅,不得上楼。快递员把快递按楼层顺序展开,整齐地摆放在大厅地上,供住户下来取。因此,经常有人在快递四周寻找自己的东西。而武北发现的那个男士,不仅在自家楼栋大厅找,还到其他楼栋里找,这就引起了武北的注意。但是,武北没有从监控中看到他动手拿快件,他只是看,围着快递转着看,从这栋楼到那栋楼,再到其他栋楼,目不转睛地看,看得很仔细。这没有触犯哪条规定呀,人家看看还不行吗,只得排除嫌疑。除此之外,虽然也有经常在快递四周转悠的人,却找不到偷窃快递的证据,案件一时处于停滞状态。
破不了案,快递又一次次丢失,居民意见很大。片儿警禇警官也过来,和大家坐在一起分析,一起查看监控,一起到现场了解情况。有心的武北,对居民上报丢失的一百二十六件快递,一一做出分类,发现丢得最多的是某快递公司的特快信件,多达三十八件,占比301%;其次是衣物,二十七件,占比214%;再次是书本,二十五件,占比1984%;第四是儿童玩具,十一件,占比087%;第五是小盆小碗,十件,占比079%;第六是小物件,十件,占比079%;第七是其他五件,占比039%。武北还发现,丢失的一百二十六件快递中,没有小食品、水果、蔬菜、肉和海鲜鱼类。
武北不知道这个分类比例会不会对破案有帮助,把它交给了禇警官。禇警官说:“小武,你真是用心了,我们太需要这样的分析了,这对破案肯定非常有帮助。”禇警官把武北的这个分类比例发到了小区群里,大家纷纷点赞,认为武北有心有术有行动有态度,感觉离破案越来越近了。当然也有居民说,弄一大堆数字有什么用,都是虚的,早一天抓住嫌疑人才是真功夫。禇警官在群里说:“武北这个分类对比,对破案很有帮助,我们可以此为线索,进一步分析排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一定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破案。同时也告诫不法分子,及早收手,主动投案自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破案处于瓶颈的关键时候,居住在十一栋楼一楼的雷教授找到武北,对他说,他爱人去上海帮助女儿照顾孩子了,一个人在家寂寞,想请武北休班的时候到他家里一起喝茶聊天。武北说:“教授,您知道,现在咱们小区闹翻天了,快递连连丢失,人心惶惶不安,我哪儿还有心思喝茶?过些日子破了案,我请您喝好吧?”“来吧,来吧。我有要事和你说。”雷教授快七十岁了,身材高大,经常披一件大衣在小区溜达。他是省重点大学热能专业教授,带研带博,不说桃李满天下,在本省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大家敬重他,前面省掉了他的姓,都叫他教授。武北曾帮忙给他家里疏通过厨房下水道,教授对武北很好,时不时请武北到家里喝茶聊天,并送给武北一些书,让他有空儿多读书。尤其美国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多巴的《津巴多普通心理学》,世界上多个国家的大学,都将这本书作为心理学教材,里面的许多心理学知识,对研究和爱好心理学的人都有极大帮助。本来武北想考协警,禇警官已借给他一些相关业务书看,其中就有一本心理学书,武北很喜欢,觉得自己对心理学非常感兴趣。但教授送给他的这本心理学书,他觉得更好,更喜欢。所以,尽管在如此特殊时期,武北还是接受了教授的诚挚邀请,跟着教授来到家里。
教授打开房灯,推开一扇小屋门。让武北大吃一惊的是,里面堆满了快递物品
教授家在一楼,位置开阔,有小院儿。里面鲜花美艳,青草翠绿。教授特意请专家帮忙设计的环小院四周建造的养鱼池,清水潺潺,游鱼悠闲,还有小乌龟在里面游动。院中有茶桌,摆放着精美茶具。当教授为武北倒上香茶,听潺潺流水,品扑鼻香茶,真就别有一番韵味。再加上教授谈古论今,说天道地,武北觉得,这真是人生中最奢侈的享受了。那天,武北在教授小院中,喝茶时间不短,夜色沉沉,四周寂静。见武北要走,教授说:“我还有一本书要送给你。”武北急忙说:“教授送我的那些书还没看完,宿舍太小,放不下,先不要了吧。”教授说:“也好,读书需要慢功夫,千万不能急功近利,慢中求进才对。”武北说:“好。”
走到大门口,听教授在后面说:“小武,停一下,我还有话说。”武北站下,回过头看教授。教授过来,拍拍武北肩说:“随我来。”
武北跟在教授后面,进了屋。教授打开房灯,推开一扇小屋门。让武北大吃一惊的是,里面堆满了快递物品。都没有开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武北看着教授说:“教授,这是……”
“都是我拿的,不是一百二十六件,是一百三十二件。”教授说。
两人走出房间,再一次坐到院子茶桌边。
“看了菲利普·津多巴的《津巴多普通心理学》那本书了吧?你应该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疾病。我并不是贪恋那些快件,更不是刻意给居民造成麻烦,也不是拿人家的痛苦开心取乐,我的这种心理疾病叫疯狂恋物症,就觉得那些快递是自己的,不拿回来就坐卧不安,茶饭不香,抓心挠肺,无精打采,没法儿正常工作和生活。”教授顿了一下,“这个病始于去年,当时我的一项科研发明拿了国家大奖,并且获得了国家级专利。人家给我快递了大奖和专利两个证书,我左等没有右等不见,经过了解才知道,学校里有人妒忌我的成绩,把我的两个快递信件都偷偷拿走并销毁了。虽然后来他们又重新给我快递来了新的证书,但由于时间晚了许多,以致我最后一次研究员申报时间耽误了,造成终身遗憾。”
“从那以后,我就病了,只要看到快递信件就觉得是我的,是国家发给我的证书,如果不把它拿到手,我可能会有更大灾难发生。就这样,我走上了偷窃快递的罪恶之路。一是我德高望重吧,大家不认为我会干偷窃的事。二是我会伪装,披个大衣容易隐藏。三是我拿的都是小件,易拿易藏。说心里话,偷拿了这些快递,我内心并不安稳,因为知道里面不是我的东西,更不是什么获奖和发明证书。还有,更重要的是人性,你知道,人性贪婪,拿别人东西上瘾,这要是延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我彻夜难眠,经过一段时间艰难克制,加上药物治疗和自我强制约束,现在好多了,我决定重新做人。”
“对,教授,重新来过。”武北赞同道。
“当然,第一步是要物归原主。我也曾有过销毁掉那些快递的想法,销毁了赃物,就保住了名誉,今后不再做就是了。可又一想,既然要痛改前非,就得彻底,如果不把这些快递物归原主,我将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或者说,死了都不会安宁。所以,我才把你请过来陪我喝茶。你看吧,怎么做都行,怎么处理我都能接受。”
其实,回看监控录像时,武北也经常看到教授的身影,但是,他无论如何不相信教授会做这样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
听教授说完,武北站起来,走到教授身边,握住他的手,说:“教授,您能这么勇敢地忏悔,我更加敬重您,尊敬您,爱您!”
武北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对教授说:“教授,这样好不好?现在一点多,我俩再坐一会儿,然后按楼栋,把那些快递分好。三点钟,正是人们熟睡时间,咱俩把那些快递送回去。”
教授说:“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当小区居民们看到一楼大厅的快递时,立马喧闹起来。不仅那些丢失快件的居民兴奋,小区所有居民全都兴奋起来。谁破的案,怎么破的,嫌疑人是谁,怎么找到的,这些快递去了哪里,又是谁把它们找回来摆放到楼内大厅的,等等等等,一大堆一大串灵魂拷问在小区群里爆炸。
片儿警禇警官看武北双眼通红,说:“说吧,什么情况?”武北说:“我也不知道。”禇警官说:“瞒不了我,我是警察。”武北说:“东西已经拿出来了,深究失去了意义。”禇警官没有再说话,他凝视着武北好久,才说:“推荐你做协警吧,你具备条件了。”武北说:“好啊,那是我的愿望啊!”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区居民都说是武北破了这个案子。许多人私下问他谁干的,武北不说;问急了,他就说:“我还想知道呢。”
让武北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小区群里有人说,这些快递是他偷偷拿走的,迫于舆论压力和谴责,又不得不拿出来。有些人竟然相信这种猜测,认为有道理。如果不是武北拿了,他怎么会那么准确地分析出丟失快递的种类?小区这么多保安,为什么只有武北对快递丢失的事上心?武北身材矮小,又是保安,好偷易藏,不是他干的才怪!
武北再一次成为小区群里被谴责的对象、舆论的焦点。禇警官找到他,说:“小武,上次我问你那些快递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某个人。可是现在,大家认为是你做的了,我建议你说出来,还自己清白。”说这些话的时候,禇警官并没有看着武北。武北却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禇警官说:“我不能说。”“为什么?”禇警官仍然不看武北,问道。武北目视禇警官,说:“人家信任我,把东西交出来,这需要多大决心和勇气呀,我不能出卖他。”“问题是现在你不说出来,大家就认为是你干的,这些事情需要说清楚。再说,小区居民也有知情权。”禇警官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武北将目光从禇警官身上挪开、放远,说:“我还是不能说,人家相信我才和我说,任由别人怎么猜测,我绝对不会说出那个人。”“好吧。”禇警官看着武北说,“既然这样,我也不会逼你。”
仇大安问武北:“难不成真是你干的?”武北怒视仇大安。“瞪我干什么,我只是问问你。”“就算是我干的,也跑不掉你。”“我怎么了?”仇大安觉得莫名其妙。
保安队长找到武北问:“有什么要交代的?”“没什么。”武北答。“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武北回答:“禇警官问我都没说。”“我是你领导,你可以不和他说,但要对我讲。”“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这是我做人的底线。”“真不说?”“不说。”“好,不说是吧,明天起停止工作好好反省,扣除全月奖金。当然,如果你想通了,今天下午六点前告诉我还来得及。”武北看了看手机,此时是三点零五分。言罢,保安队长扬长而去,把武北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那里。
大不了不干了,不干了也不能说。武北暗自想。
可是,当警察是武北从小的梦想呀!武北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做点儿好事这么难?为一个人保守秘密这么难?做一个正直的人这么难!实在不行就离开这里,再去别的小区应聘做保安。武北回到宿舍,默默地收拾东西。小小宿舍,住了八个人,屋子里的味道一般人受不了,可真要离开,武北还是觉得亲切,心有不舍。
彻底打破小区群里对武北质疑的,是雷教授在小区群里发送的一段话。雷教授是这样写的:“现在,我郑重向宫云天瑞全体居民忏悔:由于心理出现疾病,几个月来,我总共盗取了一百三十二件快递。前天晚上,我同保安武北说了此事。昨天一早,武北帮我把快递放回了楼栋大厅。我再次向全体居民说一句:对不起!并保证,今后再不做此败坏道德的事情。近两日,观群内对武北的无端指责,甚感不安。武北是一个难得的好保安,兢兢业业为小区居民做了大量分外之事,他不肯说出实情,是为了保护我,保护我这个教授的尊严。可是,我不会对众人强加于他的诬陷坐视不管。所以,现在站出来向大家忏悔。武北在我们小区做保安,是我们全小区居民的福分,他像门神一样,守护我们的家园,并兢兢业业为大家做事情,我们应该心存感激,不应该以怨报德。大家还是指责我吧!罪人雷赫然。”
小区群里再次爆燃。居民们没有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瘦瘦弱弱的小保安,居然有如此宽广的心胸,任凭自己受屈受辱也不肯讲出实情,真是难得的好保安。一时间,点赞、向武北承认错误、致敬武北的留言,成百上千。
这还不说,前些日子说武北偷窃了金项链的季家人,也在小区群里勇敢地说出了金项链是掉到床头柜缝隙里的事情,再一次向武北表达了歉意。
就在居民纷纷为武北点赞、表扬的热闹期间,谁都没料到,三十万现金盗窃大案在小区内悄然发生,就发生在距离西门不足三百米的十八栋楼内。
失窃者姓赵,家住十八栋楼三十一层A座。
赵老板是生意人,快到中秋了,他准备为公司三十位一线优秀职工发奖金,每人一万元。为了表示诚意,想在中秋节前两天请大家吃饭,吃饭时,将现金发给大家。有人建议从银行卡转发,赵老板不同意,觉得那样过于安静,缺乏现场隆重氛围。本是一番美意,却不想出了大事。当天,他把三十万现金放在一个拉杆箱里带回了家,想第二天早上带到单位。睡觉时,他特意将房门反锁,将拉杆箱放在卧室床边,以为万无一失。可是,第二天早晨起来却发现,拉杆箱连同三十万现金,竟不翼而飞。
派出所一位常姓副所长带禇警官和另外一位民警来到小区。本来想调出监控看看,不想,昨晚小区附近山上高架电缆入地,从零点起就停电了。那天是九月二十日,此案定为“9·20”案。本来高架电缆入地并不需要小区停电,可小区内一条主要电缆线有问题,小区居委会特意找到施工单位,请求派专业电工帮忙解决问题。施工队派人过来帮忙维修,因此,小区内从零点至第二天五点处于停电状态。
经调查发现,赵老板家的房门是高级门锁,这种门锁从里面反锁后,外面即便有钥匙也无法打开。又居住在三十一楼,外人更不可能爬进来。虽然阳台没封,但经查验,并没有从上面或下面邻近楼层攀爬过来的任何痕迹。于是,大家开始怀疑赵老板报案的真实性。赵老板也不示弱,一再声明自己确实被盗,还拿出银行取款单来证明自己。“我昨天确确实实取了三十万元人民币现金回家,本想一夜不睡,喝了濃茶,不解渴,又喝了两杯咖啡,可熬到凌晨两三点,还是睡着了。想不到,第二天醒来一看……”“你早上几点钟起来的?”常副所长问。“五点二十六分。我特意看了一下表。”“当晚家里还有什么人?”“就我和我媳妇,对了,另外一个屋还住着我丈母娘。”
常副所长找来赵老板丈母娘。丈母娘五六十岁,人很慈祥,长得白白净净,周正丰满,一看就是位知识女性。常副所长问:“您老晚上几点睡的?”“十点来钟。”“听到什么动静没有?”“没有,我几乎一觉睡到天亮。”“睡眠还不错。”“挺好的。”“昨天知道女婿拿回家三十万元人民币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下午四点多钟我打麻将时,女儿来电话让我回家时说的。”“在哪里打麻将?”“小区老年人活动室。”“多少人在那里打麻将?”“二十来人,三桌,还有看热闹的。”“你女儿打电话时怎么说的?”“就让我马上回家。”“说拿回家钱没有?”“说了,让我回家等着。”“说具体数字没有?”“说了。”“多少?”“三十万。”“当时有没有人听到?”“没有吧,活动室乌泱乌泱的,我接电话都听得断断续续的。”“三十万人民币听清没?”“不咋清楚。”“重复说没有?”“好像重复了吧。”“别好像,好好想想,重复没有?”“真记不清了。”常副所长又问赵老板夫人:“你记得不?”“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这边听电话里吵吵闹闹的,开始我妈不乐意回来,我不说那些钱她不肯回来。”“让她回来干吗?”“就是让她先回家待着,以便我老公回家时家里有人。”“你们一般几点回家?”“七点多。”“那干吗那么早,下午四点多就打电话让老人回家?”“还不是怕她回来晚嘛,老人打起麻将来有时也不保准。”常副所长又问老人:“接电话时,一起打麻将的都有谁?”老人支支吾吾地说了三个人名。“你身边有人没有?”“有,两三个。”“都有谁?”“记不得了。”“慢慢想想,一定要想全了。”过了一会儿,老人又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从赵家出来,常副所长问禇警官:“刚才老人说打麻将的和看麻将的那几个人熟悉不?”禇警官说:“认识,都是小区居民。不过,那几个人根本进不了赵家屋子呀。咱们刚刚试了,房门从里面反锁之后,外面人是打不开的。”“不管情况如何,先调查清楚这几个人再说。”“好。”禇警官应道。
那晚武北不当班。第二天早上七点一接班,听到盗窃案,着实吃了一惊。小区竟然发生三十万元现金失窃大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听说常副所长和禇警官他们过来了解情况,而且着手调查。就想,我能不能为破案做点儿什么呢?赵家所在的十八栋离他们西门太近了,他决定从西门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武北无论什么时候接班,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环境卫生。他先用抹布将四周门窗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清扫垃圾。当他擦拭西门门框时,发现门框右侧、距他脑袋上方大约一米高的地方,竟有一处磕碰,明显是新碴儿。用手摸摸,碴口依然存在,不像是粘上了什么脏东西。他推测,是硬器所为。认真想想,这在他近期擦拭门框的过程中绝对没有。他低头四处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门口出来进去总有人,武北只好回到门岗。但是,他一直在思考这处磕碰痕迹。用手比画来比画去,在他头上一米远距离,什么东西会碰撞到呢?
小区居民三三两两,都在议论盗窃案。许多人认为是赵老板虚报案情,按照他说的情况,不可能发生盗窃案,三十一层,又反锁了防盗门,外人根本无法进入屋内实行偷窃。真丢失的话,也是最难防的“内鬼”。可家里只有丈母娘,又不可能是她。那么,肯定就是他不想给职工发奖金,用此下作手法糊弄人吧。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成为小区居民饭后谈资。
下班后,武北来到西门外。西门后面是山,大门附近就是树木和青草。武北从西门口道路边往外探寻,在离西门大约四五米远的草丛里,他发现了半个拉杆箱轱辘。从半个轱辘所在的位置和下面青草的压迫程度来看,东西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再仔细找找,又发现了另外半个,距离前面半个轱辘大约一米五远。他把这两个半拉轱辘凑一起,果然就成了一个,碴口完全对得上。尤其他还发现,分开的轱辘边缘都有掉碴的缺口,也就是说,它是被硬器撞开的。
武北脑袋一热,立马想到了早上擦西门框时的那个磕碰痕迹。他把两个半拉轱辘放进裤兜,回到西门。再次比对、测定,推断是一个高个子扛着拉杆箱撞到了这里。可问题是,如果是拉杆箱碰的,前面不应该是轱辘,应该是握把边缘。武北试想着用手把拉杆箱扛在肩上,往前走,怎么也不可能碰到轱辘,即便碰到,也应该是拉杆箱的前部呀。那么,这个拉杆箱怎么会把后轱辘碰碎呢?武北百思不得其解。再者说,这个拉杆箱是不是就是赵老板说的装现金的拉杆箱呢?虽然疑点重重,但武北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褚警官,说不定真是破案线索。
听了武北汇报,再看他手里两个半拉拉杆箱轱辘,禇警官非常兴奋,马上把情况电话汇报给了常副所长。常副所长二话不说,直接过来看武北手里的东西,又一起查看了西门门框上那个磕碰的痕迹。走的时候告诉武北:“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说。有什么新发现及时上报。”武北说:“好,一定照做。”
晚上,武北琢磨,赵家的屋门是反锁的,既然反锁就不可能出现有人进去盗窃的现象。那么,这个拉杆箱到底是不是赵老板装现金的拉杆箱呢?白天时候,武北想让常副所长问一下赵老板,这两个半拉轱辘,是不是装三十万现金拉杆箱上的?常副所长说不要问,回去研究一下再说。那么,会不会不是赵老板的,是别人的拉杆箱刚好出现了这现象?武北刚刚兴奋起来的情绪,一下子又憋了回去。
突然,灵光一闪,武北想起一件事情。九月二十日当晚,小区是零点之后停电的,那么零点之前的监控里会不会有对破案有价值的线索呢?因为小区购买汽车的住户越来越多,原来的车库已经存放不下。许多晚回来的居民,只好把车停在不是车位的地方,如果有居民晚上回家后再要出去,就需要打电话找挡住车位的居民下来挪车。那晚,赵老板是晚上七点左右回来的,回来后会不会又出去了呢?想到这里,武北回到门卫室查看监控。一查不要紧,真就发现赵老板在当晚十一点三十九分,为挡住的车挪位置了。赵老板说他当晚回家后就将房门反锁,那么,他第二次回家后,房门是不是也像前一次回家那样反锁上了呢?尤其他说回家后,想一夜不睡,于是喝了大量茶水和咖啡,會不会一兴奋,忘了反锁?武北急忙找禇警官,汇报录像中看到的情况。
第二天一大早,常副所长和褚警官找到了武北,他们一起看了九月二十日零点之前的监控录像,果然看到赵老板在十一点三十九分到车库挪车。不容分说,三个人找到赵老板,向他求证当晚挪车回家后,是否确定反锁了房门?赵老板一听,先是一口咬定反锁了,过了一会儿又说,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肯定地说,第一次回家反锁了,反锁之后,他还回头查看了一下。可第二次回到家里,是不是反锁,没有印象了。常副所长让赵老板丈母娘再次确认,当天打麻将时的其他三个人是谁,以及当时在她身后看热闹的那两三个人又是谁,并一再申明,这几个人非常重要,一定要老人家好好想想。
常副所长还将武北捡到的两个半拉拉杆箱轱辘拿出来,让赵老板鉴别是不是自己装现金的拉杆箱上的。赵老板不看则已,看到后一把抓过来说:“是它是它,就是它,我拉杆箱的轱辘。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常副所长说:“别急别急,和你确认一下。”赵老板还想再说什么,常副所长打断他:“确定一下就行了,为了破案,这个事情还要保密,不要对外人讲。”赵老板连连说:“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积极配合。”
之后,常副所长再三叮嘱褚警官,对知道当天赵老板取钱的公司两个人,以及当天下午和赵老板丈母娘一起打麻将的五个人,逐一排查,不得有丝毫马虎。
经过调查,赵老板公司两个知道取钱的人,一个是会计一个是出纳,都是女同志。会计叫李秀芳,五十四岁,马上要退休了,一辈子兢兢业业,工作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另一个是刚刚从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叫刘一芹,二十四岁,人很老实,也比较可靠。两个人都不会有问题,可以排除。
关键是和赵老板丈母娘一起打麻将的五个人,要重点排查,褚警官找来武北,由他俩具体负责。赵老板丈母娘叫刘玉,一起打麻将的另外三个人,坐在她左侧的叫刘婉青,五十八岁,耳背,平时大家一起说话,她都听不清,只有对着她耳朵大声喊,她才能听到。这个人基本可以排除。坐在她对面的人六十二岁,叫孙玉茹,此人比较精明,打麻将赢多输少,两只眼睛骨碌转,一转一个主意。坐在她右侧的是位男士,六十岁,叫李明刚,平时不愿意说话,很有心眼儿。
另外还有两个人站在她身后,这两个人据说都对刘玉有意思。一个叫邬强,六十一岁,此人和老婆离婚后到了儿子这里,每天除了接送孙子上下学,其余时间基本就泡在这里打麻将。他看上了没了老公的刘玉,每天黏在刘玉身边献殷勤。据说,他还去过刘玉家,有一次停电,他帮刘玉把快递送来的包裹扛上楼,出了一身汗,便在刘玉家里冲了凉。另外一位叫张志民,六十三岁,老婆在老家帮女儿带孩子,儿子在小区住,没结婚,常年出差外地,让他过来帮忙照顾家。张志民一天到晚没有什么事,也来打麻将。他曾经开过花店,对伺弄花花草草很有一套,偏偏刘玉喜欢养花,张志民就经常去她家帮忙弄花。别说,经他一弄,花开得格外鲜艳,连叶子都墨绿墨绿的,很讨刘玉开心。邻居都看得出来,这两位对刘玉那不是一般地好,且两个人都长得高高大大,身材魁梧,精神状态也不错。刘玉呢,对二人不亲不疏,有时还打个情、骂个俏啥的。三人的这种暧昧关系别人都能看出来。
常副所长听了汇报,让褚警官对邬强和张志民重点调查。感觉这二人和刘玉走得近,而且都去过她家,又身材高大,刘玉和女儿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身后,赵老板带三十万元回家的事听得真切。
武北按照褚警官要求,对邬强和张志民进行暗中调查。他只是个保安,有些需要进一步调查的事情做不了,但又不能不做,他只好反复看监控录像。这一看不要紧,又看出了新问题。九月二十日晚上,打电话让赵老板下楼挪车的人竟然是邬强父子。是巧合还是必然?武北不清楚,却引起了他的警觉。武北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事儿,对褚警官也没说。他有他的道道,不想有一点儿事就大张旗鼓地说,那样显得不沉稳,又缺乏耐心。此后,他把自己的调查重点放在了邬强身上。
这天,武北接到老乡孙成电话,说他近期在宫云天瑞小区附近干活儿,相约第二天晚上叫上大安一起吃饭。好的啊!在异乡还能见到老乡,真是太好了。武北高兴地答应了。
待到见面之日,三个人约在“顺德佬”饭店,他乡逢故知,分外亲切。点了菜,要了酒,举杯相碰,好不开心。武北明显感觉孙成老练成熟了,一点儿没有了在老家时吊儿郎当的样子。话不是很多,却有分量。聊天时,一再让武北和大安好好工作,给家乡争气。他告诉他们,前些日子,县里表彰了十佳优秀农民工,咱乡有三人上榜。尤其王玲,名列第一,给咱们打工人提气。
“王玲,就是和我家住不远那个玲子姐?”武北问。“对呀,就是她。”孙成看着武北说,“王玲带着老家十几个妇女,在城里组建了一个叫‘简洁’的保洁公司,活儿干得那叫一个好,受到老百姓欢迎。当地电视报纸都做了报道,活儿排得满满的,比一般保洁公司收费都高,还是忙不过来。不得已,又成立了分公司,现在已经有四家分公司了,光保洁员就将近两百人,都是农村过来打工的姐妹。”看武北和仇大安都不说话了,又说,“排在全县十佳第五位的叫金甜甜,你们同学金大道的姐姐,想起来没?”武北和大安说:“知道她啊,她在家就特别能干。”“对,就是她,在城里做月嫂,护理新生婴儿一个月,既教新妈妈科学育儿,又教新妈妈如何尽快恢复好自己身体,吃住都在人家里,出名了,就连市领导的子女都找她,订单多得不得了,现在又在电视上开了教学课,有学员上千了。”
武北和大安有点儿听傻了,因为这两个姐姐他俩太熟悉了,在他们眼里,她们普通得如同家乡的山山水水,想不到现在竟然如此让人羡慕。三个人又喝了两杯酒,武北问孙成:“那咱乡第三个上了十佳的是谁?”孙成放下酒杯,终于笑了笑说:“我。”武北和大安一听,嘴都合不上了,傻愣愣地看着孙成。孙成说:“我和人家差远了,我正好排在第十位,最后一名。”“那也了不起!”仇大安瓮声瓮气地跟了一句。孙成说:“我是靠实力干出来的。我是电工,自学的,现在市电力公司,虽然只是个班组长,也要带百十号人。宫云天瑞小区山上电缆入地,我是负责人。安全、工期、用料,包括吃喝拉撒全管,压力很大。”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我能当上咱县十佳,是因为我去年救过几个玩电缆的小学生,不是我及时赶到拉闸断电,他们有可能出大事儿。我还排过险,保护了公共设施安全,为国家挽回了数百万财产不受损失。为这,还上了当地报纸。”
武北和大安对孙成简直有点儿崇拜了。尤其武北,听了孙成说的三个人,心里默默埋下了一粒种子,向家乡哥哥姐姐学习,自己也要好好干。三个人吃喝得差不多了,孙成买了单,说:“有点儿晚了,咱们到这儿吧,明天还要上班,有机会再聚。”武北和大安说:“好。”临分手时,孙成拍拍仇大安后背说:“大安,就你这体格,当保安白瞎了。”武北一怔,看着孙成。仇大安傻傻地笑笑说:“不干保安我还能干什么?”孙成说:“我知道,干保安挣不了几个钱,干脆来我这边干得了,一个月顶你们两三个月的收入。”仇大安一听高兴了,对武北说:“怎么样,咱们过去?”武北说:“要去你去,我不去。”孙成听武北这么说,立马接话说:“那正好,我们队里有个人,说是老家母亲有病,辞职了,现在正需要一个人顶上,大安正合适。大安你说话算数不?”大安挠了挠后脑勺,呜噜呜噜半天没说出话,眼睛看着武北。孙成见状,和他俩摆摆手,走了。
回去路上,武北问大安:“真要走?”大安说:“走不走还不听你的。”武北说:“别介,一个月收入顶咱这儿两三个月的,要走就走,听我的什么。”大安说:“咱俩一起来的,要走一起走,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走。”
听大安这么说,武北缓了口气说:“大安,听到没有,咱老家出来的人,现在一个个都不简单,咱县多少在外面打工的,光咱乡就占了全县十佳的三个名额,说明什么?说明咱乡里人有志气,有能力,有本事,肯吃苦,能担当。细想想,他们三个不是和咱俩一样,都是土沟沟里刨食吃长大的,没念什么书,也没进过技能专业学校学习,现在人家出息了,还不都是靠自个儿硬干出来的。我们都是小人物,但我们不能当小人。咱俩虽然不可能像他们仨那样,可咱也不能就这样平平常常混日子不是?咱也是有理想抱负的,我最近听到一个好词儿,叫梦想,这词儿太有劲了。咱不是还想当警察吗,这就是咱的梦想——做梦都想。虽然咱现在挣得少,可咱有未来啊,咱可以一步步往咱理想的目标走。以后,真的实现了愿望,那可是多少金錢都买不来的啊。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大安急忙说:“你说得对,说得好,我就听你的,不管谁给多少钱都不走了,就和你在一起,咱是有梦想的人。”“这就对了。”武北看着大安说。“对了,”武北又说,“我还有一个梦想,就是找时间采访采访他们仨,我想写三篇文章,给他们仨一人写一篇,让咱们全县人都看看,都知道他们的先进事迹,都向他们学习,都做他们那样的人。反正我听了孙成讲他们,我是浑身上下感觉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你是不是?”
大安说:“是,我觉得我心里有一股一股的血一直往上涌。”
干脆把你临时抽出来,和我们一起办案子吧
“9·20”案迟迟没有进展,常副所长眉头紧锁。这天,他带着褚警官来到小区,对正值班的武北说:“一会儿我们和你们保安队长说说,干脆把你临时抽出来,和我们一起办案子吧。”
武北一听,急忙摆手反对。他说:“我现在这样,一点儿不影响调查、了解情况,大家也都不怎么注意我,就是一个小保安嘛。如果真给我抽下来,人人都知道我在办案了,谁还能像现在这样和我直接聊案子、说情况?再说,我去哪儿人家都对我警惕了,不方便不方便。”
常副所长看看褚警官说:“也是啊,不过武北要辛苦啰!”
武北急忙说:“不辛苦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
有一天,武北下班到西门外边转悠时,看到邬强一个人也在外面溜达,一边溜达一边低头寻找什么。见状,武北急忙躲在门后面偷偷观察。发现邬强踢草丛中的东西,明白了,他是在找什么东西。过一会儿,有人过来,邬强走开。武北心里盘算,这个邬强,两次了,都是他。挪车是邬强父子,在这里找东西的又是他。电光突闪,武北想起了什么,从兜儿里掏出手机就给孙成打过去。“孙哥,我问你个事儿,你们那儿辞职回老家的那个人姓什么?”“姓邬啊,叫邬刚,怎么,有事?”“没有没有,我就是问一下。好了,谢谢孙哥!”不等对方再说什么,武北关闭手机就往回跑。跑了一段,想起什么,又回到西门。武北再次看门上那磕碰处,用手丈量了下,好像不可能有那么高的人。武北想,如果再有个拉杆箱扛在肩上,就差不多了。
武北前些日子去了趟银行,有个老乡在那里做保安。通过老乡介绍,认识了大堂经理。武北打听到,一百元纸币,崭新的每张重约115克,如果新旧都有,三十万元人民币大约七斤左右。再加上拉杆箱分量,一共差不多五公斤。一个高大强壮的成年男人,扛着五公斤重的东西,急急忙忙撞上,坏了轱辘,给角铁做的门磕出来个碴口,合乎情理。孙成说了,那个辞职的人,也像仇大安一样高大壮硕,肯定是邬强另外一个儿子。想象一下,是不是邬强听说刘玉家晚上有巨款存放,于是起了偷窃之心,就联系正好在附近干活儿的儿子,预谋一起下手呢?邬强明明知道刘玉家的屋门反锁上之后从外面打不开,而且刘玉女婿带钱回家,一定会反锁屋门。所以他们用挪车的借口,忽悠赵老板深夜下楼,赵老板仓促中因疏忽大意忘了反锁,让他们行窃有机可乘。而且,邬强儿子还知道,后半夜小区因修复电路停电。时间机遇加上停电没有监控,都是千载难逢。得手后,邬家父子为什么不开车出去,而要冒险扛着拉杆箱从西门出去呢?武北分析,邬强知道,半夜开车出小区要登记,怕留下痕迹,所以,铤而走险,肩扛着拉杆箱出了小西门。因为担心、害怕又走得急,加上西门窄,就正好撞在了门上。那天,邬强一定是到西门附近寻找磕掉了的拉杆箱轱辘。唯一不解的是,为什么邬强父子扛拉杆箱,不用手抓着前面的拉手,而是后面冲前,一只手抓着一个轱辘。不然不会被西门碰掉拉杆箱轱辘的。
武北知道自己得去派出所向常副所长和褚警官汇报了。他来到派出所,正好刘所长也在,他们一起聆听了武北看到的和想到的,觉得武北说得有道理。当即决定,由常副所长带人去邬刚老家,了解情况,是否抓捕,听候指示。而褚警官和武北暗中监视邬强。刘所长感谢武北做的工作,握住他的手说:“早就听小褚介绍了你的情况,非常好,我们感谢你,向你致敬!”武北不好意思地说:“做了点儿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消息传回来,邬刚回老家就找人请求批地盖房子,请客送礼出手大方,说话办事特别张扬。常副所长准备和当地公安取得联系,准备批捕邬刚。刘所长却说,别着急,目前情况看,邬刚一时间不会逃跑,指示常副所长带人按兵不动,继续监控。
没想到,武北这边又出现新情况。有人在附近河里抓鱼时,发现一个拉杆箱,捞出来看到里面全是石头。拉杆箱缺少一个轱辘,赵老板到现场一看,正是自己装钱的那个。细心的武北看到,拉杆箱的抓手断了。怪不得扛拉杆箱的人会把后面轱辘撞碎。而且,在拉杆箱里取到的几处指纹,和事先搜集到的邬强、邬刚的指纹完全相符。事不宜迟,刘所长当即通知常副所长抓捕邬刚,这边也同时抓捕邬强。有如神兵天降,那边邬刚,这边邬强,两人先是矢口否认,最终在证据面前,邬刚先低头服罪,邬强见藏不住也不得不服法。
武北觉得还有未解之谜,通过褚警官了解到,原来邬强邬刚父子,看着高大粗犷,做事却非常缜密。那晚,特意把车停在赵老板经常停车位置的后面,还借了一台车,挡在前面。然后,鄔刚在马路口放哨,看到赵老板车回来,马上给邬强打电话,邬强把借的车开走。赵老板回来,自然就将车停在邬强父子的车前面了。而且,他们父子还非常懂得心理学的晕轮效应。打电话让赵老板下来挪车,见到赵老板,他们父子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赵老板说得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本来赵老板喝浓茶喝浓咖啡后就有些晕乎,又听邬强父子一顿甜言蜜语,更是晕头转向。加上半夜三更,人不是很清醒,像喝了酒一样,一步三摇回到家里,哪里还顾得看看大门反锁了没有,直奔卧室躺到床上。这给邬强父子作案创造了条件。邬强父子通过一系列手段,看到大门没有反锁,心中窃喜,进屋直奔杆箱下手,出来后,邬强先抢过来,扛在肩上,潜意识里他认为,这是我干的,与儿子无关,将来一旦事发,自己一人担着。哪想到,儿子邬刚非要扛,两个人拉扯间拽坏了拉杆箱手把,邬刚便抓起一侧轱辘,扛在自己肩上。出西门时,似乎听到有动静,一着急,将另外一侧轱辘撞碎。
真相大白。
至此,“9·20”案告破。整个小区沸腾起来,纷纷在群里表示祝贺。经派出所所长办公会议决定,为武北记二等功一次,并上报市局,破格申请武北转为辅警。
那些天,武北没有办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休班时,他把邢姐给他的拉杆箱打开,拿出里面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试。他太想穿上这些衣服了,可是,最终还是脱了下来。他不敢,觉得穿上这些衣服,他就不是武北,成了张北刘北了。那天,他正在试穿衣服,邢姐发来微信,说晚上请他一起吃饭。武北回复说:“好啊。不用特意做什么,姐姐做的饭,吃什么都香。”邢姐说:“好。”
一进邢姐家,武北仿佛来到了天堂一般,这里对他有无限吸引力。邢姐笑盈盈地迎接他,见面就说:“我们小北了不起,破了这么大一个案子。还要当辅警了,真是太棒啦!”然后,从上到下看看他,又说,“小北,姐给你的那些衣服怎么不穿啊,是不是不喜欢?”“喜欢喜欢,太喜欢了,不过我舍不得穿。”“别不舍得,快穿上,以后姐还会给你买新的。”过一会儿,武北说:“我一穿上那些衣服,感觉就不是我了,像换了一个人。”邢姐笑了笑,看着他说:“就是个习惯,你每天都穿上,习惯了就好。”吃饭时,邢姐一直为武北夾菜,劝武北多吃。吃过饭,邢姐说:“小北,以后工作上要加小心,注意安全。记住保护好个人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见事就往前冲,要学会用脑子。”说完,走到武北身边,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武北红了脸急忙说:“放心吧姐,我会的,一定会的。”邢姐说:“前几天,咱们附近小区一个年轻保安,就因为多说了几句话,被人用刀捅了,当场就没了呼吸。姐说这些不是吓唬你,你马上就当辅警了,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不保护好自己怎么可能当好人民警察呢。”武北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听姐话,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吃完饭,走到门口,邢姐上来拍了拍武北的脸说:“下次再来,姐看你这里能不能鼓溜一点儿,好不好?”武北脸红了,说:“好的姐,我一定多多吃饭,争取长胖。”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第二天,武北当班,一个十五六岁小男孩儿拿着个鞋盒子走过来。对武北说:“小哥哥,我叫小杰,咱们小区的,昨天晚上从英国回来,我妈让我给你带来一双鞋,穿上试试,看合适不?”武北一看那个男孩儿,感觉和谁长得像,一时又想不起来,问道:“你姓什么,你妈是谁,为什么要给我买鞋?”小男孩儿说:“我姓林,我妈姓吴,我妈说你们保安不容易。还让我给北门的仇哥哥买了两双特大号鞋,说在咱们这儿买不到。”武北一听还给仇大安买了两双,心里顿时高兴,接过鞋说:“好吧,谢谢你,谢谢你爸爸妈妈。”小男孩儿说:“好。”刚要走,就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吴姐走过来,对武北说:“这是我儿子,昨晚从英国回来。”武北一看是她,立马把鞋搥到她怀里说:“我不要,我有的是鞋穿。”吴姐有点儿急了,说:“孩子大老远给你背回来了,你还不要?”武北正犹豫,就见门口进来一人。武北一看,火更大了。来人正是武北最烦的、经常过来找吴姐的那个男人,看到他,武北才想起,这个人的一对扇风耳朵和吴姐儿子的一模一样。两个人站到一起,哪个都会说是父子。武北把登记簿甩过去,没好气地说:“登记!”没想到,吴姐儿子见到来人,亲热地跑过去,扑到怀里,脆声声地叫道:“舅舅舅舅,我好想你!”武北大吃一惊,原来人家是一家人。再看吴姐,真的就和那个男人长得像,敢情人家是兄妹啊。心中对吴姐和那个人的愤恨立时化为乌有,同时,也觉出了自己的狭隘。不仅收了鞋,还用一张笑脸对着吴姐一家人。末了,对吴姐不住声地说:“谢谢吴姐,想着我,想着大安,他的鞋真是太不好买了。”吴姐见武北第一次如此乐呵呵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中闪出了光芒。
小区二十栋有个叫温萌萌的大学生,学艺术的,长得漂亮,身材好,打扮出奇,非常惹眼。常有男人在小区附近转悠,等她或接她。这些也躲不过武北的眼睛。听说她处了几个对象,有老板、富二代、官二代,还有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近些日子,西门附近找温萌萌的人多起来。从那些人的神态判断,有打架趋势。
那天,武北值班时,见温萌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对他说:“武哥,快关上门,别让后面人进来!”不等武北从门卫室走出去,四个怒目圆睁的男子已经站到了西门口。武北急忙走过去堵住他们。为首一个高个儿男子,眼睛看着温萌萌,用手推了武北一下,想进来。武北挣了挣,站住脚,没动窝儿,挡在他们前面。转过头,对温萌萌说:“你快回家。”看温萌萌走了,后面一个胖些的,拉住武北胳膊就往门外拽。武北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框对峙着,这时,又来一个人,飞起一脚,直接踢到武北紧拉西门的胳膊上。武北胳膊一松,四个人进来了。武北没顾上胳膊疼痛,跑到四个人前面堵住。一个人上去照着武北脑袋就是一拳,打倒了武北,有鲜血流出来。
正在这时,雷教授不知道怎么过来了,他指着打武北的四个人说:“光天化日,你们这是犯罪。”边说边上前要拉起武北。还是那个高个儿男子,一脚踢倒雷教授。雷教授支着身子要站起来,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要打。高个儿男子照着雷教授脑袋就要踢,武北没犹豫,一个飞身,扑过去,抱住了那人踢出去的脚。两只手死死抱住,任由那人打他抓他挠他,就是不松开。又一个人上来,对准武北脑袋就打。武北失去知觉,双手仍然抱着那个人的腿。另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抡起来照着武北脑袋砸下去。雷教授眼疾手快,迎着木棍扑上去。武北惊醒,咬着牙想起来扶雷教授,已经来不及。雷教授脑袋上有血喷出来,倒地不起。武北怒气冲冲,挣扎着要站起来。哪容武北起来,又一个蹿出来,一脚踩上去,狠狠压住武北脑袋,拼命地踏。
有邻居看到这场面,面对凶神恶煞的歹徒,不敢上前,打了110。邻居越聚越多,谴责的声音越来越大,包围圈越来越小。其他闻讯赶来的保安,手持器械跑过来。四个人慌忙向登云山上跑路。
110来了,120也来了。
武北觉得自己和一群人在隧道中疾驶,速度快极了。必须得这么拼命跑,稍不留神就会掉队,掉队就会被后面人踩踏,就会粉身碎骨。他拼命呼吸,不然气不够用。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掉队,不能掉队,一定跟上,一定跟上。突然,到了隧道尽头,急忙刹车停下。身边的人全没了,只有雷教授躺在身旁。武北伸手过去,想要拉拉雷教授,不想,雷教授身上黏糊糊的,全是血。武北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惊天动地喊出两个字:“教授——”
雷教授手动了动,武北低头看着雷教授说:“教授,醒醒,我们在救护车上,马上就到医院,一起挺住!”雷教授嘴唇抖抖,已经说不出话,他艰难地抬起左手,张开,用右手上的血,抖抖索索、歪歪扭扭地写了个“门”字,又在旁边写了个视字旁,再写个“曰”,抬起手准备写竖的时候,右手点了点左手,似有话要对武北说,头却不听使唤地歪到一边。
救护车停住,车门打开,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武北眨了眨眼睛,似天地倒置,仿佛有个人将他拎起来,在空中旋转,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武北似乎看到了自己,戴着大红花,光荣地走进派出所大门,褚警官、常所、刘所都在办公楼前迎接他……
责任编辑/谢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