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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逻辑与战略路径
——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视角

2024-01-10屈西西

高校教育管理 2024年1期
关键词:香港科技大学研究型主体

屈西西

(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与战略格局的变动,国家创新实力日益成为全球竞争的关键点。创新型国家建设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逻辑高度一致,亦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相契合,是我国跻身世界话语权中心的必由之路。习近平总书记在广东考察时强调:“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关键。要深入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加强区域创新体系建设,进一步提升自主创新能力,努力在突破关键核心技术难题上取得更大进展。”因此,着力构建高水平、开放式的区域创新协同体系,是推动国家发展的重要环节。

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创新引擎是区域创新发展的支柱性主体,对区域创新协同体系的建设具有重要意义。目前,我国正处于创新型国家建设的新阶段,新型研究型大学是适应新发展格局和满足国家创新需求的本土新生事物,与现阶段我国的国家建设、区域发展息息相关。因此,本研究基于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探究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逻辑与战略路径,进而分析新型研究型大学未来发展的应然趋势,以期为推动面向中国式现代化的大学转型发展提供一定的理论借鉴。

一、 问题提出与分析框架

(一) 问题提出

何为新型研究型大学?其与研究型大学有何不同?19世纪初,“现代大学之父”——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创造性地提出了“教学与科研相结合”的教育理念,成为德国高校甚至世界高等教育进行现代化改革的行动指南。德国传统研究型大学注重古典分析和思辨分析,追求纯粹的理性,以“闲逸的好奇”为价值鹄的。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传统研究型大学虽然逐渐具有现代化价值追求,但却少有商业需求,其多是在一个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中从事基础理论研究。换句话说,此类研究型大学对社会需求与外部环境缺乏敏感性,关注的是知识增长本身,缺少对知识生产情境与应用的关注[1]。当下,传统研究型大学正面临严峻的时代挑战,且难以通过局部变革来满足国家、社会的需求[2]。大学作为有机生命体,会在环境的刺激与影响下激发自主性,不断地谋求变革与发展。因此,研究型大学的自我基因迭代是对不适应现代环境的缺陷基因的编辑与重组,新型研究型大学成为其基因的延续[3]。

新型研究型大学是扎根中国本土实践的新概念。2020年9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发展新型研究型大学”(1)http://www.qstheory.cn/qshyjx/2020-10/29/c_1126671293.htm.,此后学界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讨论不绝于耳。起初,学者们主要是对新型研究型大学“新”在何处进行辨析。大多数学者认为“新”在于建立时间短[4],并将其等同于新兴研究型大学,但也有研究者认为并非所有新兴研究型大学都是新型研究型大学,只有突破原有发展模式,进行组织机制体制创新的大学才是新型研究型大学[5]。随后,学者们转向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内涵特征进行探讨。沈红认为,新型研究型大学有以下几个特征: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坚持需求导向的应用性、开发性和基础性研究,坚持跨学科有组织知识生产模式,以及人、财、物与创新力、合作力与引领力的整合使用[3]。陈斌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演变逻辑进行梳理后,在认同“需求导向、培养拔尖人才”等特征的基础上,提出新型研究型大学还应具备“坚持创新驱动、开放化国际办学”等特征[1]。还有少数研究者或是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治理方略进行研究[6],或是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微观制度进行研究,如新型研究型大学的PI制[7]。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关于新型研究型大学的研究多集中于对其内涵的探讨,包括对新型研究型大学本质特征、精神特质、功能定位、治理方略以及其他微观层面的研究,少有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发展过程进行探究。即使有,也仅是对新型研究型大学形成过程的静态关照,缺乏将其作为动态主体的研究。基于此,本研究在考虑资料可获取性的基础上,选择南方科技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作为分析对象,并以区域创新生态系统为理论视角,探究作为动态主体的新型研究型大学是如何通过战略规划实现跨越式发展的,为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发展研究提供另一种解释视角。

(二) 分析框架

创新生态学一词最早由以色列著名创新生态学家隆·迪佛尔(Ron Dvir)提出,拉兹旺(Agnieszka Radziwon)等将创新生态系统放在区域层面加以分析,提出了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的概念[8]。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是在产业集聚理论、创新网络理论、创新系统理论与生态系统理论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它以生态系统理论作为优化现有创新体系的指导原则,主要关注区域内创新主体之间的动态网络关系。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是指不同创新物种在一定地理空间范围内,通过与创新环境进行物质、信息、知识交换,构建具有价值共创、共生竞合、动态演化等特征的自组织系统[9]。

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是研究区域创新组织、创新活动的基本分析工具,空间邻近、创新主体、创新环境与外部需求是贯穿理论始终的四个概念。其中,空间邻近描绘的是个体创新行为与“时间地理学”的关系,通常来讲参与者之间的距离越短,交互协同越顺畅,成本就会越低[10];创新主体是指活跃在区域内具有创新产出、创新消费等行为的个体,包括以高校等科研机构为主的生产者、以市场为主的消费者和以政府为主的分解者[11];创新环境指的是一种非物理意义上的时空场域,包括文化、制度等方面;外部需求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的最终目标指向,创新主体与创新环境构成的协同体就是为了满足市场需求[12]。

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区域内创新主体的新形态,其需求导向、创新导向、服务区域发展的特质与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所涉及主体的特性具有一致性。因此,将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作为本研究的理论基础具有合理性与内在契合性。基于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理论,空间邻近能为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内部的物质、信息、技术、人员等高效、便捷地交互提供便利条件。区域内其他创新主体的发展与创新环境的变化是新型研究型大学创生与发展的条件。满足外部需求是新型研究型大学战略发展的根本目的。为了使研究结论更加具有现实意义与说服力,本研究选择对南方科技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两所高校的创生、发展过程进行分析与比较(2)本研究的资料搜集工作包括线上获取相关高校系列战略规划文件、学校新闻资料,线下向创校战略规划编制参与者搜集材料、调研访谈等。由于实地调研访谈的资料量未达到可做资料编码的程度,因此仅作为辅助材料使用。,旨在探究“新型研究型大学为何创生、有何特质”这一问题。该问题属于过程性问题,因此适合选用双案例对比研究进行规律的挖掘与归纳。另外,相对于单案例研究,双案例研究可以通过对双案例资料的反复比较、持续归纳,不断在与理论交互中达到理论饱和,构建根植于案例数据、验证充分的理论命题。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的理论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新型研究型大学创生与发展的理论框架

二、 新型研究型大学的产生: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演化的结果

伴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与区域一体化进程的加快,空间集聚、关联现象愈加明显。创新活动具有明显的空间关联性,多活跃于基础设施完善、经济基础发达、高校与科研机构集聚的城市群地区[13]。也就是说,区域创新活动的出现与形态的丰富是在满足一定条件下自然演化的结果。本研究经过文献梳理与现实考察,发现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的演化过程遵循从无序到有序、从同质到异质、从简单到复杂的规律。演化伊始,创新主体间的互动多体现为同类企业的聚集,而后逐渐转向与各类企业、高校、科研机构以及政府的自组织互动,最后生成以“价值共创”为共同原则的动态共演高阶生态系统。新型研究型大学的生成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演化的必然结果。新型研究型大学基于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的演化路径见图2。

图2 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演化路径

(一) 前提性条件:创新生态环境巨变

正如阿什比(Eric Ashby)所说:“当一种基因进入新的环境时,形态就会发生变化。”[14]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正是研究型大学与创新环境融合的结果,更进一步说,其创生是为了满足环境变化所产生的新需求。因此,对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建因素进行研究,必须基于其所在地区政治、经济和科技环境变化的背景加以分析。

从政治环境的变化来看,新型研究型大学通常诞生于特殊的“政治节点”。例如南方科技大学建立于2010年(3)建校时间以教育部向广东省人民政府下发《教育部关于同意筹建南方科技大学的通知》为准。,但早在2004年深圳市教育科技人才工作会议上通过的《中共深圳市委深圳市人民政府关于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的决定》就提出了“加快论证增设1—2所本科院校的可行性”(4)https://newshub.sustech.edu.cn/html/202011/39195.html.。2007年深圳市决定办一所高水平科技型大学,并将其写入政府工作报告。深圳市之所以提出新建高水平科技型大学是由于此时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全面铺开,深圳市“一枝独秀”的局面被打破,其对外来人才的吸引力日益减弱,随之产生的是对城市人才自主培养的强烈需求。香港科技大学成立于1991年,此时我国正在迅速崛起,这为香港科技大学的创生营造了适宜的政治环境。此外,香港特区政府为了应对香港回归后人才市场与高等教育市场产生的变革,从科技、人才与区域协同发展的角度将创建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支撑香港地区与内地协同发展的重要措施。

从经济环境的变化来看,我国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建与社会经济发展模式转变、社会产业变革息息相关。20世纪90年代,“亚洲四小龙”的制造业开始向低生产成本地区转移,产业结构类型由劳动密集型转向高附加值型,于是香港地区产生了“培养创新型领导者与企业家,以推动香港向知识型经济社会转型”的新需求。但这个时期的香港却面临着高层次人才大量外流的情况,这也就引发了香港地区高层次人才的供给与经济发展转型需求不匹配的问题。21世纪初,深圳市的经济产业结构正处于由低劳动价值的制造业向高科技产业转型的关键期,产业结构的变革迫切需要相应人力资源的支撑。因此,作为高层次创新人才的培养基地与资源库,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建成为支撑区域经济发展模式转型的重要力量。

从科技环境的变化来看,科学创新中心的转移以及科研环境的变化是我国新型研究型大学创生的重要推手。2006年,深圳市出现了“四个90%”的现象(5)http://static.nfapp.southcn.com/content/201710/17/c734063.html?from=groupmessage.,这表明深圳市以企业为主体的自主创新体系已基本形成。但从另一角度来看,这也反映出该区域内高校类创新主体的缺位。从系统层面来说,创新系统的效率与稳定性取决于各创新要素构成的网络系统,单纯依赖企业与其他非学术性创新主体的创新系统并非最优系统,因此需要新型研究型大学来完善区域创新系统网络结构。此外,适宜的科研环境也是新型研究型大学创建的动力之一。例如香港研究资助局的成立就为香港科技大学的创建提供了科研经费保障。在此之前,香港地区大学的科研经费被限制在香港生产总值的0.1%以内(6)chrome-extension://bocbaocobfecmglnmeaeppambideimao/pdf/viewer.html?file=https%3A%2F%2Farchives.hkust.edu.hk%2Fdspace%2Fbitstream%2F9999%2F16967%2F1%2Fpao-01b-a077.pdf.,香港研究资助局的成立极大地改善了香港地区的科研环境,鼓励更多科研取向型大学的产生,这也为香港科技大学的创生提供了基础与动力。

(二) 基础性条件:辅助性创新主体成形

物种的丰富是生态系统向高阶演化的重要条件,也是促进共生生态演化的重要基础。正是在生态系统内各类物种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中,高层级的生态系统才得以形成,而新的生态系统的出现也进一步促进了新物种的生成。也就是说,缺乏其他物种的创新生态系统是无法产生新物种的,新型研究型大学就是在其他辅助性创新主体成形的基础上诞生的。

其一,其他类型高校及科研机构的成形为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创造了生存空间。区域社会的发展在不同阶段有不同需求,可分为基础需求与高阶需求,二者之间有着严格的先后、主辅等线性关系。也就是说只有当基础需求被满足之后,高阶需求才会产生。例如在南方科技大学成立之前,深圳市就已经拥有一所综合性大学和两所职业技术型高校。这些高校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深圳市发展的需求,承担了深圳市高等教育的基础性使命,为新型研究型大学完成高阶使命提供了可能性。又如在香港科技大学成立之前,香港已成立2所大学(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和几所专上学院(包括香港理工学院、香港浸会学院、香港岭南学院、香港城市理工学院等)。正如有学者所言:在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之间,香港各类高校涌现,香港的高等教育基本形成完备的层次、学科结构[15]。这些高校在一定程度上为满足区域高阶需求的新型研究型大学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其二,政府、企业等创新主体为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提供了动力与保障。2007年,深圳市高新技术产品产值为7 598.8亿元,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占生产总值的32.5%,稳居全国大中城市首位,高新技术、金融、物流和文化产业增加值占GDP的60%,四大支柱产业体系初步形成(7)http://www.sz.gov.cn/zfgb/2008/gb619/content/mpost_4953007.html.。深圳市完整的高新产业链为南方科技大学的产生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与此同时,邻近南方科技大学的大学城、科研机构、高科技企业等所构成的创新链也加速了南方科技大学的创生。此外,政府等辅助性主体通过增加教育财政投入也为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创生提供了保障。例如在香港1989—1990年度的政府财政预算中,教育开支比上年度增加了5%[16],政府通过增加科研经费为香港科技大学的创生提供了重要支撑与保障。

(三) 根本性条件:区域高阶发展矛盾产生

区域的发展转型特别是在向知识型经济社会的转型中,支撑性创新主体必不可少。类似于生物界生态系统的演变,高校与企业经历了从一开始孤立的存在到企业、高校等创新群落的衍生,再到高精尖产业、多类型高校等更多复杂的创新主体出现的演化过程,正是外界政策环境与经济环境的演变刺激了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的升级迭代。从这个层面来看,新型研究型大学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自然演化的结果,也是区域高阶发展矛盾激化的产物。

区域高等教育结构与产业结构不匹配是区域发展的主要矛盾之一。高等教育的类别结构、层次结构在与外部工作世界的不断匹配中逐渐由单一走向复杂。在此过程中,一些新形态、新范式的高等教育主体不断生成,这既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发展的需求,也是高等教育体系内部应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早期深圳市的高等教育体系能够满足自身发展的基本需求,但随着社会产业结构的变革以及城市定位的改变,其对高等教育体系与结构变革的需求愈发强烈。2006年,深圳市着力发展高新技术、金融、物流、文化四大支柱产业,并在产业结构调整上取得新进展。反观此时深圳市高等教育体系的类型结构与层次结构严重失调,并与社会经济发展、产业结构之间存在较大的匹配矛盾。对于深圳市建设国家创新型城市的发展愿景来说,彼时的高等教育体系与结构并不能为其提供充足的支持,因此建设一所新型研究型大学势在必行。

与深圳市相比,香港的高等教育结构与产业结构的矛盾并不算突出,但却存在与深圳市同样的发展困境,即区域向更高阶段发展缺乏高水平科技大学的支撑。1989年,我国改革开放逐渐取得成果,带动香港地区形势急速转变。香港凭借自身优势成为亚洲金融中心与珠江三角洲知识枢纽,因此必须建立一所培养高科技人才的研究型大学为其发展提供动力支撑(8)https://hkust.edu.hk/zh-hans/about/brand-story?cn=1#our-story.,香港科技大学就此诞生。香港特区政府创建香港科技大学的初衷有二:一方面是为支撑香港社会向知识型经济社会转型;另一方面是为了优化当时香港地区的人力资本结构。可见,建设新型研究型大学是区域寻求向更高阶段发展的突破点之一。

三、 新型研究型大学的跨越式发展:区域创新主体的自组织互动

从微观的角度讲,新型研究型大学的产生是基于一种新知识生产链的形成,即高校的基础研究与科技企业的应用开发在解决共同问题中联动——共同得到创新发现——共同成为专利发表者——共同推出新产品[3]。新型研究型大学的跨越式发展是新知识生产链进一步演变的结果。从国际经验来看,区域创新主体间高频次、高效率的自组织互动是新型研究型大学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关键。然而这种互动并非随意、无序的,而是在具有前瞻性的规划下才能得以实现,正如乔治·凯勒(George Keller)所认为的,大学战略规划有别于系统分析、渐进论、管理科学、长期规划以及凭经验办事[17],其具有独特的价值。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平台性、支柱性创新主体,正是通过战略规划实现与区域内相关主体如政府、企业以及其他研究机构等的交互,为创新生态系统内的知识、技术、人才、物质、资金、信息之间的流动提供动力与场域,并在此过程中实现自身的跨越式发展(见图3)。

图3 区域创新主体自组织互动方式

(一) 服务社会需求:“隐形冠军”式创新目标定位

科学定位是一所大学成功的前提,为学校发展指明了方向。1990年德国企业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Hermann Simon)首次提出“隐形冠军”(Hidden Champion)概念,用来指代那些不为公众所熟知,却在某个细分行业或市场占据领先地位,拥有核心竞争力的中小型企业(9)https://news.sciencenet.cn/htmlnews/2021/9/465108.shtm.。“隐形冠军”的特点是规模小、满足特殊需求且极具技术与市场优势,新型研究型大学“小而精”、需求导向、创新导向的价值取向与其不谋而合。

新型研究型大学“小而精”的办学定位主要体现在学科结构、学生数量及师生比例等方面。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学科结构布局集中于理工、设计等少数几个学科群,且大都以跨学科、交叉学科的样态存在。例如香港科技大学在创建初期以工程和科学为主要学科方向,注重开设与科技创新相关的专业,设置了工程学、科学、商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等少数几个具有交叉样态的学科。在学生数量及师生比例层面,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学生人数远低于其他大学,师生比例却远高于其他类型的大学,且学生群体与教师队伍结构呈多样化特征。南方科技大学建校初期的招生规模在10 000—15 000人,其中研究生与本科生的比例为1∶1(10)数据来源于《关于呈报启动南方科技大学工作方案的请示》。,师生比为1∶8,高于国家规定的1∶18,且在发展的十几年间都维持在这一规模与比例。同样,“小而精”也是香港科技大学的定位,建校以来香港科技大学的招生规模就一直稳定在20 000人以内。从新型研究型大学本身发展规律来看,“小而精”的理工类研究型大学在短时间内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可能性更大,且能满足区域城市创新发展的迫切需求。

新型研究型大学需求导向的战略定位体现在其具有较强的实用性与区域性,具体表现为其发展定位是基于区域市场需求并与社会经济、产业发展紧密连接。南方科技大学在创建初期为了与深圳市产业结构接轨,设置并发展与之对应的电子科技、生物工程技术、金融、物流等学科(11)资料来源于《南方科技大学办学方案》。。此外,区域性也是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区域支柱性创新主体的必备特性。例如香港科技大学在2020年公布的《使命、理念和目标》中提到“成为一所在国际上具有深远影响,同时又致力于为本地服务的优秀学府”的发展理念(12)https://hkust.edu.hk/zh-hant/abouission-vision?cn=1#mission-vision.,并在《2016—2020策略发展计划》中再次强调了这一理念(13)https://strategicplan.hkust.edu.hk/hkust_strategic_plan_2016—2020.,具体体现方式是在坚持教育、原创学术与社会发展紧密相连原则基础上(14)https://strategicplan.hkust.edu.hk/overview.,实施重点发展有限学科战略。这些以服务区域发展需求为准则的战略定位,增加了新型研究型大学发展过程中获取区域资源的便捷性。

(二) 获取政府支持:“专门化”经费及法律保障

新型研究型大学实现跨越式发展离不开政府、社会等主体的支持,支持的方式通常以经费支持为主。然而,不同的经费支持主体对应着不同的办学模式。非政府组织作为经费支持主体对应的是私立办学模式,私立办学模式有利于机制体制的创新,在经费投资上具有灵活性、丰富性,缺点是容易因为投资主体的变化造成后续经费投入的不稳定,可能会为高校的可持续发展带来一定的风险。政府作为财政支持主体对应的是公立办学模式,这种模式能够为学校的发展提供稳定、可持续的支持,但容易造成大学组织的敏感性、应变性不足等问题。政府、非政府组织共同作为经费投资主体的混合式办学模式在经费支持上是最稳定、富足的,但多主体参与容易导致产权不明晰等问题。基于区域发展实际以及历史经验,不同新型研究型大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例如南方科技大学经过权衡最终选择了“以政府财政投入为主体、其他多种经费投入兼具”的投资模式。在深圳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南方科技大学的经费投入跳出传统高校“按生均分配”模式,转向“按需分配”模式,这给南方科技大学的创办与发展带来极大的保障。与南方科技大学不同,香港科技大学的财政投入模式更加具有特殊性。香港特区政府并非直接对香港科技大学进行财政投入,而是通过将资金投入一个“缓冲区域”——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15)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是非法定团体,其职能是为各高校分配资金并为政府提供中立且专业的意见。(University Grants Committee)来实现其财政支持功能。这样的财政投资模式既为香港科技大学的成立提供了稳定可持续的财政投入,又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学校的办学自主权。

此外,专门的法制化制度保障是新型研究型大学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又一关键因素。政府通过法律赋予高校办学自主权,避免高校发展出现“身不由己”现象。2011年,深圳市为南方科技大学“单独立法”,制定并颁布《南方科技大学管理暂行办法》,以“一校一法”的形式创新和规范学校的管理和运行,保障其办学自主权,并对南方科技大学的办学权责、治理结构、教师招聘及管理、学生权益等多方面进行了规定。香港特区政府也在1998年以法律的形式制定了《香港科技大学条例》,明确了香港科技大学的权力、使命、职责和特权,以此保障香港科技大学的办学自主权。新型研究型大学在发展过程中通过不断与政府主体互动,获取自主权并实现自身“通过创新服务区域发展”的目标。在与政府的互动关系中,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支柱性创新主体,促进了新型府学关系的诞生,即政府通过特定立法保障了大学的办学自主权,引导与规范大学自主办学,与此同时也促进了政府自身范式的转变。双边互惠的新型府学关系的形成为新型研究型大学实现跨越式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 营造开放环境:“雁阵模式”国际化创新团队建设

国际化是高校走向世界一流的标志,也是一种手段和策略。创新导向、需求导向下的新型研究型大学通过搭建“雁阵模式”的国际化团队,以“领头雁”——校长的国际化带动教师团队和学生的国际化,从而实现“短时间、高成效”的跨越式发展。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国际化策略有其独特性,相较于其他类型高校而言更具针对性与高效性。例如南方科技大学的校长遴选机制相较于其他类型大学来说,就体现出了高度创新性与国际化。与我国传统研究型高校的“上级委派”方式不同,南方科技大学采取的是“全球遴选”的市场招聘方式。该方式通过猎头公司搜寻、校长遴选委员会遴选、市委审定以及组织人事部门任命等多个环节,实现了多元主体参与决策。深圳市政府在2007年制定的《南方科技大学办学方案》里直接提到:要招聘“有海外著名大学丰富管理经验”的校长,从团队的“领头雁”开始实施国际化建设。此外,南方科技大学在对教师的招聘与筛选过程中也非常注重选择具有国际化特质的教师。香港科技大学亦是如此。正如香港科技大学第一任校长吴家玮所坚持的原则:人才搜索必须从上层开始,唯有一流的人才能吸引更多的一流人才。1990年,在香港科技大学尚未正式成立时,学校的十几名教师就分别来自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等世界顶尖名校与研究机构(16)chrome-extension://bocbaocobfecmglnmeaeppambideimao/pdf/viewer.html?file=https%3A%2F%2Fseng.hkust.edu.hk%2Fsites%2Fdefault%2Ffiles%2F2019-09%2Finfocus20.pdf.,香港科技大学成立后招聘的绝大多数教师都有在西方研究型大学接受学术训练的经历。这些都给新型研究型大学的跨越式发展提供了助推力。

从校长、教师再到学生的全面国际化是新型研究型大学自身发展的必然需求,对于整个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来说,也进一步促进了人才、信息等的流动。国际化不仅是新型研究型大学谋求生存发展的策略,也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物种多样化的标志,更是区域创新生态系统进化的动力。从本质上来说,国际化是多元化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具有相同的内涵与目标指向。多元化是创新产生的基础条件,因此新型研究型大学将国际化作为发展策略,对区域创新发展起到了引擎作用,也进一步促进了自身的跨越式发展。

(四) 创新多元范式:“高灵敏度”机制与管理设计

香港科技大学创校校长吴家玮曾经说过:“社会在不同地点、不同时期、不同情况下会有不同的需求,求学的人又有不同的性格、兴趣、天赋、志向、处境以及要求。”[18]因此,用一套僵化的管理模式和运行机制去办学必然会使高校陷入供给侧困境,具有高灵敏度的管理模式与运行机制才是高校满足需求侧并走向卓越的可行路径。新型研究型大学的管理模式、运行机制通常兼具稳定性与高灵敏度,尽管不同新型研究型大学采取的方式不一,但都能与区域内其他创新主体产生自组织互动,促进资金、人才、信息的高效流动。

假设新型研究型大学是一个细胞体,高灵敏度的制度与机制就是它的细胞壁。细胞壁既能维持细胞形态的稳定,又能根据需求变化与外界环境进行物质交换,促进有机体与环境的价值共创与共生。新型研究型大学作为支柱性创新主体,高灵敏度的体制机制是其有序、稳定且充满活力运行的前提,也是其促进区域创新生态系统演进的保障。尽管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强调区域的“根植性”[19],但是没有开放、灵活的体制机制,空间距离再近也无法破除制度文化的壁垒。因此,高灵敏度、开放的体制机制是拉近创新主体之间距离,促进活动创新与产品生成的“催化剂”。例如南方科技大学在人才培养方面实施“631”招生模式,从人才选拔端口就撕开了多元化人才流动的缺口,“书院制”的创设更是进一步促进了人才培养的文理渗透、交叉融合,有利于创新型人才的培养。从科研方面看,PI制促进了高校与市场的互动,这种互动关系主要体现在PI制对校企合作“旋转门”的推动作用上[7]。香港科技大学在整个发展过程中实现了政府的“零干预”,因此,其在办学体制机制设计上具有极大的自由。例如香港科技大学的校内治理通过效仿美国的两院治理,实施“董事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教师的终身教职制等制度。总体而言,香港科技大学的管理体制体现出以市场需求牵引为主导,以法律为保障,自主程度与自由程度高等特点。可见,在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发展过程中,高灵敏度的制度与管理模式给予其服务区域市场、进行自我创新的空间,与此同时,高校拥有办学自主权是高灵敏度管理模式运行的保障。

四、 面向未来的崛起: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共生协同体的构建

高校的发展是有生命周期的,其发展战略规划应根据发展阶段特征制定。高校的发展周期主要分为“初创期”、“中兴期”与“成熟期”[20]。建校时间短的高校更应关注“初创期”与“中兴期”的发展特色与规律。南方科技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已经度过了“初创期”,也在较短时间内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接下来的发展战略应该针对“中兴期”的特征来制定。与“初创期”不同,“中兴期”的新型研究型大学在时间指标上愈发逼近“新”与“旧”的临界点,从某种程度上说,新型研究型大学极易在高等教育普及化浪潮的裹挟下陷入传统研究型大学发展模式的窠臼。因此,此阶段的新型研究型大学应更加注重丰富与深化自身特色,并在与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内其他主体、环境的协同与共生中,与传统研究型大学形成“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局面。

1. 平衡外部需求导向与内部体系稳定的矛盾,带动共生单元的高阶成长。需求导向是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基本特点,过去新型研究型大学在进行发展战略规划时,更多关注的是外部需求的单向度牵引。但值得注意的是,一味地追求“对外界需求的满足”会导致高校发展的价值偏移,引起大学形态的非正常变化。新型研究型大学之“新”并非时间指标层面的“年轻”,也不仅仅是“不断革新”的特殊基因,而是指其在稳定基础架构之上所形成的“强革新能力”。这就意味着高校自身基本结构的稳定是基础,失去这种稳定性,新型研究型大学将与紧密贴近外界需求的应用型本科、职业本科无异。这种基本架构包括基础建筑设施、组织管理架构、管理制度与运行机制等。基础建筑设施决定着高校内部人员的空间互动样态、方式、频率,组织管理架构决定着高校内部运行的效率,管理制度与运行机制决定着高校的灵活度与应对外部需求变化的能力。因此,高校不应该在外部需求的强力裹挟下随意、频繁地改变自身制度与组织结构,相反,应该建构稳定、可持续且灵活、适应性强的组织架构及制度。进一步讲,在灵活度高、应变性强的组织架构和运行机制之下,面对外界产业、经济需求的变化,高校不会通过盲目增加学科专业数量或者种类来改变人才培养结构以满足外界的即时需求,而会通过改变课程结构、课程内容、师资队伍结构等去应对外界变化,而且,后者变革的阻力更小且更深刻。由此可见,新型研究型大学可通过稳定且灵活的内部架构增强自身内部体系的稳定性,从而平衡外部需求与自身发展规律,最终促成各类高校组织的高阶成长。

2. 摆脱“大组织”式办学的路径依赖,构建“后科学”时代的共生环境。按照传统研究型大学的发展路径,随着学校规模的扩大,其体制机制会丧失原有的灵活性,人与人之间利益格局逐渐形成,“大组织病”也逐渐凸显出来(17)https://ihe.tongji.edu.cn/81/7b/c12435a295291/page.htm.。为了避免逐渐被传统研究型大学同化,新型研究型大学必须坚守自身的办学特色。一是在高校扩招浪潮下保持规模的低速增长。政府可通过明确的政策引导,适当对其规模扩张压力进行疏导、引流,让部分应用型、职业型高校承担主要扩招任务。当然,新型研究型大学也并非“袖手旁观”,其可以通过课程共享、师资帮扶以及科研合作等措施间接承担扩招重任。二是在学科布局上要与区域内其他高校错位发展。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发展并非站在其他类型高校的对立面,而是要发挥互相补充、互相引领的作用,打造能合作、能流通的创新价值生态网络。三是营造共生、共荣的工作理念与校园文化,避免出现不良利益格局造成的创新壁垒。此外,在后科学知识社会学的影响下,科学实践哲学的理论取向逐渐由“作为知识的科学”转向“作为实践的科学”[21],未来知识生产将不再满足于学科壁垒的突破以及不同学科组织与政府、企业携手生产知识,而是走向更多主体的深度融合、更高效率的优化整合、更大程度的集成创新。因此,新型研究型大学应该发挥自身支柱性创新主体的作用,引领新型创新共生文化的生成。在科学研究、人才培养以及社会服务等活动中,新型研究型大学应该发挥支柱性创新主体的特殊作用,提高区域内创新主体间协同创新的效率。同时,新型研究型大学应该坚持开放的办学理念,引进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才,促使区域创新生态系统形成多元主体错位发展的共生环境。

3. 祛魅“国际化”价值标准,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共生模式。简·奈特(Jane Knight)对高等教育国际化的定义是“在大学与国家层面把跨文化、全球化维度融入高等教育目的和功用,并进行传递”[22]。大学常将国际化作为建设世界一流高校的战略手段,将留学生规模、外籍教师数量等作为测量国际化程度的通用标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国际化的特征与内涵,但如若回到高等教育的本质与初衷,这样的评价与指引就存在明显的缺陷[23]。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国际化应该立足本土特色、融合本土优势,并在此基础上探索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独特样本。换言之,我国建设新型研究型大学应警惕将大学办成国外一流大学的“翻版”。那么,如何办成兼容“中国特色”与“世界一流”的新型研究型大学,变革评价标准与扎根本土文化是突破点。一方面,评价标准的价值取向应从外化的数量标准转向更深层次的内在诉求。国际教师数量、留学生规模固然重要,但全球胜任力、国际视野与格局、国际参与能力等才是国际化的本质表征。新型研究型大学在采取国际化手段进行世界一流大学建设时,应将国际化的深刻内涵细化到教师评价、学生评价的各个方面。另一方面,新型研究型大学应扎根本土文化,立足本土特色构建国际化办学模式。新型研究型大学为了更快更好地与世界接轨,常将国际通用标准和制度作为人才、信息、物质流通的桥梁,在此过程中,本国国情、本土特色的办学元素常常被忽视。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国际化办学模式不能走脱离中国本土的“无本之木”式发展路径,而是要扎根中国本土办出新型大学。新型研究型大学可通过扎根中国文化与本土产生新链接,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指引下创新办学模式、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化新标准,从而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共生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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