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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焉:打工人的共鸣与文学的安慰

2024-01-09杨楠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28期
关键词:边缘化内向北京

杨楠

图/华小峰

在微信读书中,《我在北京送快递》被标记最多的段落是这样的:“总之,卑贱的人如果心怀不满,就只会欺负别的卑贱的人,因为反抗权势是要吃苦头的。如果实在是谁也欺负不了,那就只能去虐待动物了……仇恨才是盲目的。”

这是一段胡安焉对自己在加油站打工的回忆,关于司机对他冷嘲热讽、仿佛他作为加油工是油价上涨的帮凶。“他们在工作中吃了苦、受了气,就把怨恨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那些让他们受气的人他们惹不起。”胡安焉写道,“而我们对待他们的方式和态度也差不多。”

《我在北京送快递》最吸引人之处便是在真诚的自知自省中,以朴实审慎的笔调,呈现一个人如何在与外部世界的反复碰撞中塑造自我的意识和轮廓。他有过躲避和怯懦,但最终努力向自己认为正常的生活走去,将自己与“不合理”之事分离。对各路打工人而言,这本书不是枝繁叶茂的大树,而是一颗播进心扉的种子。无论蓝领或白领、在格子间还是工地,对工作和自由、生活与自我之间的感受没有本质区别。

胡安焉性格内向。对他来说,校园生活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那时他还没有踏入社会,没有人在审视他,没有压力,没有复杂的人情。更重要的是,他内向、敏感、害羞的特质没有阻碍他。自从他进入社会,就因为内向胆怯而屡屡吃亏碰壁,却又无法改变。

他从1999年开始打工,辗转各地。2003年,他加入了一个漫画社,亲身接触到一些自信的非主流价值:反对一切、敲碎一切。这种自觉而自信地自我边缘化行为,化解了胡安焉当时害怕自己被社会系统边缘化的恐惧。“它们告诉我,我在社会里显得不成熟的品质是宝贵的。其实是对这个社会祛魅的过程。这种‘怀疑让我在麻木的、随波逐流的生活里推开了一扇门,起码使我不再盲目地服膺于社会标准或主流價值,然后渐渐有了反思,使我得以重新审视生活中方方面面的价值和意义: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胡安焉回忆道。

2009年,在打工10年后,他开始写作。最初是为了以写作的崇高证明生活的空洞与丑陋,幼稚的患得患失贯穿了他的写作。两年后,因为生活碰钉子而逃到写作中的胡安焉,又因为在写作中受挫而逃回生活,继续打工。

20年来,胡安焉换过19份工作,辗转广东、广西、云南、上海、北京等地,做过便利店店员、自行车销售、物流拣货员、快递员等等。这些经历多充满挫折和痛苦,但当他回到阅读或是写作——哪怕无所成就的写作——他总能得到一些安慰。

他深知自己是螺丝钉,写作是他区别于他人的创造性行为。“我要写什么、怎么写,这个过程完全由自己主导。”胡安焉说,“过了些年,伴随着阅读、思考、交流,我成熟了一些。我逐步看清写作的‘真相,不再寄希望于通过写作改变生活,也摒弃了写作的崇高性那种念头,我不再认为做好一道菜比写一篇文章更容易。”

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发表在网络上的讲述在德邦物流上夜班生活的文章,引起了文学编辑们的注意,更没有想到《我在北京送快递》能引起如此热烈的反响。

他像一个老派的文学青年:热爱文学,以文学为志业,被文学拯救,因文学而改变,又通过文学与人生伴侣相遇。

“但其实在这个写作圈子之外,我很难遇到接受我这样的人的异性。我不知道你明白么?我这个情况就是年纪大、没有钱,职业前景很糟糕我还不愿意在这方面努力。大多数人听到我的情况是不可能考虑跟我在一起的。”他说,“感谢文学。”

《我在北京送快递》是2023年最受关注的非虚构作品。在这本时代回音的背后,是作者胡安焉十多年来以写作塑造内心、建设生活的过程。当他爱上文学,也就知晓人生应当如何度过;当他以文学为志,打工的坎坷便无法真正伤害他。幸好,我们还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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