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佩妮:写歌根本就是老天爷要我做的事情啊
2024-01-09张明萌
张明萌
戴佩妮在《 时光音乐会·老友记》 中。图/节目组提供
在2000年的华语乐坛,一位22岁的女生,依靠原创歌曲发专辑出道,在成熟的唱片工业体系中杀出一条路的概率有多大?戴佩妮用行动告诉听众,也许没法一炮红上天,但才华会被认可,其证明是“第12届金曲奖最佳新人奖提名”。
当出道时间拉长到23年,纯原创专辑发到第13张,这位歌手进入另一个评价体系,它由坚持、韧性、有想法等各种标准构成,似乎可以脱离市场、销量等世俗评判,底座由时间与作品堆叠,“江湖地位”昭示着音乐的稀缺和才华的绵长。戴佩妮稳居其上,偏安一隅。她说:“写歌根本就是老天爷要我做的事情啊。”
她似乎早已习惯自己的境况:写一些往更深的自我挖掘的歌,有一批稳定的、和自己一同长大的歌迷,过着自得的日子。像她说的:“我一直都是个小人物,过着第二名也无所谓的生活。”
戴佩妮在网络上最火的片段由歌迷以近乎戏谑的方式呈现。几年前,她现场演唱代表作《怎样》,将话筒递给一位歌迷,对方抢拍、走调,唱到一半哈哈大笑。她目瞪口呆,收回话筒,掐着大腿唱完这首伤感的情歌。唱完她也不恼,温柔地跟对方讲:“飞翔(歌迷的名字),要跟拍子。”
這个不到两分钟的片段被制作成各种视频、表情包在各平台疯传,被一些媒体戏称为“可能是戴佩妮出道以来最火的一天”。直到现在,很多人都见过戴佩妮盯着粉丝神情复杂的表情包,却未完整听过她当时演唱的《怎样》。
戴佩妮的人生中散落着类似的命运的玩笑:她写了几百首歌,但至今仍然不识谱。对此她的解释是:“这是一种天赋在,也是一种使命。”她下定决心扎进乐坛,发表的第一首歌却名为《不想》。她被多次提名金曲奖最佳女歌手,次次擦肩,总在遗憾,终于获奖的那张专辑叫《纯属意外》。她喜爱女歌手Ani DiFranco,这位原创界前辈个性独特,遵循绝对的DIY原则,创办了唱片公司发行自己的个人专辑,出道以来就在和主流抗衡——因为观点鲜明,饱受争议。戴佩妮一边向往,一边在歌里写着无尽的自我和幽微的情愫,成为主流的一部分——和偶像是两个极端。
原创歌手有一点好,听众不用挖空心思从词曲的弯弯绕绕里勾勒演唱者的心绪和故事,尤其是像戴佩妮这样的创作者,她以直接或间接的生活经历为蓝本创作,表达浓烈而直接。“我的歌就是我的日记。”她说。十几张专辑按年份排开,戴佩妮就这样一路走来。
纵观戴佩妮的音乐历程,可以发现她实在精力十足。除了自己的十几张专辑、上百首歌,她还有大量未发的存货。2011年,她召集好友成立摇滚乐团佛跳墙,担任主唱,凭借首张专辑《佛跳墙Buddha Jump》入围第23届金曲奖最佳乐团奖;第二张专辑《给你看》在2015年的金曲奖中获得最佳编曲和最佳乐团奖。她帮彭佳慧、许光汉、品冠、江美琪、刘思涵等人作词作曲,凭借为刘思涵制作的专辑《拥抱你》获得第25届金曲奖最佳专辑制作人奖。此外,她还担任过mv导演、专辑摄影。出道以前,她一度想成为一名专业舞者。
戴佩妮出生于马来西亚的一个书香门第,小学四年级开始学习舞蹈。高中时,她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音乐比赛,将朋友写的文字改编成歌曲演唱,并闯入决赛。那次比赛的冠军是后来的音乐人阿牛,梁静茹获得了最佳演绎奖,一同参赛的还有张智成和方炯镔,他们日后成为戴佩妮在业内为数不多的好友。
2023年9月,戴佩妮参加了湖南卫视的节目《时光音乐会·老友记》的录制。前面四期,她请来了一起比赛的好友张智成、合作多年的制作人牙牙。她说自己朋友不多,但有谁需要她,她一定会站出来,“我的义气可以很夸张,有时候都忘记自己是个女生。”节目里,他们回顾往事,将时间拉回到很久以前。
高中那次比赛中,她引起了音乐人陈子鸿和黄怡的注意,签到了“喜欢音乐”,次年发行首张个人专辑《Penny》。直到第二张专辑《怎样》推出,她还没想好未来要做创作歌手还是专业舞者。专辑里的《你要的爱》被公司推荐给电视剧《流星花园》作片尾曲,随着电视剧的热播响彻街头巷尾。她走在街上,有观众来打招呼,“我第一次觉得因为我的音乐被大家认识了。”这首歌的能量持续了很多年,至今仍是她的代表作之一。
戴佩妮的音乐类型丰富,情绪多元,这也是她吸引人的地方之一。她说:“我脆弱起来真的很脆弱,我可以很柔,又可以很刚。我比较不保留,该哭就要哭,该难过就难过,该凶悍就凶悍。就像我的歌词,这些歌就这样把我剖开给你看,没有保留。”
在《 时光音乐会·老友记》 中,戴佩妮和好友张智成演唱《 凌晨三点钟》。图/节目组提供
Penny第一张全创作2000
《纯属意外》2013
《贼》2016
《被动的观众》2022
我的每一首歌都有秘密
——对话戴佩妮
人:人物周刊 戴:戴佩妮
人:为什么参加《时光音乐会·老友记》的录制?
戴:第一季我来当过飞行嘉宾,翻唱了《胆小鬼》,其实我很害怕翻唱。但当时氛围非常温馨,荒井十一老师的团队也非常好。第二季也有邀请我当飞行嘉宾,但我阳了就错过了。这季是“老友记”,内容改成找自己的好朋友来,这点更吸引我。我可以通过这个节目,让大家更了解到二十几年音乐路上的朋友们,他们怎么帮助我和影响我。我曝光很少,也鲜少和人讲这些事情。
我不怕生,很容易交朋友,但我出道到现在,真正的艺人好朋友很少,几乎都是幕后的工作人员,拍MV的制片、服装、造型、化妆师、音乐老师,所以我也想借由这个节目交朋友,了解其他音乐人的音乐之旅。
人:很少跟艺人成为朋友是因为聊天的机会少吗?
戴:我有一些不好的经验,只要我把对方当成是朋友,我会替对方强出头,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
我跟我朋友之间不会很黏。早期认识的朋友不像现在,现在大家通过朋友圈来交朋友,但分享在朋友圈的内容也不一定是他真心想讲的。我不排斥朋友圈这件事情,我以前也有朋友圈,但很少发,都在看,看着又开始揣测或担心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觉得这样其实不太健康,慢慢的又遵循自己以前的做法,把朋友圈关掉了。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讲。
我既被动又主动,非常愿意主动去帮助别人,但如果他没有提或者是没有让我知道,我会觉得他此时此刻不需要我,自己不用太“鸡婆”,非要去管人家。我现在身边的朋友,如果真的需要一些意见,他会来找我,但我觉得我没有必要再热心到没事主动去问。
人:什么时候完成这种心态的转换?
戴:2017年,我写《被动的观众》。我深深觉得在我已经极少接触人的情况下,还是会被流言蜚语伤害,我要去解决这种口耳相传的误会,到最后两边都做不了朋友,所有起心都是善念,最后会被扭曲,就会觉得自己在干嘛?
我们不讲具体事件,反正我当时对人与人之间还有人际沟通的信任跟了解一瞬间崩塌,很多事情、人会变,所以到后来开启了被动的模式,这也是我需要做的功课。
人:但是到2017年你已经出道快20年了,入行那么久你才感受到谣言的力量吗?
戴:其实你应该极少会听到我很多消息。我很少出去。为什么没有在社交媒体上分享我的东西?是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无聊,我不是在练团,就是在家好好吃饭,我也不会去分享这些年我的朋友有谁。我很保护自己的朋友圈,保护自己的生活,因为对我而言,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创作。那……我写歌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出道到现在,别人一直通过我的歌猜度我的样子,这个很理所当然。“一个不会常常分享生活太多的人”,在我生活的这个圈子里,对于一个要曝光或者是要宣传的人来说,可能会很相悖,但我就是有这种反骨的个性,我不觉得这个环境只能接受一种艺人的存在或者一种经营模式的存在。
人:如果你不想暴露个人生活,这个节目中真人秀的部分还挺多的,有很多自我袒露的部分。你不在意嗎?
戴:节目里我是分享我音乐的生活,这个部分我不介意,我不会主动每一天跟大家说我在干嘛,但遇到了缘分、遇到了朋友我就会侃侃而谈。所以这又回到了我刚才说的,我不怕生、也不怕交朋友,我很愿意分享。只是我借由音乐分享多过交朋友坐下来跟大家分享。我的生活就是我的音乐,但是我又不想仅用社交媒体分享生活,我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个更适当的平台。我想这个节目就是一个很舒服的聊音乐的平台。
我把最重要的东西都写在歌里面了,我已经够剖开自己了。
当然有创作歌手写的内容不一定是自己的(经历),但我选择做叙事型的创作歌手,我觉得感触很深、我有想讲的东西我才写。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跟大家说我的歌是我的日记。我不爱写日记,但是我爱写歌。每一首歌都有人、事、物,而且每一首歌都有你们不知道的秘密,对,只有我知道。
人:秘密指什么?比如《你要的爱》里面有什么秘密?
戴:指很多文字上的暗语,那是只有我懂的东西。《你要的爱》相对很直白。它最有趣的是,这首歌里的大男孩其实是我。那是一段很青涩的青春爱情,我被管得太严,所以我想要像个大男孩、想要自由自在。
所以其实它的故事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是反过来的,但大家都不知道。我作为唱出来的人,大家一定会觉得是我遇到了一个想要自由的男生。没有。但是我不想把这个东西说透,就好像有些电影它的ending不知道happy还是bad,其实就是开放式结局,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了。
再比如说《怎样》,明明就是感人的情歌,但被一个我的帅气的歌迷朋友变成别的画风,而我没有预期到这种变化,我完全不知道它会发生这种变化。但是我忠于我当初创作这个歌的原因,我的人事物不会因为现在的变化影响到我在唱这个歌时脑海里的画面。
很多人就会担心我不能再唱这个歌,不会。我唱这个歌的时候,我知道我藏了什么秘密,我知道时间、地点、人,当然要聊到还是会有好笑的画面,但它并不会影响当初写这个歌的原因。
人:你觉得你这些年写词和写曲进步在哪里?
戴:我觉得是岁月赋予我的对事情的看法跟解读的深浅的不同,用字上就不一样。所以对我而言不仅仅是老化,更是成熟。
像“养成”这个词,我以前不会用,后来听了一个前辈说,我觉得这个词非常好,因为不同的环境,会培养成就不同的人格。所以这一两年就常常在用“养成”这个词。
我是因为完成了《被动的观众》这个歌之后,才学习到跟自己握手言和,常常跟自己开会。之前就常常处于二元对立状态,一下子会烦心事很多,也找不到答案,开始向人求助。
专辑里的《我向往》这首歌我写来提醒自己。这三年参加这么多节目,我很怕我自己走偏,会忘记自己的初心。所以我写这个歌,要记得我向往什么,“我向往的日子里有日出,我向往的凌乱有你照顾。”到第二段时候,我开始写意识到心态有了变化,所以这首歌是提醒自己,不要被现实的空缺填补而迷了路。
人:你说你之前做不了决定就开始到处问人,但你的歌里显示出你好像是一个挺果敢的人。
戴:果敢的事情很果敢,不果敢的事情就不果敢。大事现在也很果敢,现在我都用那种很不科学的方法来做决定,比如丢钱币。我的人生就是冥冥中注定好,越是想怎么样越不会怎么样。我这一生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只能用这句话来总结。走到45岁的阶段,从当初没有想当一个创作型的歌手,姑且一试的心态,就这样顺着走到现在,感觉像是冥冥中注定一样。如果第一张专辑不成功,我就要回去跳舞或什么,没有,就一直这样顺下来。
我只能承认这是我的使命,唱得好的、长得漂亮的、比我会创作的人有很多,但不一定每一个人都可以吃这行饭。我最开心的就是我的嗜好是我的工作,我每天都在做我感兴趣的事情,同时又可以通过歌赋予别人力量,或者是讓人家有可以找到释放的地方,这是现在这个身份带给我、支撑我,以及让我再累还是想要出来跟大家唱歌聊天的主要的原因。因为这根本就是老天爷要我做事情啊。如果他不想让我做,早就让我第一张(专辑之后)就回家跳舞去。
人:如果这是一种使命,你有没有想过将它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一些?比如像你喜欢的创作歌手Ani DiFranco一样,写一些更贴近社会现实、宏大叙事的歌曲,而非一直在个体故事的情绪中探索?
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或许偷偷藏在歌里了呢?只有我知道的事情。对,我不会跟你说对的。(笑)
在《时光音乐会·老友记》 中,戴佩妮和于文文( 左) 、孟佳( 右) 玩游戏。图/节目组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