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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立象尽意”表达研究

2024-01-08王占峰

山东陶瓷 2023年1期
关键词:青花瓷

王占峰

摘 要:各地传世民窑产品创新作为区域文化再造与推广的重要形式载体,已成为地方政府文化软实力打造与输出的新方向。纵观近年民窑复兴热潮,各地民窑在创新产品应对现代消费场景的设计过程中多有文化基因弱化、装饰同质化的现象,后果是产品偏离本土文化内核而损伤民窑特色。以江西临江窑青花瓷为例,探索青花瓷纹饰“象与意”的创造路径并指导现代技艺创新是具有现实价值的。通过对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物象设计”与“情感表达”的关系进行挖掘,提出两项“物象”摄取创新路径,两项“情感”表达方法,以期为临江窑青花瓷制瓷纹饰创新提供参考方向,为民窑现代产品文化基因传承与创新再造提供理论基础。

关键词:立象尽意;临江窑;青花瓷

临江窑是明代中末期江西地区青花瓷烧造的重要民窑口。临江窑古青花瓷器的装饰特征凝聚着吉州制瓷匠人的智慧,这些富含文化意味的创造规律不仅指导了先前匠人的造物手法和技艺,也为区域文化(庐陵文化)的兴盛奠定了物质根基。研究临江窑古青花瓷的设计规律可以启迪本土现代陶瓷产品创新的设计思维,为临江古窑青花瓷器的现代产品延伸提供创新路径,丰富中国传统特色陶瓷设计的文化理念,对传统民窑应对现代消费场景和文化基因传承有着现实且积极的意义。

1 “立象尽意”的设计思想

千百年来,中国的制瓷匠人从未停止对陶瓷装饰规律的思考。在临江窑的青花瓷器物中,我们也看到这些瓷器表面富有美感、韵律和丰富象征意义的纹饰所呈现的人文精神与时代特征。当我们对青花瓷器物纹饰的设计理念展开溯源,会发现这些设计思想在中国传统哲学体系中早有体现。《周易·易辞上》有载:“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1]说明圣人通过获取大自然之形象来表达与阐述事物间的联系与发展规律,物象的创造即是“象”与“意”的虚实结合。由“象”到“意”体现了升华的心理诉求,“虚”即是由“象”而延伸发展出来的文化内涵[2]。陶瓷匠人在创造物象融入陶瓷装饰的过程中,会充分思考物象所表达的人类情感,将包含情感信息的物象以内在精神传达于观者是陶瓷装饰创作过程中的重要环节。

“立象尽意”的设计观是我国古代手工艺体系的认知源头,是基于中国传统哲学背景的审美路径。

“象”是指可被人类感知的一切形象,“意”指人类的情感、认知与思绪。“象”与“意”在根本上阐述了物我之间的感知关系。人类生而有情,通过借用物象传达复杂情感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生物体的重要特点。人通过“五感”对事物进行输入、感知、评判与反馈,并逐渐形成共性认知标准,这是人们对“安适”情感需求所努力追寻的目标。“人终究不是一架计算机,除了合理地运用工具理性而外,他还要受到种种心灵的、感情的、愿望的、理想的乃至欲望的支配。”[3]正是因为人们对未知事物不确定性的认知,所以对美好事物的祈愿从未停止,并逐渐形成具有丰富内容的共同情感。当然,情感并不只是盲目的冲动,而且包含着评价性的内容,由于每个人对于物象和事物本身的理解存在偏差,对于特殊的情感表达,需要经过物象的转换与流动从而被观众联想与解读。

如图1所示,“立象”作为“尽意”物象感知维度的两端,物象的设计者与使用者在感知维度上具有线性的共性认知基础,由物的“形象”感知融汇于“思想”,并最终将“形象”结合“情感”进行抒发与表达。“外在的一切感性物态都与自身内在的情趣有着纷繁丰富的对应关系,与自身特定的心境相契合”[4],为艺术审美意象的产生提供了不竭的源泉,于是形成以“意象”为核心的设计创造理论。

2 “立象”——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形象创造

“立象”即为创造形象。临江窑在明代中晚期大量烧造碗、盘、碟、盅等日用器物,以满足大众的日常生活需求。临江窑青花瓷装饰元素的摄取也经过了陶瓷匠人深刻的推敲与设计,以满足大众对器物的审美需求。临江窑青花瓷的纹饰装饰特点包含着其设计法则,蕴含着“立象尽意”的造物思想和产品生产策略。临江窑青花瓷的形象创造之“立象”的路径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

2.1 “叙事”以“立象”

陶瓷器物的纹饰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化视觉语言,在“赋形于意”的叙事过程中,使图形具有了信息植入和信息表达的功能。“叙事可以理解为一种特定的看待世界的方式,它使世界变得有序和可以理解。”[5]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叙事线索也映射着明代中后期的历史情境。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愈加强烈,政治风气的不清明让有志趣的文人归隐乡里。如图2,主题为“携琴访友”的青花瓷盘,画面反映了文人雅士对风雅的生活情趣的向往,器物表面的云气纹造型似如意,粗重豪放,画面意境深远并暗含思想抒发。在该件瓷器的叙事设计中,体现的是“以小见大”的叙事思维,绘制者强调了物象之间主次关系的统一性和画面的故事性。瓷盘中描绘的物象在变化与动态中寻求统一和韵律的协调,并以此丰富器物所承载的文化内涵。叙事“语言”通过“物象”传达出一种相互虚态的情感结构,但其内涵却具有精确的指向性。

“世上的一切,不论是真正发生的事实,还是人们内心的不同体验,都以某种叙事形式展现其存在,并通过叙事形式使各种观念深入人心。”[6]临江窑青花瓷服务于本土民众的日常生活,对其纹饰进行艺术化处理是群众对精神生活的诉求。人们通过青花瓷画面的元素呈现、场景描绘等视觉信息,去探寻区域民俗、经济形态、社会缩影等各种文化形式和历史缩影的叙事。如图3,青花缠枝莲纹碗在视觉上给人端庄、内敛的叙事过程,迎合了文人为人处世的中庸之道,其雅致与悦目也顺应了普通百姓对自然特征的崇尚和对吉祥寓意的追求。

叙事性为临江窑青花瓷紋饰的创作提供了被世人感知的途径,青花瓷纹饰的元素提取、整合、界定、勾勒的技艺展现在流程中,系统化地连接了各个事件和场景。从微观视角来看临江窑青花瓷的叙事方法,较多体现为视觉元素的重构,青花瓷纹饰绘制者有意识地分解原始表现物象的内部结构,使其“形神分离”,

继而挖掘各个物象的叙事逻辑,基于对“象与意”的深入了解,创造出新的视觉形象,让观者在审美趣味与视觉感官中都产生新的认知和体验,以此达到“立象”的目的。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物象分析是研究“叙事”立象的重要前提,一般从纹样构成方面进行解读。器物使用者对装饰图形进行解读时,通常会以约定俗成的方式来感知物象所传达出的真正内涵,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的历史情境、政治语境差别较大,使用者无法站在古人的时代背景下感受纹饰所蕴含的真正含义。所以,现代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物象创新要根植当下时代背景,通过“话语表达”的方式多维度地分析受众的心理需求,并最终通过以“物象承载思想”的方法,将所要表达的内涵以画面叙事的方式呈现给使用者。

2.2 “象征”以“立象”

象征,是一种赋予具体可感的事物以某种抽象意义或不便直接表达的意义的表现手法。该手法是临江窑青花瓷纹饰摄取与布局的常用创造手法之一。题材的摄取一般由“本体”和“象征体”两部分构成,两者之间的内蕴有相似性关联,观者能够自然地从“本体”联想到“象征体”,如图4。荀粲说:“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它永远不是完全任意的,它不是空洞的,它在能指和所指之间有一种自然联系的根基[7]。”

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本体”与“象征体”一般以大众生活为参考源,真实地表达人们现实生活的写照及愿景。“联想”作为“由此及彼”“推己及人”的重要创作途径,可以使匠人所要表达的审美意趣通过象征的手法进行视觉表达。该表现手法可以将事物线索浅显化与线性化,画面变得可读性强并且创造出特定的艺术意境,给人的感觉含蓄而微妙。例如临江窑青花瓷的典型装饰纹饰“喜报三元”(喜鹊),由喜鹊联想到吉祥、好运、喜事等,内在联系由画面解读至观者,感受自然生发而流动。临江窑青花瓷纹饰象征手法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对“符号”的意向象征,主要通过可被感知的符号化图形传达富有内蕴的思想情感。例如,用连续的“龟背纹”象征长寿,用连续的“回纹”象征连绵不断和吉利永长等。另一种手法是注重“意境”的象征性,注重氛围的营造,将纹饰融合器物形态,对情感与哲思具有指向性表达意图,例如青花瓷纹饰“携琴访友”等充满意境的装饰题材,有浪漫、飘逸、含韵的情感抒发,更有“无声胜有声”的哲学意境。作为器物的使用者,他们不需要过度解读器物所承载的艺术符号,便可通过视觉传达的方式感悟到对“美好愿景”和“人生境界”的诉求。

3 “尽意”——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情感设计表达

“尽意”即为抒发情感。狄德罗说:“没有情感,则无论道德文章就都不足观了,美术就回到了幼稚的状态,道德也就式微了。”[8]这句话说明情感设计对于造物文明的重要性。《周易略例·明象篇》有述:“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9]这句话说明了物象所承载的情感对于接收者的影响过程。陶瓷手艺人在对陶瓷装饰进行思考时,将情感赋予了器物的装饰表现,激发了使用者的情感反馈,这是瓷器造物过程中的情感设计。

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情感化设计是通过纹饰融入造型、色彩反差与对比、装饰元素构图与安置等方面的思考而实现的。将情感融入瓷器装饰中,使用者可以通过视觉接收装饰信息并产生情感反馈,甚至得到精神的共鸣,这种将情感融入装饰元素并输出表达的装饰设计理念,正是“立象尽意”表达中的一个环节。下文将通过“以情构境”和“托物言志”两个方面来阐述“尽意”的表达。

3.1 “以情构境”情感表达路径

临江窑青花瓷纹饰中多有“以情构境”的情感表达方式,这是青花瓷匠人将创作意图由客观物象引入主观意向的一个关键环节。如图5所示,从临江窑青花瓷象征体的“尽意”路径表达中,我们可以得知“物象”与“情感”的内在联系与信息传递的过程。通过将有限的客观物象描绘转换为无限的主观情思,为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元素摄取提供了广阔的通道,也给使用者展开丰富的想象空间,形成“抛砖引玉”的作用。

临江窑青花瓷纹饰,无论是几何纹样还是故事题材,都是以多种客观形象元素为集合体的表现方式。但是众多的题材和千变万化的形象如何才能“尽意”,使制瓷匠人与使用者达成情感的共鸣呢?《诗品》有云:“气之动物,物之感人。”[10]在青花瓷纹饰的创作过程中,不同形象元素代表着特殊的文化含义,比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这一要素蕴含了独特的文化寓意,并在形象上具备了表达装饰之意的功能。

使用者对瓷器纹饰意象的反应并不是对物象元素的简单纳入与吸收,也不是各种形象在脑海中叠加、处理的总和,而是心与物的有机化合后,基于对当前事物的认知整合成的主观意识产物,是“心物统一的整个系统”[11]。如图6,临江窑缠枝莲法螺弦纹青花碗的情感表达路径如下:“缠枝莲纹”与“法螺纹”是佛教纹饰题材,因具有吉祥寓意被广泛应用。明代中末期,吉安府佛教复兴,出现“佛儒融合”“荆杏双修”的局面,这与当时政治黑暗,士大夫仕途失意回归乡里,專注于教化工作有密切的关系。文人将精神寄托于宗教,相应的纹饰元素与题材便在器物上有了呈现的途径。人们期盼吉祥如缠枝莲般连绵不断,生生不息,期望瑞象常驻。意象通过民俗文化融入匠人的思想与情感,在心理内容与形式的相互作用下,引导创作形象生成。使用者通过联想、推理、认同等心理过程,去感知纹样所蕴含的思想与情感。装饰的形象、文字或几何图形作为中介角色,将形象、意象向器物“尽意”转化,完成了对使用者主观意识“情与境汇,意与象通”的目的,是为“以情构境”的情感表达路径。

3.2 “托物言志”情感表达路径

所谓托物言志,也称“寄意于物”,临江窑青花瓷纹饰的画面诠释多采用此种情感表达方式。

匠人善于在瓷器纹饰中挖掘“物象”与“情感”的内在联系,用一种具象的物象或元素来象征具有精神、思想、情感、品格等意义的事物。比如临江窑青花瓷纹饰中常有的梅花图样,因象征“傲然不屈”的崇高精神而被广泛应用,再比如陆游诗中的梅花:“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描绘了梅花生不逢时的境况并为后续诗句中“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言志”打下基础。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12],梅花的形象具体而生动,所传达的情感深厚而隽永,器物的纹饰携着文化属性扑面而来,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空间。

临江窑青花瓷纹饰“托物言志”的情感表达路径主要表现为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挖掘“物象”与“情感”的相同点或相似点;二是“情感”要以“物象”的特点为描述核心。托尔斯泰在《什么是艺术》中提到“艺术是情感的表达与感染”[13]。青花瓷纹饰中的元素要有可被辨识的轮廓,启迪观者的情感反馈,使其得到精神上的满足。由此可知,器物纹饰的情感表达路径要以特定的文化视角对物象进行解读。匠人将对现实世界的感受和思考寄托于物,并对物象形态进行提炼与概括,通过“尽意”的情感表达方式传递给观者,激发观者的联想,從而产生共鸣的情感应答。此外,器物装饰从情感出发,所摄取的“物象”要与“情志”有相通、相似之处。比如临江窑青花瓷的“云龙纹”“狮子戏球”“奔马”“鱼乐”“荷塘鸳鸯”等纹饰,瓷绘匠人以大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吉祥征兆的期许为“情志”依托,将喜闻乐见的民俗故事题材中的物象进行提取并运用其中。“云龙纹”所暗含的吉祥富贵之意、“狮子戏球”对财源广进的暗示、奔马纹饰的发奋驰骋之象、鱼纹所代表的富贵有余之象征、鸳鸯纹的夫妻同心的祝愿等积极情感输出给观者带来无尽的遐想。

4 结语

在“立象尽意”的传统设计思想的指导作用下,可以逐步丰富中国传统民窑独特的“意境”创作理论。传统民窑产品对“意境”的追求,使得现代陶瓷器物的创新中更具有地域文化特色,避免产品均质化、同质化、图案化的设计趋向,从而驱动陶瓷生产设计者去充分挖掘产品的“本原性”,设计出可以与现代人产生情感共鸣的陶瓷产品。

作为一种设计智慧,“立象尽意”会在陶瓷设计中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为设计者筛选出带有意向指向性的设计素材,为产品满足客户情感需求架起桥梁。斯密说“仁爱更多地只是表现为一种善意”[14],当民窑的产品带着情感温度重新回归大众视野,服务大众生活,那么陶瓷艺术的文化和技艺会自然得到传承。因此,笔者认为,现代民窑文化与技艺的传承与传播者,应该充分重视现代人们的内心情感需求,通过对器物造型、纹饰、釉色等特点的把握,设计贴近人们生活、体现时代风貌的现代民窑器物。他们还应该成为深度学习者,探索不同背景与生活形态的人群需求,让生产的器物符合“立象尽意”的创造理念,为本土民窑文化、技艺的传承探索创新思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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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刘少坤,王立娟,董方旭.国学经典选注[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9: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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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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