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下来的她，很酷

文 杨 直

现在，我们把视角跳转到旁观者。记者采访获得的编辑部其他岗位同事参与亚运的经历，将构成后面的故事。

8 月11 日上午9 点，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入队仪式在集训基地杭州棋院举行。活动全程，两个固定机位和一个移动机位全由她负责。结束后，有的人因为即将开始一段全新的经历兴奋，有的人因为赛期临近焦虑，有的人因为未知的风险微皱眉头。

走在走廊里的她什么也没想，垂着胳膊，任由它们以微小的幅度自由摆动，小心地规避无法驱赶的酸痛感。

吕鑫，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的随队摄像师，抵达杭州第二天一早，在接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举着摄像机，心里默念了无数次“什么时候结束”后，只有这一个感觉。

对于有幸作为工作人员参与其中的人而言，杭州亚运会像一台突然启动的机器，轰鸣声巨大且悠远，哪怕离得很远，也总能听到。

8 月的杭州已经迎来了高温，刺眼的阳光先是被微垂的树叶打碎落在地上，又被来往的行人踩成碎片。整座城市充斥着车水马龙的声音，既呼应着2023 年应有的气象，也和遍布城市各个角落的标语一起烘托出了亚运临近的气氛。

来往之下，没人知道在上城区钱塘路2 号这座耸入天际的楼里，历史的初稿正在缓缓展开。

在这样平静的一天，刚刚在西安观看完LPL 夏季总决赛的吕鑫忽然间被“丢入了”杭州亚运会这台庞大、严肃、神圣的机器。

眼前的一切都透露出熟悉混杂着陌生的状态。

进入电竞行业前，作为摄像或剪辑，她参与过高校周年庆等活动，所以对大型活动，特别非商业化的大型活动并不陌生。

重要的是预期：“我是服务于他们（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的，我要跟着他们走。而不是他们按照我预设的东西来，因为那样他们就是服务于我的。”

“我就把自己当成一台摄像机，需要拍什么，镜头就对准哪里。”

但直至按下录制的按钮，那些未知的未知才浮出水面。

和摄像机类似的是，她不能对镜头前的布景、光影、拍摄对象提出任何要求，只能默默地记录。

和摄像机不同的地方是，她不能突然“没电”，不能突然“内存已满”、不能突然显示“Error”……

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首次成立、首次集训本身就构成了最大的挑战。“什么可以拍、什么不能拍、拍多少素材够、拍到什么程度够、记录的目的是什么……”

遗憾的是，聚在棋院37 层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参与，没人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

所有人，一起摸索，一起前进。

最终，吕鑫选择退回到“记录”本身，采取了一种稳妥但激进的策略：记录一切能记录的瞬间。

这不是一个讨巧的策略，但选择本身很有她的风格。

刚工作不久的她偶尔会在办公室里表现出年轻的一面，面对一些“无法理解”的要求时，她总是钳着鼠标，青筋暴起，表情严肃，眼神冰冷……直到，交付新的成果。再等一会儿，有说有笑地让你觉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杭州，这个循环被加速了。

关于前文提到的数个问题，好不容易得到的答案可能第二天就失效了，这时就会有徒劳感。

有时，需求仿佛凭空出现，忙着架机位跑来跑去的她仿佛才是被记录的那个人。不仅如此，虽然已经做好了服务的准备，同时又想要一个好的结果，她有时要被迫忍受那些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她还要帮着去处理一些琐碎的杂事。

集训42 天给她的感觉是“每天都拉满了”，但她又一时想不起具体都做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她只记得一种感觉：你随时都要处在待命的状态，这个是最累的。

时间久了，她就像一根被拉伸或压缩至极限的弹簧。

如果一根弹簧被长久地拉长或压缩至极限，很明显，它会变形，失去弹性。

弹簧可以，但人不行。

她有过关起门心理崩溃的瞬间，脑海里曾数次闪过“不干了”“干完亚运会就不干电竞了”的想法，但每到这个时候，“就算不干电竞了，也要把眼前的活儿干完。哪怕咬着牙，多累，也得坚持下来。”

第二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又有说有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时间久了，那些年纪不大的运动员们反而觉得她亲切，鑫姐鑫姐地叫个不停。看着这些背负巨大压力，每天练得疲惫的运动员们，她忽然又找回了电竞带给她的感觉。

留学的时候，因为支持的队伍夺冠，她激动得在房间里大叫，整个公寓都听得到。惹得同学小心翼翼地跑过来问道：阿鑫，是你在喊吗？后来，当留学也只能蜗居在租来的房子里时，电竞反而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时间长了，她开始注意运动员身上细小的闪光点。她提到，在团建里，有的运动员会想很久给只存在半个晚上的队伍起一个霸气的名字；她提到，有的运动员会在难得休息的时候很没有架子地和她开玩笑……

但印象更深刻的，还是随着训练的推进，效果的提升，整个集训中心里越来越积极的氛围。

“我觉得大家都是很认真地在做一件事，哪怕是一些外人看来板上钉钉的项目，他们也没有说嘻嘻哈哈，还在很认真地训练。”

所以，她开始有意记录一些“想记录的东西”。梦三国2 项目决赛之后，她捕捉到了几个运动员在休息室的电脑上看颁奖仪式回放的瞬间。

“他们看着屏幕里自己一生中最荣耀的瞬间，我觉得这是我想捕捉的镜头语言，很丰富，很真情流露，是最最真实的一面。”

9 月22 日，42 天的集训结束，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正式前往运动员村。哪怕正式的比赛就在眼前，但面对过去42 天里一起度过“未知”的工作人员们，这些弱冠之年的男生们很自然地对着举着摄像机的吕鑫摆手、做鬼脸、开玩笑。

看着这一幕，她有一种“送孩子们去高考”的感觉。

而一天前，恰恰是对着这些“孩子”，她按下了一次最满意的录制键。镜头里，所有的队伍管理人员、教练员、运动员站成三排，穿着白红相间的中国体育代表团领奖服。

42 天前，初次近距离接触时，吕鑫还带着外部的视角，在她眼里，他们来自不同项目，在社交媒体上有着割裂的支持者们，所谓的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好像只停留在横幅上。

42 天后，带着内部的视角，在她眼里，他们真的连接在一起，组成了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

回想过去42 天里，他们经历的一切，由内至外的变化，彼此之间从零开始一点点构建的链接，她忽然觉得，结局的好坏忽然没有那么重要了。

9 月23 日早6 点，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包括吕鑫在内《电子竞技》杂志8 人抵达杭州电竞中心，在台上台下的不同地方站定。

“虽然我们彼此很少能见面，但我能感觉大家在身边。”

时间再次开始加速，和大家一起，她又投入忙碌之中。

10 月1 日，杭州电竞中心。20:42 分，赛果通报，在当天进行的杭州第19 届亚运会和平精英亚运版本项目决赛里，中国队以44 分36 秒943 的成绩夺得金牌。

11 分钟后，吕鑫更新了朋友圈：很喜欢一句话叫天道酬勤。

10 月2 日，22:54，中国电子竞技国家集训队以4 金1 铜的好成绩圆满结束了亚运之旅。

一个小时后，教会了工作人员的吕鑫蹦蹦跳跳地跑到同事边上，高举左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在那张合影里，她又笑得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10 月7 日，两个月无休的吕鑫准时回到了办公室。灯光闪烁，硬盘沙沙作响。她轻握鼠标，随手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夹，主机的风扇声猛然加剧，等了好一会儿，缩略图才全部显示出来。

她知道，故事不会到此结束。在更长久的岁月里，那些咬着牙的坚持、那些挥之不去的酸痛感，那些神经绷紧至极限的努力，终将展现出应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