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学博物馆馆藏旗袍研究
——20世纪下半叶旗袍设计特征分析
2024-01-08苗荟萃
苗荟萃
上海大学 上海大学博物馆,上海 200444
旗袍是中国颇具代表性的女性服饰,20世纪初在中国社会出现并在20世纪上半叶广泛流行。这类服装脱胎于袍服、长衫一类中国传统服饰,并受到西方审美的影响。在已有的旗袍研究中,众多学者对旗袍的起源以及发展进行过大量的研究论证,其中不乏从造型、面料、工艺等角度进行详细分析者。受新中国成立后一系列社会原因的影响,旗袍在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大陆社会中基本消失,因此20世纪上半叶作为旗袍文化的黄金时期一直是研究的重点时段。但在20世纪下半叶旗袍仍有发展。大量旅居大陆以外的华人华侨保留了旗袍这类服饰装扮,并留下了大量的实物和图像信息。我国香港历史博物馆[1-2]、台湾辅仁大学,以及新加坡国立博物馆[3]都曾出版过相关图书,其中有大量篇幅提及这个时期的华人旗袍发展。由于此时期旗袍实物在大陆的保存较少,学界对此的研究并不多见,目前已有朱博伟、刘瑞璞等学者将研究视野扩展到20世纪下半叶的香港、台湾等地[4]。上海大学博物馆收藏有百余件来自荣氏家族女性的旗袍藏品,其特征与国内外各地博物馆收藏的同时期旗袍基本相似,具有一定代表性。这些藏品的原主人过半曾有国外或中国港澳台地区的旅居史,旗袍使用时间集中于20世纪下半叶至21世纪初。由于大部分旗袍主人在21世纪初已年逾古稀,因此这批旗袍制作时间基本可断定为20世纪下半叶,是此时期不可多得的研究样本。因此本文以上海大学博物馆所藏的99件20世纪下半叶华人旗袍为研究对象,尝试从面料、装饰、造型剪裁、设计元素等角度对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设计特征进行归纳分析。
一、面料装饰多元杂糅
上海大学博物馆馆藏的这批旗袍共99件,其面料极为多样,且处理工艺往往也不满足于单一的印花或提花,而是习惯使用多种材质与工艺进行杂糅叠加。表1中展示了99件旗袍所用面料的材质、工艺以及装饰手段。在99件藏品中,只有13件是以单色经纬织造的素面料制作,3件用异色经纬织造的色织面料制作。在其他旗袍中,45件使用了印花工艺,26件使用了提花工艺。
(一) 提花与印花结合
表1中将采用印花与提花结合工艺的面料归入以印花为主的面料,因这类面料通常在暗纹上印彩色图案,印花效果更为明显。在这99件旗袍中,纯印花面料旗袍为30件,多种工艺组合的印花面料为15件,其中印花、提花两种工艺组合制作的面料占了13件。对比同组案例中,其他提花面料仅有13件,可见提花加印花是当时旗袍面料中流行的工艺组合。
表1 上海大学博物馆馆藏20世纪下半叶旗袍面料工艺数据汇总表(1) 表格中的工艺“数量”指特定工艺种类作为面料主要工艺的旗袍数量,在其他工艺的“搭配形式”中作为辅助工艺出现的案例数量不再重复计入。“搭配形式”栏中的“(金丝)”指:在棉麻丝毛等常见纤维基础上使用“金丝”这类特殊纤维参与织造。“金丝”指呈现金属光泽的金色或银色的线段,中国传统金线通常为捻金或片金,表面材质为金、银等金属。发展至近现代这类线段逐渐使用明胶、塑料等人造材料制作,但依然呈现闪亮的金属光泽,因此本文依然用金丝、金线、银线指代这类材质。亮片:早期服装中的亮片装饰以金属为主,20世纪中期之前出现明胶材质,后来发展出聚酯薄膜等材质。本文的亮片主要指20世纪下半叶常用的圆形带有孔洞的明胶、聚酯类辅料。
提花加印花的面料早在民国时期已经出现并被使用,据上海地方志记载,上海五丰印花绸厂制作过一种银缎提花加印花的产品。根据龚建培的分析,民国时期的提花加印花织物存在不少使用案例。当时的提花加印花分为两类:一类是采用局部套染,一类是防染后刷染印花[5]。但无论何种形式,当时的提花加印花面料均根据提花花样设计印花,印染的图案通常与提花图案轮廓相同,并在图形内进行搭配装饰(图1a)。
20世纪下半叶的提花印花面料则与上半叶的不同。13例组合中,暗花纹样大多为几何形状,多为四方连续的方形、波点或条带图案,也有少数植物纹样。印花图案则以植物纹样为主,以几何抽象图案为辅。在13例提花加印花的面料中,面料的提花暗纹与印花图案之间均不存在明显关联(图1b)。与民国时期的设计不同,这一时期的工艺结合都只是将提花形成的暗花面料作为坯料,印染满幅彩色图案。其中一例还在提花加印花面料(图1c)上增加了机绣装饰。面料的暗纹地为四方连续的方形图案,印花为淡彩花卉纹样,机绣的主题为植物,但并不以印花图案为标准,而是将完全不同的果实枝叶纹样装饰在提花印花面料上。可见图案间的嵌套契合并不是设计的重点,前一道工序形成的纹样效果都被认为是下一道工序的背景,并不直接参与图案主题的形成。因此与20世纪上半叶的旗袍面料相比,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中对提花印花面料的使用更为常见,且这一时期提花印花面料对不同工艺阶段图案间的统一性并没有特别要求,仅追求工艺叠加后产生的丰富效果。
图1 提花加印花旗袍面料
(二) 复杂装饰的绒织物与蕾丝
绒织物和蕾丝面料是另外两大类重要的旗袍面料。起绒和蕾丝因特殊的纺织工艺极易被识别,且用于旗袍制作时通常作为主导的面料工艺。样本中绒料旗袍有8件、蕾丝旗袍为6件。两类面料在样本中的数量占比相近,并都加入了其他工艺或材质进行装饰。
1.绒织物
绒类面料可根据起绒方式的不同分成多个种类。在本文旗袍样本中,出现了素绒、拉绒、提花绒、烂花绒四类起绒工艺。这类面料在民国时期已经大量生产,因此以绒织物为面料是对20世纪上半叶旗袍面料的延续使用。
素绒是较为常见的一类起绒面料,中国传统服饰中称其为天鹅绒,通过绒经起绒圈后满幅割绒形成细密的绒毛效果。绒料旗袍中素绒出现了2例,均为黑色绒地,以刺绣装饰。一件以机绣在黑色绒地上装饰尺寸较小的彩色花束图案,面料形成周身散点花卉效果。一件将制作好的绣片贴绣到旗袍衣身(图2a),绣片为黑色缎面上刺绣黑色图案,整条折枝花叶沿偏襟装饰于胸前,旗袍衣袖边缘也用同系列绣片装饰,绒毛与缎面形成明显的肌理反差。
烂花绒与素绒的起绒原理相似,但需要借助化学方法形成特殊的图案效果。烂花绒一般以桑蚕丝做地经地纬,人造丝做绒经,借助桑蚕丝和人造丝对酸碱度耐受值的不同,通过在绒毛上刷酸性制剂腐蚀局部而形成预设的图案。由于刷酸后的绒毛会消失仅留下桑蚕丝的地组织,因此很多烂花绒都呈现薄透的纱地效果。样本中的旗袍有2例为烂花绒,一件为黑色纱地上装饰黑色绒毛(图2b),图案为簇拥紧密的热带植物,地组织为薄透的黑色纱地,由于旗袍搭配浅色内衬,图案因此形成了明显的剪影效果。另一件旗袍的烂花绒为酱红色,绒毛图案为大小不一的羽毛,根据需求对面料进行剪裁使羽毛自肩部向腰部延伸至后摆,形成轻盈的视觉效果。
另外还有3件提花起绒和1件拉绒面料制作的旗袍,其中2件提花绒和1件拉绒旗袍的绒毛中增加了金属质感的金丝,这与较为传统的素绒、烂花绒以及提花绒都有所不同。这种将金丝加入起绒组织的方式在20世纪上半叶的旗袍中并未见到,可以认为是20世纪下半叶绒织物的装饰方式。其中拉绒的绒经会与地纬交织,形成间隔较远的绒毛组,绒毛较长。提花绒则根据图案在局部提花形成较为细密的绒毛。因起绒原理相同,金丝都是以绒经的形式加入组织,与绒经一起提花起绒圈后割绒形成绒毛组织。以金丝装饰的绒毛具有特殊的金属光泽,尤其是其中一件提花绒旗袍(图2c),在图案的枝叶以及花朵轮廓处使用金丝绒毛,与浅色绒毛对比,形成丰富肌理。
图2 上海大学博物馆藏旗袍绒类面料
2.蕾丝面料
蕾丝是民国旗袍中常见的一类较为时尚的舶来面料。相较于其他面料,蕾丝面料可以在充分展现花纹装饰的同时呈现薄透效果,有更为突出的质感对比。依据民国旗袍的实物和图像资料观察,民国时期蕾丝面料旗袍一般为通体蕾丝制作,不施加其他复杂装饰,日常穿着时在蕾丝旗袍内加一件素色背心衬裙搭配。相较之下,样本中的20世纪下半叶蕾丝旗袍所用蕾丝更为精致,且装饰形式也较前者更为复杂多样。
表2中展示了样本中的6件蕾丝旗袍,这些蕾丝面料都在普通蕾丝的基础上使用了其他的装饰手法进行补充。如1号的旗袍在蕾丝制作时添加了金银丝,使面料带有明显的金属光泽。2号旗袍则在蕾丝面料的花纹部位钉缝了同色的亮片,对蕾丝面料进行点缀。3号旗袍在浅绿色的蕾丝面料上沿花样边缘钉缝了一圈与肉粉色内衬同色的毛条轮廓,且在毛条中嵌入银丝。使旗袍在保持蕾丝通透性的同时呈现毛绒效果,并通过嵌入的银丝造成闪烁的金属光泽。4号旗袍是蕾丝纹样和附加装饰结合最为复杂的一件。这件旗袍面料的地为粉色的蕾丝,在表面沿着蕾丝的花卉图案钉缝了同色线带,在线带轮廓内用近乎透明的浅黄色亮片装饰花瓣部位。除此之外还依据图案用圆珠装饰在其他部位,使旗袍呈现复杂华丽的效果。相对来说,5号和6号旗袍所用的基础蕾丝面料较为简单,几乎看不到明显的图案,面料以网地为主。此处的网地蕾丝已经不是装饰重点,而是作为绣布存在,是进行更复杂的装饰的基础。5号旗袍是在宝蓝色的蕾丝网地上钉缝同色的织带,通过织带的盘结缠绕在网地上形成花朵和枝叶形状,这种装饰手法模仿网地蕾丝的刺绣手法,最终结果都是形成对比强烈的空透效果。6号与5号的装饰意图相似,用绿色的彩带和白色珠片进行绣制,以绿色彩带盘结出抽象的花朵,外部绣一圈白色亮片形成纹样单元。每个单元纹样之间都有一条珠片连接,可见这些珠片是通过设计用同一根绣线连续绣上的。
表2 蕾丝旗袍装饰对比表
这类旗袍基本为明显的柔美华丽风格,其中有三件旗袍长及膝下,同色衬布完全衬于蕾丝面料之下。另外三件旗袍衣身更长,设计方式都是用透空的蕾丝面料制作全身,同色衬布自胸部向下呈抹胸状态。20世纪下半叶旗袍中逐渐加入里衬,因此民国时期蕾丝旗袍下的衬裙可以通过设计被里衬替代。省略了衬裙的肩带后旗袍造型更加优雅,在上身后穿着者的肩膀和手臂半露在蕾丝之下,呈现若隐若现的效果。
二、现代配伍与裁剪
(一) 套装配伍
旗袍套装在香港历史博物馆、美国华人博物馆(MOCA)的馆藏中就大量存在。在上海大学博物馆馆藏的99例旗袍中,以套装形式出现的共59例,足见旗袍套装在当时的广泛使用。旗袍搭配外套的穿着方式早在20世纪初就已经出现,20世纪上半叶用于搭配旗袍的外套多为单独制作的大衣、针织衫,也有少数女士夹克。这些外搭会有意选择相近色彩或装饰,往往与旗袍相得益彰,但多为穿着者分别购买并搭配成套而非成套制作的。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样本中,成套制作是旗袍套装的重要特征。在59套套装中,49套使用了相同的面料制作旗袍和外套。7套旗袍和外套所用的面料虽不同,但具有明显的统一元素,可以看出是在设计时有意选择的。只有3套的外套与旗袍在面料上并没有明显关联,主要以统一艺术效果为原则进行搭配。可见发展至20世纪下半叶,旗袍套装这种现代装束已经成为重要的旗袍配伍形式。
表3中展示了4类不同面料的套装搭配形式。1号套装的内外服装使用面料不同,但都使用了圆点元素。虽然两种面料上的圆点大小不一,但面料的组织结构和颜色完全一致。可见虽然图案不同,该套装选择的是相同系列的面料。2号套装与1号相似,使用了纹样细节不同但制造方式和色彩体系都相同的面料制作内外服装。与1号套装的区别是,2号套装将旗袍的面料用于外套的领部,使服装整体性更强。虽然3号旗袍与其外套所用的面料纹样差异较大,但两种面料所用的提花色彩都为蓝、粉色,有明显的配伍考量。且外套的领部边缘使用了旗袍面料进行镶边,使内外服装在细节处达到呼应。4号套装也使用了没有明显纹样关联的面料,但质感都为呢料。而且在色系选择上提取了外套中的锈红色作为纯色旗袍的主色。两件面料互为对方绲边,尤其是在外套的袖口设计了一段旗袍锈红色面料的嵌条装饰。
表3 旗袍套装面料搭配对比表
旗袍套装的这种统一性指向一个事实,即这些套装都是成套设计制作的。在设计之初就对是否用相同面料制作,如何在设计中增加更多的细节保证套装视觉效果的统一进行过非常精密的考量。因此这类旗袍套装与早期曾流行过的用大衣、毛衫等外套搭配旗袍的配伍方式并不一样,是一种全新的旗袍设计形式。所以旗袍套装设计是20世纪下半叶出现并发展成熟的一类特殊配伍。
(二) 现代剪裁
旗袍剪裁现代化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逐渐展开,到40年代时西方常见的分体、省道等剪裁技术都已在旗袍中大量使用。朱博伟、刘瑞璞经研究认为,西式剪裁虽然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初见端倪,但是有规律的裁制系统真正形成是以1975年《旗袍裁制的理论与实务》在台湾的发表为标志的[6]。在该书中,前后腰省、胸省、袖窿省都在一件旗袍中集中出现,也展示了20世纪下半叶以后旗袍所谓“分身”“分袖”“施省”的剪裁特点。相较台湾地区,朱博伟提出1950年代初香港地区就已经开始流行这种剪裁的“定型旗袍”,且这类定型旗袍在20世纪60—70年代达到高峰。本文观察的99件旗袍则在充分体现这类典型旗袍形象的同时展示了当时旗袍对现代剪裁技术的成熟运用。
99件旗袍皆采用镶袖的方式制作。对于袖子长短的选择,单件旗袍与旗袍套装有明显的区别。40件单件旗袍中,中长袖占24件,短袖13件,无袖3件。59例旗袍套装中,仅1例为长袖外套内搭长袖旗袍,46例为长袖外套内搭短袖旗袍,7例为长袖外套内搭无袖旗袍,剩下5例为中长袖旗袍搭背心外套。可见这一时期单件旗袍对于袖子的长短并没有特殊偏好,但同时期旗袍套装中短袖是常见的选择。由于已经有外套,因此外套内的旗袍不需要为保暖而做长袖设计。尤其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套装不仅在秋冬穿着,还有大量面料轻薄的春夏款式,因此套装内的旗袍使用短袖就可以满足室内外穿脱的需求。同时也由于20世纪上半叶的旗袍多为连袖设计,腋下形成过多余量,到20世纪下半叶使用镶袖后腋下余量大大减少,因此镶袖制作的短袖旗袍即使穿着外套也可以满足合体舒适的需求。
出于对合体的追求,旗袍在20世纪下半叶大量使用省道以达到修身效果。在样本旗袍中,以蕾丝旗袍为代表的长身旗袍多组合使用腋下胸省、袖窿省、前后腰省。因这类旗袍常用于晚会等场合,合身的剪裁更能展示主人修长优雅的身形。除此之外,样本中数量不少的旗袍采用了腋下胸省和侧缝收省结合的剪裁方式。这种剪裁方式结合了传统与现代的旗袍制作工艺,通过侧缝处的特殊设计减少腰部的余量,但并未在前后衣身处破缝;对于胸部形成的较多余量则在腋下以胸省处理。这种将余量集中于隐蔽的腋下完成的方式,可以保持衣身面料的完整性。有时为了达到更好的修身效果,还会做两道腋下胸省。两道腋下胸省搭配侧缝线的收省可以以最隐蔽的方式完成省道转移并在服饰上提供较为完整的面料展示。当旗袍面料为大型图案或不便于折叠缝制时,这种收省方式就尤为适合。如图3中旗袍的面料为定位印花面料,使用腰省或袖窿省很可能会破坏整体的花形,使用两道胸省则可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由此可见,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在剪裁上不仅能更熟练地运用省道技术,还能根据设计需要进行多种变化。
图3 双胸省在大花形旗袍中的应用
三、对传统元素的强化与致敬
在旗袍发展了近一个世纪之后,华人旗袍在现代化的进程中逐渐出现了保留甚至有意强化中式传统元素的倾向。这种选择性的强化主要在20世纪下半叶旗袍对典型旗袍元素的保留和向中式传统纹样的致敬中体现。
(一) 典型旗袍元素
民国时期旗袍在发展中不断创新,曾出现过很多独特的设计尝试。如在使用鸳襟时将领子设计为无开缝的整圈立领,高立领和小翻领也都曾出现在民国旗袍中。旗袍的袖子长度也有过各种尝试,甚至出现过泡袖、开衩阔袖等设计,还有旗袍保留了上半身的旗袍款式却将下身的裙子替换为西式长裙。包铭新曾总结20世纪上半叶旗袍的要素主要包括立领、偏襟、开衩、盘扣等,但这些要素并不一定会同时出现在一件旗袍中[7]。可见20世纪上半叶的旗袍虽然已经有了一些代表性要素,但是这些要素不必同时出现,也不是旗袍的必需代表,仅为旗袍发展中较常呈现的一些设计元素。
但是到20世纪下半叶,在时尚愈加多元化的同时,华人旗袍在元素的使用上并没有过多的创新或改良,反而刻意保留了一些民国旗袍的传统造型元素。在99件样本旗袍中,以立领、偏襟、开衩、盘扣、直身为代表的旗袍元素一部分被淡化,一部分被保留甚至强化。
盘扣是整批旗袍中较少使用的传统造型元素,由于当时的揿纽、拉链、挂钩扣等配件都已十分成熟,这批旗袍普遍使用拉链和揿钮做旗袍的开襟固定,领口内侧缝挂钩扣进行固定开合。盘扣这时只作为装饰性元素存在,在这批旗袍藏品中仅有几例。且这些盘扣的样式较为简单,并不用于旗袍而是用于旗袍套装的外套装饰。开襟的设计则都用侧拉链行使主要功能。领胸处保持的偏襟符号化的意味更重。样式集中于右衽偏襟,以圆襟为主,直襟等时有出现。较为特别的是肩部开合的鸳襟[8]方式,有几例出现,而民国旗袍常见的一字襟、八字襟未出现在这批旗袍中。
在这些实物中,立领、开衩、直裙身元素被严格保留,这些元素不仅在旗袍上使用,有时还会出现在旗袍套装的外套上。相较于民国旗袍在领、裙造型上花样百出的尝试,此时的旗袍几乎都严格采用了传统的立领、开衩、直裙身的设计。由此可见,发展到20世纪下半叶,华人旗袍已经形成固定的设计程式,并作为一种设计符号,成为华人在制作旗袍时的默契选择。
(二) 中国传统纹样
20世纪上半叶旗袍面料上的纹样经历了一个从传统设计向西式设计逐渐转向的过程。中国传统纹样对“诗情雅意”和“吉祥寓意”进行意境表现的装饰方式逐渐被西方纹样所代表的“进口时尚”意象表达所代替。大陆留存的民国旗袍中使用中国传统纹样的很少,偶有出现也是时间较早的实物。在30年代到40年代的旗袍设计中,西方的迪考风格、怪异抽象纹样最为普遍。相关研究普遍认为民国时期的旗袍尤其是江浙沪地区的海派旗袍在纹样发展上的特征之一就是中国传统设计的弱势。龚建培认为近代织物和旗袍中传统“雅”纹样的意境只有少量延续,与大众生活相关的“俗”题材才是发展最为突出的,这些“俗”题材中西并举但西方题材是远超本土的[8]。因此在20世纪上半叶的旗袍文化中,“西风”是最时尚的潮流,传统纹样仅是国人审美习惯的残存基因。在对旗袍进行审美设计和表达时,中国典型的传统纹样已不再是当时淑女小姐们的首选。
按照这样对西式纹样的偏好发展,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中应该极少见到中国传统纹样的装饰方式,但是在本文的旗袍案例中出现了一批对中国传统纹样和装饰手法的复古使用。图4中的旗袍使用的是中国传统纹样的提花绸面料,该旗袍通过裁剪方式和配件被判断为20世纪末制作,但其纹样为中国传统面料中常见的博古纹样,为典型的传统纹样。图5、图6所示的另外两件旗袍则更为典型,这是两件款式相似的旗袍,所用面料都为纯色重磅真丝。两件旗袍都以来自中国传统服装的刺绣片进行装饰。第一件旗袍在领袖和胸背部位装饰了刺绣贴片,这些贴片采用的刺绣工艺为带有钉金的三蓝打籽绣,是清代十分流行的一种刺绣方式。而此旗袍上的蝴蝶、花卉、石榴果实等图案也都是清代“言必有意,意必吉祥”装饰风格下的典型纹样,因此这件旗袍的绣片应来自同一件清代服饰。对旧绣片的使用明显是此旗袍的设计重点,宝蓝色的面料是为与三蓝绣搭配,而镶边中黄色的嵌线又是对钉金绣的呼应。为了让绣片能完整呈现在前胸部位,此旗袍还放弃了常见的偏襟方式,而采用民国时曾出现的肩襟,即将开襟转移到右肩,用揿钮固定,沿袖窿到右侧腋下与侧缝的拉链连接。同系列的湖绿色旗袍也使用了早期的刺绣,应为海水江崖纹刺绣衣边的局部绣片。面料和镶边的颜色都与镶在袖子上的两块绣片呼应。此两件旗袍的袖子为中长微扩,考虑到同时期的旗袍以短袖和修身长袖为主,这两件旗袍的微扩中袖造型,可以认为是一种对旗袍初期倒大袖造型的复古追求。可见,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在迎合西方时尚的同时,有意保留甚至强化了旧旗袍的传统。这种有意应用固定范式和传统纹样的设计在民国时期的旗袍中并不多见。
四、结语
上海大学博物馆馆藏99件旗袍的制作使用时间均为20世纪下半叶。其在面料和装饰上都呈现明显的叠加杂糅风格,其中提花印花面料的使用、绒织物与蕾丝面料中大量叠加的珠绣、金丝材质都是这种杂糅的具体表现。在旗袍的配伍和剪裁上,统一设计的旗袍套装的出现和对现代剪裁技术的熟练运用,暗示了这一时期的旗袍较20世纪上半叶旗袍吸收了更多现代时尚的理念与技术,更加现代化。另外在这批旗袍中,出现了20世纪早期旗袍较为少见的对典型旗袍元素的刻意保留以及对中国传统纹样的使用,这种情况表明20世纪下半叶的旗袍设计在锐意求新的同时也有对中国传统旗袍和传统文化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