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灶台

刘龙飞

一

王天明为人精明，一直在餐饮行业打拼，最近看上一家转租的医院食堂，考察过周围没有别的饭店，就放心地将食堂盘下重新开业，仗着垄断地位将饭菜价格定得颇高，不料吃饭的客人并没有预料中的多，这令王天明十分疑惑，决定一探究竟。

中午饭口，王天明早早站在食堂门口，只见医生、护士、病人、家属陆续走过来，手里拎着准备好的食材、调料走向医院大门。王天明赶紧跟上，发现他们都进了医院对面的弄堂。

原来在弄堂深处，有一户人家，院门口挂着“一元灶台”的牌子，院里摆了三个灶台和各种厨具，门口放着只钱箱，人们进门就投钱，然后熟练地烧起了饭菜，后来者也有序地排队等候。

王天明很是好奇，拦住一位刚从院中做完饭走出来的小护士询问。对方告诉他，这户人家是张老汉和老伴，老两口子原本在街口摆早餐摊，后来有病人家属来借灶台，说得病的亲人只想吃家乡菜，他们心软就借了，不料来借灶台的病人家属越来越多，连医生、护士也来借。老两口商量后，索性不做早餐了，添置了灶台出租给大家使用，每道菜只收一块钱。大家感谢二老想多放点钱，被发现后都被退了回来。

王天明听完，不禁后悔盘下食堂前没发现这个威胁，又恨食堂的上任老板没交代，最后只好自我开解：“事已至此，后悔也晚了，还是想想办法对付这家‘一元灶臺吧。”

他索性溜进院子查看，终于有了发现，心中不禁暗自得意。等客人走光后，年过花甲的张老汉出来收拾，王天明就凑上去说话了：“张老哥，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王天明，是医院食堂的新老板。”

张老汉笑了，回道：“听说了，不知道王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天明不阴不阳地说：“张老哥，我看了您家的《餐饮经营许可证》，明明写的是经营早餐，没有出租灶台这一项目啊。如果有人举报，您这里肯定要被取缔，倒不如提前关门，我可以适当补偿……”

张老汉坚决地摇摇头，说：“我在医院附近摆摊多年，知道医生、护士和病人不容易，尤其医生和护士多是女同志，忙完医院还要忙家里，更是连轴转。为了能让他们吃上顺口的饭菜，没证我也要坚持。再说，如果你的食堂降低菜价、提高质量，他们就会去你那儿了。”

王天明满脸委屈地回道：“张老哥，食堂要雇人、要交房租，成本高，不能跟您这里比啊。”

张老汉笑笑说道：“那就没得谈了。上一位食堂老板，就是不愿意听我的劝，最后关门大吉了。”

王天明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医院食堂，张老汉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二

王天明回到食堂，正犹豫要不要举报“一元灶台”，却听说附近开了一家美食城，于是赶紧去打探情况，得知美食城的老板叫孙迅，价格更贵，但饭菜难吃，开业没几天就门庭冷落了。

王天明放了心，刚想继续对付“一元灶台”，乡下老家的叔叔打来电话：“天明啊，我腰疼病犯了，从老家来医院住院，已经住进来了。”

王天明小时候父母死得早，是叔叔婶婶拉扯他长大的，于是赶紧问清楚病房号，让厨师精心炒了两道叔叔爱吃的菜，还煲了一锅排骨汤，亲自送到了病房。

叔叔婶婶看到王天明来送饭很开心，对着病友们把王天明一顿夸。王天明听着很是受用，近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傍晚，王天明又让厨师炒了两道好菜，煲了一锅海鲜汤，满心欢喜地送到病房，结果叔叔看着饭菜直摇头，说道：“天明，你把饭菜带回去自己吃吧，以后也不要来送了。”

王天明以为叔叔怕他辛苦，笑着说：“不碍事的，我雇着好几个厨子呢，还怕烧饭麻烦吗？”

叔叔却摇摇头说：“天明，你家食堂的饭菜，我吃不惯啊，还是爱吃你婶婶烧的饭菜。”

王天明听了就说：“那好办，请婶婶到我食堂的厨房烧吧。”叔叔又摇摇头，“食堂人多口杂，不方便啊。她刚才买东西回来，说在医院附近找到了能借灶的地方，叫什么‘一元灶台。这会儿啊，她正在那里炒菜呢。”

王天明听了心里就是一惊，这时婶婶拎着几个饭盒进来，笑着说：“天明也在啊，我炒了几个家乡菜，你也尝尝。”

王天明心里拧了个疙瘩，真想转身离开，又怕不礼貌，最后还是坐下，和两位老人吃起来。婶婶紧着给王天明夹菜，还连连说：“尝尝，我做的和食堂做的味道不一样吧？那个搞‘一元灶台的张老汉人不错，我们聊了好半天。”

王天明来了兴致，让婶婶把张老汉讲的过往讲一讲，婶婶笑着娓娓道来。原来二十年前，张老汉竟然是医院食堂的经理，当时食堂还是国营单位。张老汉把食堂经营得非常红火，直到食堂调来一位年轻的厨师孙迅。

孙迅厨艺不错，不但在厨房忙，还搞起了病房送餐服务，对待病人们也很热情。张老汉看在眼里很是满意，想到自己年纪大了，就向领导推荐了孙迅，建议由孙迅接替他做食堂经理，他做副手。不料孙迅得势后原形毕露，唯利是图，仗着食堂的垄断地位私自提高菜价，对顾客的态度也变得冷漠起来，搞得病人都找张老汉抱怨。

张老汉来找孙迅，问他为什么变了。孙迅却自以为是地跟张老汉说：“老张啊，您那一套过时了。现在是市场经济，要靠利润说话。”

张老汉气愤地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为顾客服务永远是第一位的！”

孙迅冷笑着说：“那你就看着吧，食堂承包招标马上开始，你我都参加投标，如果我输给你，就自己离开！”

结果招标公示后，孙迅失败，离开了食堂。张老汉中标，一直干到退休，由他人接手了食堂。他本来以为可以休息了，但之后的几任接班人都和孙迅一样，个个唯利是图，搞得医生、护士、病人怨声载道，他才不得不重新出山搞起了小摊，更是义不容辞开起了“一元灶台”。

婶婶讲完，最后说道：“张老汉真是把客人当作亲人，不过他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早就想不干了。”

其实刚才，王天明发现婶婶做的饭菜和食堂厨师做的饭菜相比，果然美味可口得多，心里就不禁难过起来，现在听说张老汉要歇业了，不禁又兴奋起来，暗道：“太好了，‘一元灶台没了，我的食堂生意就会好起来了。”

但没过几天，食堂客人又减少了，王天明一调查，发现“一元灶台”又添了两套炉灶。王天明的火又上来了，给城管打了个电话，举报“一元灶台”无证经营。

转天一早，城管就来了，把张老汉一顿批评，摘走了“一元灶台”的招牌。王天明在医院门口远远看到，心里还挺开心。从门口回来，他顺道去病房看望叔叔，却见叔叔背对着他躺着，婶婶坐在旁边愁眉不展。

王天明预感到不妙，小心翼翼地问：“婶婶，我叔叔这是怎么了？”

婶婶叹了口气说：“他呀，听说‘一元灶台被查封了，正生气呢。”

王天明赶紧转到叔叔那一边，正要开口，叔叔突然睁开眼，瞪着王天明质问道：“天明，听说是你举报了‘一元灶台？”

王天明理直气壮地说：“‘一元灶台无证经营又不符合卫生标准，封了正好。”

叔叔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说：“你说得也对，但你得罪了张老汉的老主顾们，他们口口相传，你还怎么做生意啊？也怪我，昨天没把这话挑明。”

王天明摇头表示不信，回到食堂就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到来，却见医生、护士、病人家属走过食堂，走向了美食城方向，进自己食堂的客人更少了。他这个后悔，原以为举报了张老汉，会把“一元灶台”的客人抢过来，没想到他们没来，反倒带走了本来就不多的客人，真是糟透了。

三

这天下午，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找到王天明，打招呼道：“您是王老板吧？”

王天明点点头，问：“您是哪位？”

对方笑着递上一张名片，上写“美食城集团董事长孙迅”。王天明好奇地问：“孙董事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孙迅笑着说：“借一步说话。”

王天明把对方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孙迅关上门，这才说起来：“王老板，听说您举报了‘一元灶台，连新带旧的客户你可都得罪了，食堂经营会更困难，不如转包给我吧，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王天明冷笑着说：“我做不下去，您就可以吗？”

孙迅点点头，“我的美食城客人不多，就是因为有您这里比着，如果我拿下食堂，垄断了医院附近的餐饮再没人跟我竞争了……”

王天明断然拒绝：“以前我会答应你，但自从举报‘一元灶台后我才明白，伤害客人感情，强迫他们来就餐只能自取其辱，我也劝你……”

孙迅打断了王天明的话，冷笑着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怎么跟被你举报的张老头越来越像？那我就大幅降低美食城的菜价，把食堂剩下的客人也都抢走，你就等着关张吧。”

王天明傲然道：“孙老板，我听说过你和张老汉之间的事，我劝你还是收手吧，时间会证明你是错的。我就算破产也要跟你拼到底，想壟断这里的餐饮市场后为所欲为？没门！”孙迅气得转身离去。

第二天，美食城果然大幅降低了菜价，王天明就咬牙降得更多，但食堂的客流却没增长，眼看就撑不下去了。

这天，他正在办公室里发愁，手机铃声响起，是医院门卫打来的。门卫说：“王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王天明没约过谁，于是问是谁找他。门卫说：“就是曾经开‘一元灶台的张老汉啊。”

王天明不明白张老汉为何主动找自己，但他还是去了医院门口，远远就看到张老汉推着一辆三轮车，车上堆满了灶具，数一数有五套。

王天明很是不解，忙上前问：“张老哥，您这是做什么？”

张老汉满脸堆笑，说：“我们老两口子心疼医生、护士啊，忙于给病人看病、照顾病人，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病人们呢，也想吃点可口的，我们才开了这个‘一元灶台。现在这些炉灶就送给你吧，希望你把‘一元灶台重新经营起来，我相信顾客会回来的。”

王天明羞愧难当，说：“我曾举报过您，没想到您……”

张老汉打断王天明的话，笑着说：“我早就想彻底退休，只是苦于没有接班人，你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虽然你举报了我，却拒绝了孙迅，可见你内心是知道好歹的。”

王天明点点头，说了拒绝孙迅的经过。张老汉神情严肃起来，说：“他也曾拉下脸来找我谈判，试图收购‘一元灶台，被我拒绝了，真是死性不改。你明白了要把客人当亲人的道理，更让我坚信找对了接班人。不过，借灶要合理合法，记得要办证啊。”

王天明连连点头，笑着帮张老汉把炉灶都卸了下来。

过了几天，食堂又重新热闹起来，有五个窗口前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排长队现象。原来，厨房腾出来一间，改成了定制区，客人可以自带食材、调料，请厨师按要求的火候、调味去烧饭炒菜，旁边牌子上写着“一元灶台重张开业，借灶免费，加工费只收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