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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遗产地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研究

2024-01-06何银春张慧仪曾斌丹王金伟

旅游学刊 2023年12期
关键词:遗产地遗产价值

何银春,张慧仪,曾斌丹,王金伟

(1.湖南师范大学旅游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2.湖南师范大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湖南长沙 410081;3.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旅游科学学院,北京 100024;4.北京旅游发展研究基地,北京 100024;5.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北京 100101)

引言

随着文旅融合的不断发展,我国文化遗产旅游已逐渐成为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推动高质量发展的有力支撑。文化遗产承载着丰富的遗产价值和精神文化内涵,是游客领会文化魅力、升华民族情怀、感悟价值内涵、达成物我认同的重要场域[1-2],更是凝聚民族情感、汇聚多元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旅游是收集感知和符号的过程[3],尤其在体验经济转向背景下,旅游成为凝聚游客情感能量、塑造价值感知、激发个人与集体意识的重要媒介[4]。《“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提出,要“深挖遗址价值认知,让旅游成为人们感悟中华文化、增强文化自信的过程,引导游客成为中华文明的实践者和传播者”。国家文化和旅游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联合颁布的《关于实施旅游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计划的意见》亦指出,要“实施旅游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计划,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此可见,文化遗产旅游在当代肩负建构普世价值的重要责任与使命,在此背景下,文化遗产的客观身份、普世价值如何在旅游实践中被游客所感知并形成遗产认同,成为重要的研究话题。

遗产地游客价值感知是形塑其旅游实践过程中遗产认同的重要因素[5-6],游客通过解读遗产文化意涵感知其价值,在自我内视和构筑经验与想象的基础上生成包括地方、文化、国家等认同[7-9]。同时,遗产认同作为遗产价值呈现的有效途径[10],其概念的产生正是因为遗产具备经济、文化、社会等多种价值。由此可见,游客价值感知与遗产认同存在天然的学理关联,但具体的作用机理尚未解明。研究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有利于明晰非权威主体的遗产认知,寻求非权威主体与权威主体间的和谐对话,指导遗产意义的再生产,充分发挥遗产在当代建构普世价值的功能。值得注意的是,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驱动作用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心理过程,研究者们也呼吁从“表征与实践”的视角,既关注遗产的象征性意义,也关注非表征视角的实践和情感[11]。

因此,本文基于游客视角,以世界文化遗产地永顺老司城为研究案例,基于价值感知中介对遗产认同的影响因素进行探索性研究。本研究有助于深入理解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内在机制,弥补遗产认同影响因素相关研究之不足,使理论发展更契合当下的中国情境,同时为充分发挥文化遗产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用提供理论基础。

1 研究综述

1.1 遗产认同的内涵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遗产认同由heritage identity 翻译而来[11],是多元认同的重要维度。1994 年,Ashworth 和Larkham首次阐述遗产与认同的关系,遗产的产生就代表了某种身份价值观的产生[12];Howard 则指出,在遗产的管理与实践中包含着多层次的地理性认同[13]。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开始对不同主体的遗产认同进行区分。Smith 认为,遗产表达的是精英阶层的意志和价值观,因此,遗产是精英阶层的遗产[14];其他学者也基于游客、居民等主体分析遗产在管理和实践中的认同问题[15-17]。国内学者强调,遗产认同是当地人表述遗产象征符号的价值、功能与意义[18],包括遗产和身份认同的关系以及行动主体对遗产的认同[19],不同类型原住民会在环境变化和意义褫夺中对遗产表达出不同的情感与态度[20]。张朝枝等创新性地从主客统一视角发展了遗产认同的概念,提出客体是遗产被赋予的客观身份特征,主体是人们对遗产的认知、情感、评价和行为实践[11]。在此基础上,有学者指出,遗产化进程中的遗产认同客体和主体都具有转变性,不同主体的遗产认同表现出非均质性[21]。

由于遗产认同的相关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遗产认同影响因素的研究也未能引起足够重视,学者们仅从遗产的客观身份与表征、主体层面的异质性以及主客互动等方面对与遗产关联的身份和认同进行了一些探索。首先,遗产客体层面,城市更新是影响社区居民建筑遗产认同的诱因[22],也有研究基于其他认同理论,找寻遗产客观身份建构对遗产认同的影响,如地方认同理论下旅游发展对当地社区的影响[23]、身份认同理论下事件刺激对游客身份形成的作用[24]、文化认同理论下遗产地核心文化符号对增进文化互信的意义[25]、民族认同理论下战争遗产价值对游客理解国家集体价值观的作用[26]等。其次,在遗产主体层面,不管是利益相关者[27]还是同一群体内部[12],旅游态度、居住时间、旅游感知等都与各自对遗产的身份识别与认同建立息息相关[28]。最后,旅游体验过程中的主客互动也会影响认同,游客对遗产客体的在场感知达成积极或消极认同后必然影响遗产的旅游打造,在主客互动、互融中游客的情感能量得到激发[29],只有在遗产地文化环境、社会情境和主客有效互动的前提下才能获得遗产的认同[30]。

可见,国内外对遗产所附着的主体价值观及多元主体对遗产认同的建构意义已形成一定研究基础。一方面,不同主体的遗产认同具有差异性,居民主体的遗产认同成果相对丰富,游客主体的遗产“看客”身份使其遗产认同未能引起广泛讨论,而游客作为遗产价值的传承者和传播者,对实现遗产旅游发展意义、回归遗产旅游本质具有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影响因素的研究多以地方认同、身份认同、文化认同、民族认同等为理论起点,以文化遗产为参照尺度而开展,而直接对照遗产认同理论框架的研究则较为匮乏。因此,有必要聚焦游客群体,对遗产价值展现与传递过程中游客遗产认同的影响机理进行解析。

1.2 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研究

感知属于心理学范畴,是人们利用感知觉器官获取对事物的印象、探索周围世界的必要心理进程[31]。游客价值感知是体验遗产、感知文化的一种价值赋予,强调人与遗产的互动以及感知的主观能动性[32],是对遗产旅游产品或服务的整体性感觉和总体性评价。当前,学界关于价值感知的作用研究成果颇丰,重点关注价值感知对游客行为实践和精神层面的作用,前者重点探讨了价值感知对游客 满意度与忠诚度[33-35]、游后行为倾向[36]和遗产保护行动[9]的影响,后者则关注游客地方依恋[37]、地方认同[5]、文化认同[8]、民族认同[38]和国家认同[39]等方面。可见,价值感知对认同的影响已得到了充分证实,可作为检验影响遗产认同的重要因素。

有关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研究虽未得到学界直接关注,但可从既往研究中挖掘个体感知影响遗产身份识别、价值体验的3条路径:一是从遗产客体入手进行探究,遗产的文化意义是其价值内涵的关键,历史文化氛围是影响游客认同形成的主要因子[40];二是从感知主体着手深入探讨,游客各异的自身背景、认知基础、涉入程度等对遗产的身份识别也不尽相同[21,41],游客会将自身知识、情感融入遗产价值感知[42],旅游动机、感知价值和感知态度等也会影响其价值体验[43];三是将遗产客体和主体结合起来予以分析,旅游吸引物、旅游环境氛围、旅游设施和服务、历史文化等的展现也会和游客自身的感知能力一同影响价值传播和遗产保护[44],通过主客联结影响对遗产的认同建构。

综上所述,不管是遗产相关认同影响的尝试性探索,还是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身份的路径识别,都可以从契合遗产认同内涵中归纳出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3个逻辑起点,即遗产的客体、遗产的主体和遗产的主客互动。因此,本研究以游客价值感知为先在条件,建立影响遗产认同的客体、主体、主客互动分析框架,探讨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在旅游情境下建立价值感知和遗产认同的理论联结。

2 研究设计

2.1 案例地概况

本研究选取世界文化遗产地永顺老司城遗址为案例。永顺老司城遗址位于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顺县,是永顺彭氏土司统治古溪州地区近600 年的政权地。2015 年,湖南永顺老司城遗址联合湖北唐崖土司遗址、贵州播州海龙屯遗址成功入选《世界遗产名录》,与其他两处遗址相比,永顺老司城保存最完整、历史最悠久,是体现中国古代统一多民族国家管理智慧的杰出代表。永顺老司城遗址集土司文化、土家文化、建筑文化、宗教文化等多元文化于一体,是当代传播传统文化、凝聚民族感情、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载体。同时,老司城遗址也是重要的文化遗产旅游地,2016 年被评选为国家4A 级旅游景区,遗址公园、博物馆、文化展示区等景点吸引了众多游客驻足欣赏,是游客感知土家民族文化魅力、土司忠贞爱国情怀鲜活的旅游场域。

2.2 数据来源

本研究通过半结构访谈和网络搜集资料获取数据。研究团队于2022 年1 月1—5 日在永顺老司城进行实地调研,有效访谈50 位游客(按访谈先后顺序编号为A01~A50),访谈内容主要包括“您是否了解老司城?旅游过程中有什么感受与收获?”“老司城让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您认为老司城价值表现在哪些方面?对您了解老司城有何影响?”“您后续是否会继续关注老司城及其文化?”并讲述个人旅游经历,访谈时间为10 分钟~60 分钟。在征得访谈者同意后,对访谈过程进行录音,并留下部分访谈者的联系方式以便开展补充访谈,50 份样本中抽取1/5 用作理论饱和度检验。网络搜集资料主要选取携程网和马蜂窝两大主流在线旅游网站,手动收集网络评论和游记用作游客价值感知和遗产认同建构的补充性资料。鉴于老司城于2015 年申遗成功,尤其是2016年被列为4A 级景区,故选取近6 年(2016—2021 年)的网络评论与游记,经过筛选共获取有效信息98 条,其中,携程网60 条(按发布先后顺序编号为XC01~XC60),马蜂窝38 条(按发布先后顺序编号为MFW01~MFW38)。

2.3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内容分析法和扎根理论,对老司城游客价值感知的多元表征和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展开分析。如前文所述,“表征与实践”为解明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复杂过程提供了科学合理的视角,结合研究案例老司城蕴含的特定价值内涵,首先从遗产客体出发,通过内容分析法识别游客感知的遗产价值多元维度,从而阐明遗产的客观身份表征;然后从遗产主体出发,通过扎根理论探索在游客价值感知过程中遗产认同如何形成,实现遗产主体在旅游实践中的意义升华;最后从遗产主客互动出发,建构遗产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影响的作用机理的理论模型。

2.3.1 内容分析法

内容分析法是一种将不系统的、定性的符号性内容转化成系统的定量的数据资料的研究方法[45],可对散落在文本资料中的碎片化信息进行结构化处理,获取游客对遗产地文化和心理感知的完整信息[46]。为确保分析效度,科学反映数据间的互动关系及结构,本研究运用KH Coder转译访谈文本。遵循数据预处理-建立分析词典-词频分析-确定有效高频词-实现共现网络的处理步骤,以排名前200的高频词作为价值感知内容的基本分析单元,将其进一步概念化并归纳出价值感知节点,对游客价值感知的多元表征进行提炼(图1、表1)。

表1 永顺老司城游客价值感知维度划分Tab.1 Dimensional division of tourist’value perception in Yongshun Laosicheng Tusi Domain

图1 高频词集群分析Fig.1 Cluster analysis of high frequency words

2.3.2 扎根理论

扎根理论是一种自下而上建构实质理论的研究方法,由Glaser 和Strauss 于1967 年提出,该方法强调研究中的开放性和理论敏感,注重材料和编码间的不断比较[47],在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的过程中对原始资料逐步进行概念化、范畴化和理论化分析。本研究在系统化搜集与分析资料的前提下,运用Nvivo12进行资料编码,发掘遗产地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核心概念及其逻辑关系,实现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理论化过程。

3 研究结果

游客基于遗产地的价值感知赋予遗产认同某种特定的地方性联结与意义[5,48]。本研究基于研究案例老司城的特殊性,在识别其价值感知的多元维度的基础上,重点关注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过程分析,探讨游客在老司城价值感知情境持续性在场影响下建构遗产认同的方式与过程。

3.1 游客价值感知的多元表征

3.1.1 土司遗址价值感知

土司遗址价值感知(集群1)由遗址规模和遗址建筑两个节点表征,是游客对老司城遗址完整保存的感知与评价。“遗址”“规模”“宏伟”“悠久”是游客对土司遗址价值表征的直接感知,并通过对“宗祠”“城墙”“街道”“花纹”等客观载体的感知深化认同,最终以“了不起”“彭氏家族”“智慧”“古人”“历史”等高频词抒发内心赞叹。

3.1.2 民族交往价值感知

民族交往价值感知(集群2)由文字交流、铜柱立定两个节点表征,汉族对土家族、苗族在文字上的影响通过博物馆展出的编钟得以印证,土司与楚国订自治条约、立溪州铜柱彰显土汉民族交往之深远,是游客对于土家族与各民族和谐相处、共同随着时代潮流进步的标志性符号感知。

3.1.3 整体形象价值感知

整体形象价值感知(集群3)由景区名号、地方氛围两个节点表征,“世界文化遗产”“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等名号是游客在游前便已烙上的形象印记;富有特色的少数民族文化和自然山水则是游客在游程中对老司城整体氛围的感知与评价。

3.1.4 旅游符号价值感知

旅游符号价值感知(集群4)由旅游资源、旅游设施和旅游发展3 个节点表征,“饮食”“服饰”“腊肉”“祖师殿”“吊脚楼”是游客感知到的特色旅游资源符号,而“指示牌”“垃圾桶”等配套基础设施的完善、“道路”的修建等是对旅游设施设备的感知,政府对“旅游的扶持”“促进地方经济发展”则是人心所向。由于产品形式单一、体验单调、交通不便等感知评价,游客的旅游体验质量仍有很大提升空间,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游客积极遗产认同的建构。

3.1.5 土司制度价值感知

土司制度价值感知(集群5)由制度内涵和制度变化两个节点表征,自五代起中央下放给边疆的“权力”自治、与“朝廷”官员的交流是游客对土司制度感知的具体内容;“改土归流”后土司制度的消失强化了游客对古时政治管理的认知与理解,即这种因中央“鞭长莫及”而生的制度最终顺应时代潮流退出舞台是符合历史规律的。

3.1.6 土司事迹价值感知

土司事迹价值感知(集群6)由土司英雄和英雄事迹两个节点表征,“彭翼南”“彭世麒”“英雄”等高频词是游客领略历代土司事迹后最深刻的表征,而彭翼南在东南沿海抗倭并被誉为“东南战功第一云”的历史功绩以及由此诞生的赶年习俗,引发游客对忠贞报国情怀的内心共鸣。

3.2 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分析

3.2.1 扎根理论分析

(1)开放式编码

首先进行概念化。将访谈录音转化为文本,对原始文本逐句阅读和分析,并严格按照贴近材料的原则,在编码中注意使用原始代码进行文本的解构。经过两次独立性编码和多次比较修正,最终提取197 个概念。然后进行范畴化,根据概念间的意义指代与逻辑关系将其归类,共形成16个范畴。开放式编码举例如表2所示。

表2 开放式编码示例Tab.2 Examples of open coding

(2)主轴式编码

主轴式编码是将开放式编码中的范畴进一步精炼与归类从而形成主范畴,主要依据范畴间的因果、并列逻辑和语义关系等完成聚类和主范畴命名。通过分析,最终将16 个范畴进一步归并为5 个主范畴。主范畴、范畴和涉及概念如表3所示。

(3)选择式编码

选择式编码是对主范畴在更高抽象水平上的提炼和整合,通过构建主范畴的核心关系,发展出能够串联游客价值感知作用于遗产认同的故事线,本研究将“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作为核心范畴,并根据概念和范畴间的意义指代识别出主范畴间存在的典型关系结构(图2)。具体表现为:具身感知和情感湍流是游客受到动机驱使后的具体行动表现,在身心交互中升华认知、建构遗产认同,成为动机驱使的意义生产结果。故事线可以描述为:游客内部期望或外界吸引力的刺激驱使产生价值期望,并迈向文化遗产旅游场域,经由五官感觉的“身体出场”、集我者情感触发、他者情感移入和情感延伸于一体的情感湍流过程,身心交互沉浸于旅游目的地中,达到“以身体之、以心验之”的价值体验状态,最终形塑己内的认知升华和己外的遗产认同。

图2 主范畴的典型关系结构Fig.2 Typical relation structure of main categories

3.2.2 模型建构与分析

对留存的10份样本进行饱和度检验,发现没有产生新的概念与范畴,说明已达到理论饱和。围绕核心范畴和故事线,构建文化遗产地游客价值感知过程中遗产认同形成的理论模型(图3)。

图3 文化遗产地游客价值感知过程中遗产认同形成的理论模型Fig.3 Theoretical model for the formation of heritage identity in the process of tourists’value perception in cultural heritage sites

(1)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逻辑起点:动机驱使

旅游动机是推动游客旅游行为的内在动因[49],也是价值感知方式作用的起点与关键因素[50],对遗产认同的建构、维持、强化和改变等有驱动、引导作用。游客在生活世界或受自身动机的“推”动,或受遗产地吸引的“拉”动,产生主动寻求型旅游动机和外部刺激型旅游动机,前者是游客有明确所求的动机,主要表现为参观游览遗址、怀旧和体验遗产地文化等,生成遗产认同的作用更强,后者则目的性较弱,主要受朋友、综艺节目和遗产地名号等外界吸引力来拉动游览参观,对遗产认同无明显作用。

“来这就是为了看一看市区没有了的老房子,博物馆里的老房子很有以前那种味道,我们七八岁的时候都是住那种房子,一模一样,感觉像回到了过去一样,博物馆保存了过去的记忆,有很大的价值。”(A37)抱有怀旧动机的游客对老房子和博物馆建立的时光轴式的展陈布局产生强烈感知,在独特的旅游符号价值感知(集群4)中产生积极感受,引发对过去的共鸣,在动机实现和感知达成中建构起遗产认同。“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朋友是本地人,如果没有这个朋友的话,可能也不会特意过来。”(A14)类似朋友推荐的外界刺激型动机使游客感受平平甚至觉得“没有什么特别”(A33),缺少对遗产地价值感知呈现的期望与关注,从而影响了遗产认同的建构。

(2)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外在方式:具身感知

具身强调游客通过感官体验与遗产地交互、融合并获得存在意义,身体是出发点,也是手段,旅游感知、判断和认同等都与游客的感官功能、身体要素和构造密切相关[51]。游客通常先关注到异于惯常世界的地方整体形象(集群3),“镶嵌在青山绿水间的古老文化宝藏”(XC23)映入眼帘,“美不胜收”(XC28),“世外桃源般”(XC49)的自然山水是游客凝视到的老司城第一缕美。随着游览的深入,“排水渠和城墙都很真实,需要人力,尤其是古时开山采石不容易”(A11),游客随即沉醉于“排水渠”“城墙”等表征土司遗址建筑节点的元素符号(集群1)。不单是凝视的结果,遗产认同的建构还需整体身体的参与,这时,听觉、触觉和味-嗅觉等感官综合出场。“我先前只看了遗址,听完讲解后,我能想到以前的建筑肯定很宏伟,而且当时建造技术、材料都有限,所以古人很不容易、了不起。”(A35)听觉感官的出场弥补了单一视觉感官的不足,创造出对土司遗址的身临其境感,强化遗产认同。正如受访者A45 提到,“以前只能从书本上了解哭嫁歌,这次在博物馆听到了真实的哭嫁歌,觉得这种民族特色值得保留和发扬。”基于触觉的本体觉感知也让游客感受到了老司城“淳朴的民风和热情的土家人”(A50)。“米粉里加了山胡椒油,挺独特的”(A44),独特的味-嗅觉感知也能加深游客对遗产地的印象[52],感官的综合作用使遗产地图景不仅在游客的视野之中,也在可触碰的范围之内[51]。具身感知是连接游客个体与遗产地价值感知多元表征的通道,正是感性身体的存在使游客肆意地移情、共感、想象和回忆,收获情感和认知,实现自我意义的认知和遗产认同。

(3)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内在方式:情感湍流

情感是游客对遗产地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己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53],贯穿于旅游活动始终。“湍流”是游客在当下、未来不同时刻中情感作用的集合[54],具有内容和形式上的流动发展性。情感湍流表现在游客个体情感的触发、他者情感的移入和情感的延续,主要在感知遗产地符号要素的基础上刺激情绪情感的生成影响遗产认同,是游客是否建立起遗产认同的重要依据。

情感触发。情感是游客连接肉体和精神、内心和外界的节点。经过具身感知的投射,游客在人地互动中产生情感联结,在流动境遇中感知多元价值表征。无论是“这是湖南第一个世界文化遗产,我感到很自豪”(A06)“永顺土司一共是世袭28 代,这个家族非常了不起,我很崇敬”(A24)等自豪、崇敬、惊喜和欢喜的积极情感,还是“我看到小孩在城墙上爬会很难受”(A26)“我完全没有品尝到当地的美食,觉得很可惜”(A44)等难受、可惜的消极情感,都构成了复杂的情感异质空间。实际上,积极情感可以影响游客评判、认可事物的标准,如A44 受访者后续讲到“吊脚楼原汁原味,富有烟火气息”“山胡椒油很独特”“土司制度很有智慧”等评价促使其对老司城价值感知表征产生积极的判断,“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的秘密值得我好好探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消极情绪。因此,游客通过感知底蕴深厚、传承完整的“吊脚楼”“饮食”等旅游资源符号(集群4)和富有智慧的土司制度内涵(集群5),触发积极情绪情感,调节遗产认同。

共情移入。共情是一种高层次的旅游情感体验[55],产生于游客之间、游客与东道主之间以及游客与对象物之间,有利于实现旅游关系的共睦态,达到感同身受的境界。随着旅游和情绪情感的深入,情感边界逐渐扩展到与其息息相关的客观对象上,与遗址规模(集群1)、地方氛围(集群3)和旅游资源(集群4)等节点建立情感联结。“老司城就像一位古稀老人,在娓娓讲述着历史的故事和土家族的传统”(XC15)“忘心游览,感受春夏之季山水间的美好,于林间小路,走走停停、拍拍歇歇,阳光甚好”(MFW32),这些共同情感的产生显示着游客肆意地徜徉在遗产地并与其亲密接触的力量。游客也会与文物对话,调动并强化已有的价值观念。“这么大面积的遗址如果不加以保护,作为旅游产业、文保部门会不会感到悲愤。”(A26)游客在近距离接触遗址的过程中发现保护力度与其已形成的保护价值观念不符,因而共情于遗址保护部门,产生悲愤的情感意象感知。还有游客通过博物馆展出的一双小脚鞋说到,“还是我们现在(社会环境下)的女性更好”(A24),在古今对比中强化自身价值观念,实现对已有价值观的认可与升华。

情感延伸。情感触发与共情移入使得游客对遗产地生成了强烈的情感依恋,通过表达期许、强化关注形成持续意义感知。一方面,游客会感知先前所寄予的情感是否与实际感知相符,预期瓦解后建立期待阈值,多位受访者期待“残垣断壁”(A03)的老司城遗址能恢复往日的繁华,期待“有实景画面”(A15)的“沉浸式体验活动”(A45),“希望老司城发展得更好一点”(A44),通过对旅游设施和旅游发展等实地旅游符号价值(集群4)的感知,建立起对后续旅游发展的期望,在期许中凸显认同感。另一方面,游客也通过强化关注表达认同,“这次旅游结束后,会比以前多关注它一点”(A33),比如通过“短视频、书籍”(A35)“纪录片”(A44)等途径,还表达了强烈的重游意愿(XC36)。这样,游客就形成了一个从走进到沉醉再到离开遗产地的完整的、连绵的情感湍流过程,表明遗产认同并非跳跃、间断出现的,而是一个持续形成、不断深化的过程。

(4)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意识途径:认知升华

认知是一个主观客观化的过程,包括感觉、知觉、记忆、思维和想象等[56]。升华的实质是个体通过追求社会更高的价值理想排遣本我的本能欲望[57]。认知升华是游客认知整体的、螺旋式上升的变化,通过认知基础、真实性认知和记忆、想象等认知体验,形成认同,实现个体的自我更新、自我实现与自我发展。

认知基础。游客在遗产地的行为表现与生活世界中的经验有一定关联,即游客的日常惯习是“他们旅游行囊中的一部分”[58]。例如多位游客提到“遗址、城墙需要有一定研究基础的人才看得懂”(A38),“文化底蕴不够的人无法感受其魅力”(A50)。对于老司城历史细节把握较浅的游客来说,即使是游程结束也难以强化其认知,而本身兴趣浓厚、有一定知识储备的游客则易于获取新的认知。“我本身对历史有兴趣,但这么有区域特性的历史,实际上是听了导游讲解后才了解得更透彻一点。”(A12)

真实性认知。真实性认知是游客与遗产互动,以全方位、真实地感受遗产地的过程,涉及遗产旅游中的人、遗产客体和环境3个核心要素,其中,后两者又是游客感知遗产地并引发认知的主要要素[59]。受老司城物质和文化遗存特征影响,游客对真实性认知浓厚,即主要围绕土司遗址(集群1)、民族交往(集群2)、旅游符号价值感知(集群4)3个维度,对遗址建筑、土家建筑与习俗、博物馆文物展陈都表达了强烈的认同倾向。例如A13 受访者提到“人类活动干扰性非常小,整个游览过程中这个感受占比很大……土司文化富有特色,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文化”,其通过对真实的土司文化感知,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以往认知的缺陷,唤醒了新的价值感知。

记忆唤醒。遗产是一种记忆工具,能通过旅游激活、唤醒、建构与强化记忆,是游客对旅游全程的一次回顾与“反思”[60]。遗产地是记忆场域(lieuxde mémoire),承载着记忆的遗产直接促进遗产认同的产生。“以前破破烂烂,想来老司城很多趟都没来成”(A47),当下的景观价值感知使游客再现了过去的心理和情感,在解读旅游开发价值中抒发感想、强化认知。旅游记忆的唤醒也会影响游客将来的旅游决策与实践,“我去过其他一些遗产地,都是外面的人来经营,比较商业化,而这边就全是村民(参与经营),希望可以多一些沉浸式的体验”(A45),游客调动出旅游回忆,在对比中建立旅游符号价值期望,表明记忆是旅游活动的衍生和延续,游客将在强化自身认知中追求向往的体验。

想象模拟。想象作为一种无形的、模糊的、特殊的心理认知,是人们对遗产形象感知的一部分[61]。对于老司城来说,历史文化是游客想象的基础。“遗址区的城墙,虽然多已损毁,但仍然很高大,我觉得在鼎盛时期应该是非常宏伟的……博物馆里播放的视频中也复原了土司王朝的景象,我也能想象出他鼎盛时期的样子”(A44),游客通过对遗址建筑(集群1)和旅游设施(集群4)的感知,在联想中与老司城过往历史达成了某种的契合,实现时空交叠和想象升华。但旅游想象因人而异,并非都是积极正面的,消极想象对认知、体验也会产生负面影响。“我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气势宏伟”(A15),游客踏入景区看到一片残垣断壁,产生巨大落差。同时,“我们不是土家人,对土司文化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很难联想到它的原始风貌”(A14),对于土司文化的浅显了解也使其难以联想还原,无法充分感知遗产地价值,自觉“内心平淡”(A14)。

(5)游客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意义旨归:多元认同的生成

游客在价值感知多元表征和价值感知作用过程的交织下生成包含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在内的遗产认同,在与“他者”文化的互动中增强依附感,凝聚认同感(图4)。

文化认同。文化认同主要指游客在多元化体验和批判性参观后对遗产地古老而真实的历史、建筑、民族、景观等内容的积极性情感与评价,是对遗产文化价值的表征。作为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司城址,无论是“土司遗址功能分区明确”(A17)“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土司制度)能够延续几百年,有自己的道理,有存在的合理性和价值”(A12)“第二十五世土司彭翼南是‘东南战功第一人’”(A09),还是“我住在永顺县城,‘耳能恭顺,我无苛徭’这句话我天天都能看到”(A10),都表明游客在遗产地感知到了深厚的土司文化,而“了不起”“优秀”“不容易”等评价性话语则更凸显其对土司王朝的“崇敬”“敬佩”之心。由此可见,游客通过土司遗址(集群1)、土司制度(集群5)、土司英雄事迹(集群6)等深化了对土司文化的认同。

民族认同。民族认同主要指游客在遗产地感知各民族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的中华民族共同体价值,强调对民族关系的认知和认同。文化遗产历来就是各民族共同开发与建设的成果,凝聚了民族集体智慧与意识,民族大同、民族相处和谐、民族共同进步等都是游客游玩结束后的核心感受,为游客感知民族交往价值(集群2)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物质和精神来源。“像我们这里(湘西)有土家族、苗族、汉族等,大家相处得都很融洽,没有思想隔阂和沟通障碍。”(A35)“汉族、苗族、土家族之间的融合贯通、文化交流,把汉族文化带进来,苗族、土家族的东西带出去,比如一些农产品、土特产啊……促进民族团结进步、大同,一起随着潮流向前进。”(A26)这是在异质文化环境中以文化遗产旅游为媒介不断激发和强化认同感的结果。

国家认同。国家认同是游客在价值感知过程中产生的归属于自己国家的身份感和对国家的感情。由于遗产的传承、保护与开发无不有国家话语和政府权力的介入,因此,遗产一定程度上可以表述为“国家遗产”。“政府会举办大型活动,在老司城旅游发展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A18),“国家建了博物馆、开展考古挖掘、整洁道路,房子也经过一番修缮,有很多政策支持旅游和少数民族的发展,党和政府都有真正在关心少数民族的生活”(A44),政府对老司城旅游发展和少数民族生活方面的支持(集群4)使游客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国家行动力,爱国主义情感得以增强。多位受访者提到政府举办的“民族文化进校园”活动让当地很多学生都学会了摆手舞,再现了“一片缠绵摆手歌”的历史图景。“申遗前,永顺县举全县之力、老司城举全村之力申遗……召开了专题研究老司城的研讨会”,并抒发出“我对我们共产党是有感情的”“国家很照顾少数民族”(A46)等对国家的认同。

4 结论与讨论

4.1 研究结论

本研究以永顺老司城为案例地,在表征与实践的视角下,以遗产主体、遗产客体和遗产主客互动为逻辑起点,探索性地研究了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研究有如下发现。

第一,游客价值感知由土司遗址价值感知、民族交往价值感知、整体形象价值感知、旅游符号价值感知、土司制度价值感知和土司事迹价值感知多元表征组成。其中,游客对土司遗址价值感知和旅游符号价值感知程度最深,对遗产认同的建构更明显,遗产地本身的历史文化基础、旅游资源禀赋和旅游开发水平是影响游客遗产认同的重要元素。游客在感知多元价值表征中逐步建立了历史与现实、个人与民族、国家的关联与共鸣,遗产文化意义与个人情感抒发得以升华。

第二,游客在遗产价值感知过程中通过动机驱使、具身感知、情感湍流、认知升华等方式,最终生成遗产认同。动机驱使是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逻辑起点,主动寻求型动机对游客遗产认同的建构、强化作用更明显。具身感知是价值感知影响遗产认同的外在方式,通过五感连接游客个体与遗产地并建立持续性关联,消除了主体与客体间的二元对立。情感湍流则是内在方式,通过变化、发展着的情绪情感不断选择、矫正遗产认同。认知升华是游客价值感知的意识途径,通过认知基础、真实性感知、记忆唤醒和想象模拟实现自我价值的更新与发展,最终生成遗产认同。

第三,遗产认同的内涵包含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等,是遗产地主客互动建构的结果。游客感知到了完整的传统文化、鲜明的民族景观、多彩的旅游符号、丰富的民族交融成果,并强化了对国家、政府的感情。游客既可感知独特地域文化、纯正民族文化,也可找寻多民族共同建设、共同繁荣的历史痕迹,在遗产主客互动中实现遗产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第四,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实质就是表征与非表征统一的过程。游客价值感知的多元表征是对遗产地文化和景观等地方性知识符号化的过程,价值感知的作用过程则是一种动态性的、“默会”对象的显性化过程,分别属于表征和非表征维度,两者共同作用实现了表征和实践的协商对话,在建构、维持和调节中完整刻画遗产认同的意义。

4.2 讨论

本研究完整勾勒了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对当前文化遗产价值感知与遗产认同的深入研究以及充分发挥文化遗产在当代的普世价值具有重要意义。理论层面,以往研究多倾向于将价值感知视为静态、抽象的结构[1-2],本研究则对游客价值感知复杂的、动态的具体感知方式进行深入剖析,并全面探讨了游客价值感知作用于遗产认同的机理,增进了价值感知与遗产认同的理论互嵌,也进一步拓展了价值感知对认同的作用面向。同时,通过对价值感知符号的挖掘与解构,在叠加具体旅游场景和文化语境的过程中凸显遗产认同的多元与动态特征,创新发展了遗产认同的影响机理研究,丰富了遗产认同的内涵,一定程度上深化了遗产认同的理论研究。不仅如此,表征与实践的视角也响应了关注身体、情感、日常生活行为等方面的研究[62],拉近了遗产与身体隐喻的景观的理论联结[63]。

实践层面,重点剖析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有助于增强全社会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感知与理解,让游客进一步理解地方文化意义,从而形成从“遗产”到“人”,又由“人”反馈至“遗产”的价值传递的循环过程,科学指导遗产意义的再生产。此外,在当前强调游客需求、偏好和心理的市场环境下,重视游客与遗产地的互动及认同建立至关重要,如何提高文化再生产和旅游服务水平,加强游客与遗产地的互动,显化地方特色景观,并丰富游客的价值感知、深化遗产认同的建构,以实现非表征向表征层面的转换,对于挖掘文化遗产的普世价值,实施文化遗产旅游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进一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现实指导意义。

同时,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研究以永顺老司城遗址作为案例地展开讨论,游客价值感知和遗产认同富有鲜明的地域色彩,未来可基于不同类型的文化遗产地,进一步完善游客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作用机理模型建构。其次,研究基于游客视角探讨其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的影响,未来可融入地方居民、政府工作人员等不同群体的价值感知,获取不同群体价值感知对遗产认同作用的差异表现。最后,遗产认同影响因素复杂多样,本研究从价值感知出发,探索性研究了其对遗产认同的作用和影响,未来或可持续挖掘其他影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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