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方言，原来是爱的语言

成文文

“可可，看只哒（只哒，陕西方言，“这里”的意思）！”女儿可可随着我母亲的声音看去。咔嚓一声，母亲用可可的玩具照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可可大笑着跑向我母亲，钻进她怀里，与她一起研究起那个照相机来。祖孙俩你给我照照，我给你拍拍，玩得不亦乐乎。

我下班回家，看到祖孙俩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按说应该开心才是，可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我生下女儿可可后，由于公公婆婆年龄偏大，老公陈卓便把我母亲接来照顾我们。

可能是因为生孩子时年龄比较大，加上奋斗多年，我很清楚孩子的起点有多么重要，所以很重视孩子的教育。从怀孕开始，我就坚持胎教，给腹中的孩子讲故事、读唐诗。孩子生下来，母亲接手后，为了不让孩子因为方言而影响口音，我曾要求母亲跟可可讲普通话。母亲60岁了，之前一直在老家种地。听到我让她讲普通话，立马摆摆手：“哎呀，我不会说普通话！”我没有妥协：“没事，我教你！”

一开始，母亲倒也配合，每天都勤勤恳恳地跟着我练习。但没多久，我发现她开始摆烂，我叫她练习，她摇头拒绝：“哎呀，我学不会，算了吧！”我再说，她就假装听不见，不理我，跟可可说话也不再扭捏，直接说方言了。

我对此苦恼又无奈。

过了几天，母亲告诉我：“我看小区里的娃们，也有说方言的，不是也没啥嘛，你不要折腾了！老陕人说老陕话，有啥问题？”我正想跟她解释教孩子说普通话的好处，可可睡醒了，在喊人。母亲一听，激动地喊着“阔阔（陕西方言中，‘可’读作‘阔’）”，进了卧室，不再理我了。我郁闷不已，只得作罢。

之后的日子，我想尽一切办法，希望能改变母亲的想法，但都以失败告终。

又过了一段时间，大学寝室长莎莎約大家聚会，要求带上家属和孩子。大家纷纷响应。

那天，大家见面后都很激动，相互打着招呼，介绍着老公和孩子。小朋友们一个个天真稚嫩，都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可可算是其中比较小的孩子，却说着一口土到家的方言。我听着孩子们的话，禁不住在心里埋怨母亲，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室友甜甜家的儿子叫安安，7岁，以前上的是双语幼儿园。聚会接近尾声时，莎莎作为寝室长发言：“10年前的今天，咱们到校报名，互相认识，所以，今天就是咱们宿舍的生日。安安小朋友特意准备了一首诗朗诵，祝咱们宿舍生日快乐！”大家纷纷拍手叫好。我本来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会害羞，谁知安安站到前面，毫不怯场，那感情饱满、吐字清晰的朗诵恰到好处地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看着闪闪发光的安安，我内心酸到了极点，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母亲配合我，跟可可讲普通话。

晚上回到家，父母正在收拾房间。那几天父亲在老家没啥事，来我们家了。看到我们回来，母亲开心地抱起可可：“今儿气呀哒咧（今天去哪里了）？”

我一听瞬间来气：“妈，给你说了多少遍，跟孩子讲普通话，你咋就不听呢？”母亲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才说：“之前不是说好不学了嘛！”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儿：“现在不说以前，从今天开始，必须跟孩子讲普通话！”母亲也生气了，愤愤地对我说：“你这孩子，也太忘本了！”为了孩子，我让她说普通话，她竟上纲上线说我忘本，我既生气又伤心，重重地摔上卧室的门，任凭老公怎么敲都不开。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闺女，我是爸爸，能进来吗？”我开了门。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你知道你妈为什么坚持跟可可说方言吗？”我抬起头，有些不解，母亲除了不愿意学，还能有啥原因？父亲沉默片刻，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你妈说过，可可3岁前跟我们学了方言，这辈子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可以跟我们无障碍交流。但如果3岁前没学，随着她慢慢长大，我们的年龄也越来越大，跟她交流起来可能就困难了。闺女，你是独生女，可可是你的宝贝，也是我们的心头肉啊！所以，你妈选择跟孩子说方言，我就自私地同意了。但是你放心，我们也问过别人，这不影响可可以后学说普通话。”

父亲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看着年过花甲、鬓角已微微发白的父亲，我的心像是针扎般疼痛。原来，我竟是如此自私，只想着自己的面子，一点儿也没考虑父母的感受。父母渐渐年迈，如果因为语言无法和唯一的外孙女交流，将会多么揪心！

父亲接着说：“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此时，我已泣不成声。我随父亲来到父母的卧室，哽咽着跟母亲道歉：“妈，我都知道了，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母亲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抱住了我。

后来，可可上了幼儿园，果然很快就适应了普通话环境。但是回到家，她依然会跟我父母讲方言，还奶声奶气地说：“老师说，我说的是爱的语言。”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