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生最宝贵的时光奉献给大足石刻
2024-01-05依江宁
依江宁
她半路出家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与无声的石刻对话,在保护中华文明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为大国工匠,被誉为﹃石刻御医﹄
半道入行引发质疑,她说:“事都是人干出来的,我就不信我不行!”
陈卉丽原在四川省广汉市针织总厂工作,丈夫与她是同学,就职于重庆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现大足石刻研究院)。婚后夫妻俩一直两地分居。有一年,她去看望丈夫,丈夫专门请假带她到位于重庆市大足区的大足石刻景区游玩。
大足石刻为唐、五代、两宋时期凿造,明、清两代也续有开凿,代表了公元9世纪至13世纪世界石窟艺术的最高水平,是人类石窟艺术史上的丰碑。
陈卉丽在悬崖峭壁上一尊尊精美绝伦的石刻前流连忘返,尤其那座70多米高的千手观音石像让她感到无比震撼。一般来说,观音造像只要有10只手,就可称为“千手观音”。而这座千手观音有830只手,手中大多执法器,千姿百态,堪称国宝中的国宝。
见陈卉丽被生动的造像吸引了,丈夫适时提出想结束两地分居,问她愿不愿意调到他们单位工作。陈卉丽这才明白丈夫带她来看石刻的用意。她很喜欢这些瑰丽多姿的石像,便爽快同意了。
1995年,陈卉丽调入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做了一名景区讲解员。为了做好讲解工作,她下了很大功夫研读相关书籍和资料,边实践边学习,很快就成了大足石刻艺术宝库的百事通。
因为工作踏实、爱钻研,又有材料分析、化学学科背景,1996年,陈卉丽被安排到保护工程中心工作,开始涉足馆内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文物修复。有人质疑,石质文物修复不仅要有历史学、考古学、鉴定学、金石学、化学等知识,还要熟悉石刻、色彩,以及髹(xiū)漆、贴金等技术,而陈卉丽既不是文物保护科班出身,又仅有大专文凭,能胜任这个工作吗?
面对质疑,陈卉丽没有退缩,对领导说:“无论在哪个岗位,只要有一颗敬畏之心,能静下心来不断学习,就一定能绽放光彩。事都是人干出来的,我就不信我不行!”
接手文物修复工作后,她边干边学,白天请教同事,晚上啃书本补短板,心思都在工作上。
在修复文物的时候,陈卉丽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手术台上拯救病患的医生,不敢有丝毫疏忽。她告诉自己:“文物的生命也只有一次,修复工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在修复文物之前,她会做成百上千次试验,直到试验成功后才会在文物上动手。虽半道入行,但陈卉丽要强,有拼劲,业务水平突飞猛进,仅用3年时间就掌握了别人要花10年时间才能掌握的修复技能,成了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文物修复工作者。
耗时近8年为千手观音“疗伤”:“做我们这一行,除了专业技能,还需要有超强的耐心、高度的责任心和坚强的毅力。”
大足石刻不少珍贵造像历经千年风雨侵蚀,损坏严重,尤其是开凿于南宋年间的大足石刻千手观音造像,集雕塑、彩绘、贴金于一体,已病害缠身、满目疮痍,亟待保护与修复。
2008年,国家文物局对千手观音造像抢救性保护工程进行立项,并作为国家石窟类保护一号工程。同年6月12日,陈卉丽作为大足石刻研究院现场技术负责人,带领团队参与该工程。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挑战。通过会诊,陈卉丽及其团队发现,千手观音有34种病害,830只手各有不同的“病症”,病害面积达200平方米,残缺440处。要想完全修复它,工程复杂而艰巨。
为了对症下药,陈卉丽和团队成员整天泡在修复现场和方案堆里,常常为了一个小细节绞尽脑汁想办法。为了找到最佳的风化砂岩加固材料,他们花了3年時间,用十几种材料,采取不同配比进行100多次试验,才最终确定了加固剂的制作工艺。
1032份调查表,3.5万个数据,297幅手绘病害图,335幅病害矢量图,2万余幅现状照片,1066个修复方案……陈卉丽至今仍能准确报出这项修复工程的相关数据。从工程立项到完成修复并验收,前后持续了近8年,陈卉丽和团队成员就像苦修的僧人一样,在夏天不能吹空调、冬天不能用烤炉、蚊虫叮咬、化学试剂过敏的艰苦环境中,一点一点地完成了对千手观音造像从石质胎体、彩绘层到贴金层的修复,开了我国大型不可移动文物修复的先河。
陈卉丽说:“做我们这一行,除了专业技能,还需要有超强的耐心、高度的责任心和坚强的毅力。”当时,修复难度最大的是千手观音主尊右边残缺的一只主手。千手观音主尊总共有6组手,每一组都是对称的,每只手的手腕上都戴有手镯,手镯的方向和手心一致。陈卉丽发现,残缺的那只手,如果修复后保持与另一只手对称的话,手心与手镯的方向会偏离25度。那么修复后是要让这一组手保持完全对称,还是让手镯的方向与手心保持一致呢?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她先后对四川、重庆、河北、山东等地的30余座石窟观音造像进行实地考察,从中寻找修复依据。最终,陈卉丽根据右侧对应手的形态,采用了一个“可拆卸式”修复方案,既保证了造像艺术的完整性,又体现了科学修复的文保理念,得到了文物专家的一致认可。
2015年6月13日,千手观音造像修复工程终于完工,其修复成果不仅顺利通过了最苛刻的专家验收环节,还得到了业内和社会各界的高度评价。值得一提的是,在修复过程中,陈卉丽及其团队采用了工业X光探伤和红外热像探测技术,开了这两项技术在国内大型不可移动石质文物修复领域使用的先河。陈卉丽还总结出了石质文物病害诊断的“望闻问切”四诊法:“望”就是看文物的断裂、破碎情况,对比资料影像;“闻”是嗅文物的气味,判断是否有污染或霉变;“问”是向看护人员了解文物变化情况;“切”则是以轻轻触碰的方式感受文物是否疏松,或用银针刺探被金箔彩绘覆盖的石质本体是否风化。通过四诊法,陈卉丽能初步诊断文物病害20多种,准确率超过95%。由此,她“石刻御医”的称号不胫而走。
“每当看到修复过的文物焕发新颜,我的内心就会涌动一股民族自豪感,这种自豪感会转化为我工作的动力。”
千手观音修复工程,使陈卉丽在文物保护领域名声大噪,荣誉也纷至沓来:2016年被评为重庆市十大“巴渝工匠”;2017年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2020年被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2023年被评为全国五一巾帼标兵。
作为全国知名石质文物修复专家,陈卉丽多次援助、指导广东丹霞山摩崖石刻保护、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双窑洞造像修复、甘肃敦煌榆林窟壁画修复等文保工作,为保护世界文化遗产作出了重要贡献。
2022年6月11日,大足石刻文物医院启用,医院内设文物保护科技实验室、修复室、大足石刻监测预警中心、保护与修复成果展示室等,还设有分别针对石质、雕塑、纸质文物等的专业保护修复室。这让陈卉丽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进一步总结出了“中西医结合”的文物保护手段,即文物保护工作既要凭借积累的经验,又要充分利用科技手段,这样才能更加全面地发现文物病害,对症下药,让修复方案更精准有效。
只要天气允许,陈卉丽就会带领队员到各个文物保护点对文物进行修复。她深知这项工作不是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因此特别重视培养年轻人。
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材料物理与化学专业的阮方红,是陈卉丽的追随者。入职大足石刻艺术博物馆之前,阮方红就听说过陈卉丽的故事,被她那份对文物保护的深情和执着深深打动。两人一起工作后,陈卉丽总是手把手地教阮方红如何修复文物,那种对历史负责的谨慎态度、对文物的热爱,都让阮方红无比感动,不由得赞叹:“她真的是在用心与文物对话。”
如今,年近六旬的陈卉丽又投入了另一项重大文物修复工程——大足石刻宝顶山圆觉洞的修复。有人曾问她:“你这个工作既单调乏味,又清苦寂寞,用到的一些修复材料还对人体有害,是什么让你坚持干了近30年?”陈卉丽的回答很干脆:“是爱!每当看到修复过的文物焕发新颜,我的内心就会涌动一股民族自豪感,这种自豪感会转化为我工作的动力。文物修复师就是文物的‘医生’,文物在我面前是不会说话的‘患者’。不管在哪儿,我只要看到它们,总会不由自主地检查有没有病害,思考怎样‘治疗’。”
陈卉丽在文物修复与保护一线已坚守28年,带领团队承担着大足石刻75处5万余尊造像的保护与修复重任,将文物保护工作当成了自己毕生的追求,也把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奉献给了大足石刻。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