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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木与鸢尾花

2024-01-04淑汀青由

南风 2023年12期
关键词:小丫头吉他哥哥

文/淑汀 图/青由

她不曾有机会见证他向上攀登的过程,但她曾感受过他身上的热烈和恣意,纵她阅人何其多,再无一人恰似他。

Chapter 1

炽热的阳光透过大片落地窗洒进吉他屋里,窗边的鸢尾花活力满满地向上攀援,而屋内的少女,此时却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可怜又丧气。

在笨拙地拨错好几个音之后,乔雪飖心虚地握着琴头,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向秦越解释,秦越却没给她太多时间,他嗓音懒洋洋的:“小丫头,昨天下课的时候怎么说的?”

乔雪飖当然记得,秦越留了作业,让她把昨天学过的谱子练熟,并且特意说了今天会查作业,当时她乖巧地答应下来,心里暗暗发誓要给他一个惊喜,但是……

她垂着头说不出话,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秦越极轻地叹了口气:“可能你的兴趣点不在这里,我再教下去也是浪费彼此的时间,高三毕业难得假期长,我们不学吉他了,你尝试一下其他喜欢做的事,怎么样?”

他语气倒是听不出生气,甚至带着一丝对“小朋友”的循循善诱,但乔雪飖就是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

当初她央秦越教她弹吉他的时候,是再三保证过一定会努力学习,他才愿意教她的,但现在……

话说完,秦越就开始收拾谱子和琴盒,显然没打算再教。乔雪飖有些心慌了,她匆忙起身将吉他放在桌上,手轻轻地扯住他T恤的下摆:“秦老师……”

秦越转身,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竟生出一种欺负了她的错觉。他哑然失笑:“怎么还委屈上了?”

“没委屈,”乔雪飖四下环顾,片刻,跑到不远处的小茶几边,拿起一把木匠之前测量窗纱长度随手放在那里的木戒尺塞到秦越手里,然后缓缓伸出右手,声音娇娇软软:“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不会有下次了。”

秦越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突然起了逗她的心思,声音沾染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却故作严肃地把戒尺提起来,在手上掂量了一下:“这戒尺……打手心很疼的。”

他果真看到小姑娘伸出的手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但最后也没收回去。她只是垂着头,闷声道:“你罚吧,消消气,然后再继续教我好不好?”

对面半晌没反应。

乔雪飖慢慢抬起头,才发现,秦越提起的戒尺已经放了下去。他发觉乔雪飖竟是真得快哭了,一时间不忍再逗她。

他声音里裹挟着一丝柔和:“那你能告诉我,昨天为什么没有练琴吗?”

乔雪飖没吭声,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却下意识地背到身后。

秦越了然,诱哄道:“左手怎么了?”

“没……没事。”

“那伸出来我看看?”

乔雪飖不愿意,却终究拗不过秦越,缓缓地将左手摊开来。秦越这才发现,她素白的中指腹上,有一道深而窄的伤痕,应该是不小心被什么划伤了,周围晕开一片红肿,楚楚可怜地暴露在空气中。因为位置偏向内侧,刚刚她弹琴的时候,他竟没发觉。这种程度的伤虽不算严重,但琴弦坚韧,按压时难免疼痛难忍……

乔雪飖匆忙解释:“秦老师,只是很小的伤口,不影响练琴的,你别不教我,我以后不会偷懒了,我保证。”

宁愿受罚都不愿意告诉他手指受伤了,就是怕他因此而不肯再教她,秦越有些惊讶:“你这么喜欢弹吉他呀?”

乔雪飖张了张嘴,情急之下,藏在心里的话险些呼之欲出。

我哪里是喜欢弹吉他,我只是喜欢你。

但只有这种方式,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向你靠近一点点。

她好怕他本就不想教她,然而因为她手指受伤有了正当的理由终止这个她费心求来的机会。

她想天天都能见到他。

哪怕他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学员,或者……是他老师家的女儿。

但最终,她只是很深地点了点头:“秦老师,你别放弃我,行吗?”

Chapter 2

乔雪飖是秦越高中化学老师家的小姑娘,她高一的时候,秦越高三。高三寒假总是来得比低年级晚,所以,当她去给加班批改期末试卷的爸爸送晚饭时,她第一次见到去交作业簿的秦越。

乔爸爸随口跟学生介绍:“我家闺女。”

秦越比乔雪飖高一个头,他微微弯腰,温和笑了笑:“小丫头真可爱,上初中了?”

乔雪飖瞪大眼睛:“我高一了。”她想了想应该怎么称呼才比较礼貌,在“学长”和“哥哥”之间,她选择了“学长”,但出口却嘴瓢,叫成了“哥哥”。

秦越眼里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不知是惊讶于她已经读高一这件事,还是惊讶于她猝不及防的亲昵称呼。

“高一了呀”,秦越唇角笑意渐深,“记得好好学习。”似是为了回应乔雪飖的称呼,他摆摆手:“那哥哥就先走了,你和乔老师吃饭吧。”

楼里空调开得很足,秦越只穿了夏天的单薄校服,勾勒出清瘦的身型。他转身的瞬间,敞开的衣摆掀起极淡的香味。乔雪飖对气味很敏感,她隐约觉得这种味道并不同于她闻过的任何一种香味,但……还挺好闻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迟钝地回想秦越刚刚明媚的笑,心脏极轻微地麻了一瞬。那声“哥哥”让少女心里隐约升腾起小小的别扭,以至于她在那段时间里时不时想起秦越的脸以及他身上独特的香味——

只是彼时她还没意识到,那次匆忙一瞥,竟蕴藏着彗星飞掠地球的声势,沉默的表象下,汹涌着不可收拾的少女心事。

本以为同在一个学校,见面会比较频繁,但事实上,乔雪飖再见秦越,已过了半年的光景。

那是乔雪飖高一结束的暑假,她被热爱摇滚的表姐拉去一场音乐节。现场人潮涌动,氛围热烈,她和表姐被人群冲散。乐手换人的间隙,音乐中断,人声鼎沸。乔雪飖在人群的推搡中突然感觉脚踝的位置传来尖锐的痛感。她心知是崴脚了,一边和旁边的人抱歉,一边试图挤到场地外圈。

就在此时,舞台上乐声重新响起来,一段流畅又充满力量的电吉他独奏裹挟着厚重的旋律开始叩击乔雪飖的耳膜,她的视线忍不住找寻着声音的来源,恰好听到台上的主唱激扬地介绍:“欢迎我们最年轻的吉他手,阿越!”

台上,镜头正在给吉他手特写——秦越穿简单的黑T 恤和休闲裤,年轻的面孔笑容恣意,一个个带着重量的音符从他的指尖跳出,涌动着热血,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乔雪飖竟短暂忘记了脚踝的疼痛,脑中无厘头地涌现出那句食指写的诗: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居然……是他。

记忆中他身上特殊的香味仿佛又在鼻息间涌动,乔雪飖怔忡之间,听到周围的女孩子们兴奋地谈论:“这个吉他手好帅啊!”

乔雪飖想要看得再清楚些,情不自禁踮起脚尖,但她忘记脚刚刚扭到了,一个没站稳,身体朝旁边倒下去,好巧不巧,捕捉观众镜头的摄像头恰好扫过来,原本展示秦越特写的大屏幕切换成她茫然失措的脸……

Chapter 3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乔雪飖终于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靠坐在了音乐节外圈的栏杆上,距离舞台好远,声音也听不真切,她再捕捉不到秦越的影子。

乔雪飖平复着刚刚略微加快的心跳,轻揉已经发肿的脚腕子,她那不靠谱的表姐,可能已淹没在摇滚乐欢乐的海洋里,许久没回微信,她只能在这里等着音乐节结束。

没想到,先等来的,竟是秦越。

乔雪飖只感觉到有一片阴影覆下来,记忆中的淡香笼罩而下,抬头,秦越好看的脸已经在眼前放大。

他笑:“小丫头,刚刚在大屏幕匆匆扫了一眼,我就觉得眼熟,还真是你。”

他注意到她在揉脚腕:“脚怎么了?”

乔雪飖愣了愣:“就……崴了一下。”

秦越低头,眉头轻皱:“怎么肿成这样。”他很自然地握住她纤白的脚踝:“哥哥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控制着力道按了几个位置,问乔雪飖的感受,最后松一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回去擦点儿药油休养几天就会好。”他抬头:“你一个人来的?”

乔雪飖摇头:“和姐姐一起的,被人群冲散了,我找不到她。”

秦越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有些好笑:“这么大了怎么还哭鼻子。”

乔雪飖闷声道:“没,就是有点疼。”

秦越四下看了看,也没什么适合休息的地方,他温和地问她:“带你去乐队后台的休息室等,行吗?”

乔雪飖这才想起刚刚他在台上桀骜张扬的样子。

她小声问:“你加入乐队了?”

秦越笑:“刚毕业,朋友推荐过来玩一玩,不算加入。”他顿了顿,“不过,我挺喜欢这种氛围的。”

乔雪飖点点头,不说话了,乖顺地撑着秦越的手臂站起来。

秦越低头看她的脚:“还能走吗,疼得厉害?”

“没事的,谢谢……哥哥。”

乔雪飖跟着秦越,后台也是一片露天的场地,一路上有很多人笑着和秦越打招呼,同时善意地打趣“阿越带家属过来了吗?”秦越笑骂回去,“别乱扯,我妹妹,小丫头还没成年呢。”

秦越回头,乔雪飖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他宽慰:“你别理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天天口无遮拦的,没恶意。”说着,他去备用的急救箱里找了冰袋,用纱布帮乔雪飖小心地缠在脚踝的位置:“先冷敷一下,消消肿。”

乔雪飖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想了解他更多:“哥哥,你毕业有什么打算呀?”这称呼叫惯了,越发顺口。

秦越拉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打算读音乐学院,深入学习一下乐理吧,以后可能会开个吉他工作室,教教课,或者认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未来谁说得准呢。”他无意在虚无缥缈的未来上谈论太多,转而笑问:“妹妹呢,以后想做什么?”

他嗓音微微上扬,这声“妹妹”带着些许玩笑,乔雪飖却很认真地想了想。她说:“我以后想做个调香师,为每个人设计最契合的香味,合适的味道有让人幸福的力量,我希望我可以做到。”

秦越怔了怔,显然对这个小众的职业有些陌生。他笑了笑:“哥哥不太了解这个,不过,哥哥相信,你的梦想一定能实现,到时候,给哥哥也设计一种香怎么样?”

乔雪飖心里念叨,她已经十六岁了,为什么他还用这种对六岁小孩说话的方式哄她……不过,她抬起晶莹的眸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她顿了顿,“那……哥哥,等你成了很厉害的乐手,可以送我一张你自己的CD 吗?”

秦越哑然,从前,从未有人用如此肯定的语气,期待他成为一名出色的乐手。小丫头憧憬的眼神带着一丝丝景仰,让他觉得他自己身上是带着光环的,仿佛未来已经触手可及。

他忍不住弯了弯食指点了点乔雪飖的鼻尖:“好,一言为定,你送我香水,我送你CD。”

她知道,秦越只是随口一说。但她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承诺,好像这样,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一种羁绊。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知道它如一颗种子般埋在她的心里,浅浅发了一个芽,而后渐渐蔓延开来,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Chapter 4

两年后,乔雪飖高中毕业,她遵从内心选择了S 大的应用化学专业。

听说,秦越在S 大的音乐学院读民谣专业。

听说,他成立了一个自己的乐队,担任吉他手。

听说,他在高中学校的附近开了一家吉他工作室,假期的时候会回来教课,学员年龄不等,最小的只有七八岁,最大的有六十多岁。

曾经在那个音乐节的后台,他随口说出的未来都在一一实现。

对于秦越的一切,乔雪飖都只是听说。她不曾有机会见证他向上攀登的过程,但她曾感受过他身上的热烈和恣意,纵她阅人何其多,再无一人恰似他。

录取通知书拿到的那一天下午,乔雪飖穿了一身深绿色的工装,走到城市街角的一个吉他屋。她曾无数次在下课的时候路过那里,里面的琴架和一应摆设每天都在增加,宽敞的屋子渐渐充实,墙上开始挂上崭新的吉他。宣传海报上,秦越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拨动琴弦,阳光跳跃在他的眼角眉梢,比起两年前的音乐节,他敛去周身的桀骜气息,沉淀出了岁月的温柔痕迹。

推开玻璃门的那一瞬间,她突然了解了秦越身上味道的来源——吉他屋里,种植着大片的紫色鸢尾,几不可查的清香从每一朵盛开的花蕊上沁出来,汇聚在一起,成了嗅觉可以捕捉到的香味。秦越的身上,便沾染了这种味道。

乔雪飖第一次见到画本之外的真实的鸢尾花,她依稀记得,鸢尾的花语是自由和光明。

后来,乔雪飖时常回忆起那个午后。吉他屋只有秦越一个人,他在拿着喷壶悠闲地给鸢尾浇水。她推开门,秦越抬起头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俊朗的脸在阳光的尘埃中笑起来:“小丫头,怎么是你?”熟稔地像是昨天才刚见过面的老友。

她想装做碰巧路过吉他屋的样子,但终究不太会说谎,叫了声“哥哥”,便没了下文。

秦越笑:“进来坐。”他打趣:“难不成小丫头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知道哥哥有东西要送给你呀?”

乔雪飖愣了愣:“什么东西?”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秦越已经两年没有任何交集了。

秦越走进里间,取出一个圆片状的包装盒,盒子很精致,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淡蓝色的底纹,右下角有一朵小小的鸢尾花,花上有一个花体的英文签名:Y.Q。

乔雪飖瞬间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那一年,她以为他随口应下的,要送她的CD。原来,他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乔雪飖发怔的间隙,秦越笑着调侃:“不记得了?我们说好的,如果我成了很厉害的乐手,就送你一张自己的CD。哥哥也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厉害,但这里边的曲子是我自己谱的,我还挺喜欢的。你来检查检查,合不合格?”

乔雪飖伸出双手,从秦越手里接过礼盒,她有些想哭,但又察觉这样似乎很奇怪,生生忍住,声音却还是有些哽咽:“可是,我还没有调好香水来送你。”

秦越点点她的鼻尖:“怎么一见哥哥就要哭,那念在你年纪还小,哥哥几年后再来跟你要,这样好不好?”

乔雪飖认真地点了点头。

秦越笑道:“这个CD 哥哥做了挺久的,一直想给你来着,不过之前你要高考了,怕打扰到你,前几天听乔老师说你报了S 大,怎么样,录取了吗?”

“今天拿到录取通知书了。”走了很久,终于要走到你身边。

“那以后要叫学妹啦?”秦越笑着摇摇头,“印象里你还一直是那个小丫头,突然就长大了。”

乔雪飖捏着手里的CD,终于鼓起勇气:“哥哥,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学吉他。”她想了想,快速补充了一句,“我看了朋友圈的宣传广告过来的,没想到这是你的吉他屋。”

秦越摸摸鼻子:“哥哥教课的时候可是很严肃的,之前很多朋友都想学来着,不过等我兴致勃勃给他们安排课程,才发现大家都是三分钟热度,能坚持的人很少,时间久了,哥哥就不教熟人了。”

乔雪飖抬起亮晶晶的眸子,急忙道:“我保证,我一定会坚持的,会听你的话,真的。”

秦越心头一动,这才回忆起他从前和乔雪飖的寥寥数面。

似乎在他面前,小丫头总是乖巧的,乖得让人有些怜惜,又有些……舍不得拒绝。秦越按捺下心底无端产生的微澜,笑着投降:“那,秦老师就破例一次吧。”

Chapter 5

暑假的两个多月过得格外快。

秦越大概每隔两天会给乔雪飖上一次课,如果他不忙,他就会花更多时间来教她乐理;忙的时候,他就给她留作业让她自己练习。

乔雪飖果真很努力,手指上的伤口愈合后,她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练琴,仅仅一星期,左手按弦的指头就已经磨出薄薄的茧,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弹奏简单的谱子。

这门乐器易学难通,秦越没有揠苗助长,仍然每天给她布置练习基本指法的作业来夯实基础。他见过很多女孩子学琴只是为了弹奏谱子,所以刚学会指法就急着练各种谱子,乔雪飖倒是很听话,他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不耐烦。

马上要开学了,秦越上的最后一节课,听乔雪飖弹奏《天空之城》。虽是简单的谱子,但她指法熟练,弦音流畅缱绻,听得出已经学有所成。

秦越赞许地点头,然后从墙上摘下正中间挂着的一把吉他,琴身上棕褐色的纹理流畅好看,琴弦光滑,粗细均匀,一看就知道质量上乘。

他递给乔雪飖:“这段时间给你用的琴比较适合初学者,音色不是最好的。课上完了,这把全单相思木吉他就作为奖励送给你。”他玩笑道:“这可是哥哥店里的镇店之宝,希望以后你也好好练习,不要落下了。”

乔雪飖放下手里的吉他,接过秦越手上那一把。她试着拨动了一下琴弦,声音饱满清越,她的心也跟着跳跃了一下。

“送我了?”

秦越点头。

“秦老师。”她斟酌许久,仍觉得开口有些艰难,但这把相思木琴,她受之有愧。

于是,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语,她以一种尽量委婉的、不太冒昧的方式,宣之于口。

“我喜欢弹吉他,但是,我来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吉他。”

秦越的内心宛若卷起一场海啸。

他隐约察觉到小丫头的意思,一时间觉得惊讶又困惑,久久不知如何回应。

乔雪飖有些不舍地放下那把相思木的吉他,垂下眼不再看秦越。她轻声道:“对不起,秦老师,这样,我可能就配不上你的这把好琴了。”她知道秦越或许只把她当妹妹,她不想从他眼里看到震惊,于是转身落荒而逃。

秦越怔怔看着那把被丢在桌上的相思木吉他,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刚刚,好像是被小丫头表白了?

他仔细回忆和乔雪飖相处的时间,印象里第一次见她还是在老师办公室,然后在音乐节,再有就是她来吉他屋的那一天了吧?要是这么说的话,难道小姑娘是对他……一见钟情?

他笑了笑,他之前倒是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让人一见钟情的本事。他斟酌许久,给乔雪飖发了条信息:小丫头,刚刚哥哥有些走神,今天哥哥请你吃饭,我们再聊聊,行吗?

以乔雪飖的这个年纪,可能是第一次对男孩子有这种朦胧的情感。秦越不想因为自己的态度而给她留下什么阴影,他想当面和她聊聊。

但那条消息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秦越想着她可能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于是没有再打扰,时间一晃,S 大就开学了。

Chapter 6

作为S 大的吉他社社长,在社团招新这种场合,秦越被社员要求必须象征性地出席一下。偌大的广场上,数十个社团百花齐放,但都不及吉他社的排面来得大。

在秦越到现场的那一刻,吉他社的显眼包们眼神交汇间,已经自发地抱起吉他合奏出一首曲子作为秦越的“BGM”,一边弹奏,一边跟着唱: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

秦越装作不认识这些人,转身就要走,被副社长梁黎一把拉住:“让我们欢迎吉他社的社长大人,秦越!”这时候,一名小社员很有眼力劲儿地给秦越递上一把吉他。

周围几百双眼睛看过来,秦越索性缴械,接过吉他背在自己身上,懒洋洋地笑着走过去:“我真服了。”

他简单试了一下音,正要加入社员们的欢快合奏,突然看到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抹深绿色的影子正要转身离去。他没来得及想到多,直接喊了一声:“欸,小丫头?”

深绿色的影子显然顿了顿,但马上,她又提步又走。

秦越追上去:“怎么一见我就跑呀?”

留下一众社员在原地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乔雪飖跑不了了,但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一时间有些局促。秦越走到她对面,微微俯下身:“上次送你的吉他都没带走,最近都偷懒没有练琴吧?”

乔雪飖抬起眸子,有些诧异:“你还愿意送我?”她还以为,他会觉得她奇怪,再也不理她了。

秦越笑:“这话说的,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社里不知道哪个显眼包喊了一声:“老大终于开始追女孩子了,来,给老大上点儿氛围!”

说时迟那时快,刚刚短暂停止的吉他合奏再次响起,把刚刚那首《情非得已》续上了。

秦越:“……”。

乔雪飖:“……”。

就,挺突然的。

秦越扶额,直接拉着乔雪飖的胳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给你拿琴。”

乔雪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无法思考,只能随着手臂上的拉力跟着秦越。似乎过了很久,身后的起哄和吵闹才渐渐平息,秦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她,她发现,他们正在朝校外走。

“秦老师”,她不太想再称呼他哥哥,“我们,去哪儿?”

秦越解释:“我平时经常练琴,怕扰民,所以在校外租了一个公寓,给你带的琴在公寓里。”

乔雪飖的脚步顿住了。

秦越发现她没跟上来,又耐心地折回来:“怎么了?”

“秦越。”印象里,她好像是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因此叫得有些生涩。

秦越笑着站直身体:“我在。”

乔雪飖声音闷闷的:“我上次好像说得不是很明白,你可能没懂我的意思。”她语气带着一丝丝小小的委屈,“我是说,我喜欢你。”

秦越没说话。

乔雪飖也不介意,自顾地接话:“我喜欢你,所以,你不可以把我当老师家的女儿了,也不可以把我当妹妹了。那把琴,是你送给妹妹的礼物,所以我不能要了。”

秦越本也没想着逃避,既然小丫头话说到这里了,他总要给个回应。他短暂斟酌:“小乔同学,说实话,我一开始确实是把你当小丫头的,可能是最初见面,你就叫我哥哥,这个角色代入得太久了。”他笑了笑,“但那天以后,我仔细地想了想,好像你也只比我小两三岁。”

乔雪飖的心跳有些快了,但她努力忍住,等着他的下文。

秦越的表情认真起来:“我不知道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也许只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但你现在还没办法分辨,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我,所以会有这种错觉。”

乔雪飖的眼帘渐渐被染湿,原来,他觉得她的喜欢是一种错觉。或许这样也好,喜不喜欢都是一个结局,她就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

她语气轻轻的,带着点刻意压抑的哽咽:“哥哥,那……我知道了。”

秦越点点她的鼻尖:“我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知道了?”他顿了顿,“我是想说,以后,我不把你当小丫头了。我觉得,你需要一段时间来想一想,你的喜欢是哪种喜欢,然后,哥哥也来想一想,能不能用哥哥之外的身份和你相处,这样你看,行吗?”

乔雪飖愣住了。她以为,秦越说的所有话,都是为了拒绝她做铺垫,没想到,他的回应是,给彼此一点时间。

乔雪飖缓慢地眨眨眼,揉了揉发酸的鼻头:“那……你会不会先喜欢上其他女孩子?”

不知为何,秦越突然很想逗逗小丫头,他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在乔雪飖紧张的眼神下,他终于笑道:“应该不会吧,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要喜欢早喜欢上了。哥哥就等着你想清楚,行不行?”

Chapter 7

大一下学期,乔雪飖加入了吉他社。

“社长在追小学妹”的“谣传”不胫而走,老社员一个个对乔雪飖刮目相看。在梁黎和一众八卦社员的灼灼目光下,乔雪飖红着脸硬着头皮解释:“其实是我在追学长,他目前还把我当妹妹的。”

梁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先不说那个啊,你先说,你暑假是不是跟老大学吉他了?”

乔雪飖点点头。

众人起哄声一片。

一位热心社员踊跃爆料:“什么妹妹,信他个鬼,去年他一个直系学妹,疯狂撩他,死活缠着让他当自己的吉他老师。”

乔雪飖瞪大眼睛:“他教了?”

社员A 拍了拍社员B 的肩膀,两人一拍即合,开始情景再现:

“学长,你不是说把我当妹妹吗。”

“我纠正一下哈,我说的是当学妹。”

“行,学妹。那学长教学妹弹弹吉他,也不过分吧?”

“这……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是不是怕相处久了你把持不住?”

“倒不是,其实是我发过誓,我不教两类人。”

“哪两类?”

“一类是不喜欢吉他的人。”

“还有一类呢?”

“哦,我不教妹妹。”社员B 顿了顿,接着激情模仿:“我喜欢的妹妹除外。”

“那你能教我吗?”

“不能。”

“……”

乔雪飖张大嘴巴,小声嘀咕:“原来社长平时……这么闷骚呢。”

梁黎一拍桌子:“那是重点吗?”

乔雪飖虚心求教:“那重点是?”

“重点是,你是他喜欢的妹妹!”

乔雪飖强调:“那不还是妹妹。”

梁黎摆摆手:“那可不一样……不过你这么想也正常,毕竟他好像在感情这方面天生缺根弦,可能喜不喜欢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说什么呢,我也听听?”被议论纷纷的社长大人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我觉得,社里的训练强度还是太低了,大家看起来,都挺活跃的?”

众人立刻做鸟兽散,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乔雪飖。

她抱着那把相思木吉他,暗戳戳地站起来,也想开溜,被轻轻捏住后颈提回来:“跑哪儿去,好久不练琴了吧,弹两下我听听,退步没有?”

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乔雪飖只能坐好,手指拨动琴弦,《情非得已》的前奏缓缓淌出。

秦越轻咳一声打断:“换一首。”

“哦。”

《告白气球》的前奏缓缓淌出。

本来乔雪飖只是跟着哼唱,但弹到“你说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这一段的时候,她轻轻唱出了歌词。

秦越:……

一小段结束,乔雪飖虚心求教:“秦老师,我有弹错吗?”

又是这种乖巧的眼神,又是湿漉漉的眸子,眼底带着不容忽视的仰慕,从前秦越只觉得可爱,如今……却越发把持不住。

他清了清嗓子:“嗯……没错。”

乔雪飖歪头:“那有没有奖励呀?”

“在这儿等着我呢?”

乔雪飖笑:“秦老师,S 市的欢乐谷有一个很出名的纯木质过山车。”

“喜欢过山车?”

乔雪飖点点头:“喜欢,但我自己不太敢。”

里间的琴房突然传出扑通一声。

乔雪飖和秦越的目光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那个不堪重负的木门,被拥挤在后面偷听的人群冲开,梁黎和几个社员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尴尬地叫嚷:“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秦越:……

就,挺冒昧的。

尾声

巨大的谷木游龙下,木质过山车与轨道摩擦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乔雪飖抬眼看着过山车缓慢爬上高耸的顶峰,不禁有些发怵,手心沁出薄薄的汗。秦越笑着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摩天轮:“要不,我们坐那个?”

乔雪飖当机立断,抓起秦越的胳膊:“走吧学长,我准备好了。”

乔雪飖有些恐高,实际坐上来才知道,过山车的最高点远比她想象中更高。可很神奇的,在过山车爬到顶点的那一刻,她的心底突然安静了,安静到她仿佛听到空气里极细微的风,听到秦越嗓子里溢出的懒洋洋的笑,听到他那张CD 中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的吉他旋律。但这一切,都没有过山车俯冲前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来的真切。

她好像听到,秦越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小丫头,真败给你了。

下一刻,整个过山车垂直疾驰而下,一分多钟的冲刺一气呵成。

直到走下过山车,乔雪飖还感觉如梦似幻。她再次体会了那种感觉:在过山车登顶的那一刻,灵魂仿佛离体而出,而在它释放重力势能垂直落下的过程中,抽离的灵魂又缓慢回归——同时回归的,还有她再次说喜欢的勇气。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挎包,郑重地从里边取出一只木纹理的玻璃瓶,递给秦越。

秦越摩挲着瓶身上雕刻的图案,凹凸的触感从指尖撩拨到他心底。他轻声问:“是……鸢尾花?”

乔雪飖点头:“这是我亲手调的香水。其实,这个配方我想了很久了,从在吉他屋里第一次见到你种的鸢尾花,就开始想怎样把这种香味调进香水里。以后,即使鸢尾花的花季过去,你也可以留住它的味道了。”她顿了顿,抬起眼帘,认真地问:“秦越,你总是叫我小丫头,你是不是都快忘记我的名字了?”

三月的天气还有些清冷,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秦越解下自己的围巾仔细缠在她的脖子上,声音暖的像雪后的阳光:“我怎么不记得,乔雪飖,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是不是?”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确定喜欢上她的那个夜晚,因为这个名字,他已经把曹植的《洛神赋》读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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