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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反终”与周敦颐《太极图》建构的“复归逻辑”

2024-01-03袁传志

关键词:太极图周敦颐圈层

袁传志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

朱熹《太极图解》和《太极图说解》是诠释周敦颐《太极图》和《太极图说》的奠基性文章,影响深远,但是朱熹对周敦颐太极宇宙论的诠释仍存在未尽之处。这一方面体现在对宇宙生成的强调,而忽略了其中的“反推”[1]265或“复归”逻辑;另一方面体现在对“原始反终”的诠释仍存在不足,这两方面密切相关。这亦导致对周敦颐存在论与宇宙论考察的混乱,如杨国荣认为:“在周敦颐那里,存在的考察与宇宙论难分难解地纠缠在一起。”[2]49重新梳理朱熹《太极图解》和《太极图说解》的解读,可深入考察周敦颐宇宙论建构的基本逻辑,并进一步明确周敦颐太极宇宙的展开形态。

一、“原始反终”与朱熹的诠释

朱熹对周敦颐太极的诠释,主要持生成论的理解。朱熹的诠释一方面展开了《太极图》的具体内容,使《太极图》获得更具体的文字解读,另一方面确立了对《太极图》理解的固定模式。后世儒家学者、近现代思想家对周敦颐的理解,大都基于朱熹的解读。如陈来认为:周敦颐的《太极图》和《太极图说》构建了一个“太极—阴阳—五行—万物”[3]39的宇宙发展图式。杨柱才认为:“宇宙论将天地万物之来源和演化过程,是对宇宙化生过程的描述。”[1]239周建刚认为:“周敦颐的《太极图说》阐述宇宙演化的过程……以生动简明的笔法描述了自然世界的演变过程。”[4]108诸多学者本于朱熹的解读,都呈现了周敦颐《太极图》和《太极图说》以太极为核心的宇宙生成图式。但是朱熹的理解未能完整地诠释周敦颐《太极图》和《太极图说》中的宇宙论逻辑,在以生成论为核心的宇宙论建构之中,周敦颐的太极宇宙论建构还具有“复归”的逻辑,朱熹并未注意到。这与朱熹未能对“原始反终”进行恰当诠释有关。在周敦颐的《太极图》和《太极图说》中,“原始反终”不仅是对生死观的陈述,而且是对“复归逻辑”的总结。

就生成论而言,朱熹对《太极图》的理解主要阐述了两条生成序列,一是以太极为核心,从太极到万物的本然世界的生成序列;二是以人为核心,从人到万事的意义世界的生成序列。并将阴阳、刚柔、仁义等概念与《太极图》的第二圈层进行一一对应。朱熹清晰梳理了《太极图》的“生成逻辑”,但存在未尽之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朱熹对“三才之道”和“阴阳”之间对应关系的解读存在不足。在论述了两条生成序列后,朱熹认为《太极图说》:“‘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5]5这一句与《太极图》的第二圈层具有对应关系,以“阳之半圈”对应“阳、刚、仁、物之始”;“阴之半圈”对应“阴、柔、义、物之终”。阴阳、刚柔、仁义之间具有对立统一关系,并无问题。但是《太极图》具有较为严密的自上而下的生成序列,将天、地、人三才之对立统一关系集中于《太极图》第二圈层进行一一对应,未能深刻揭示此种对应关系的内涵。如果说,天道之阴阳对应第二圈层,是《太极图》生成序列中的题中之义,而地道之刚柔、人道之仁义与《太极图》的对应关系则应当进一步下移至第三、四圈层,即“阴与阳”对应第二圈层,“柔与刚”对应第三圈层,“仁与义”对应第四圈层。唐文明对《太极图》的理解呈现了这一特征,他认为《太极图》“第一层圈表征太极本体,第二圈层表征天道,第三圈层表征地道,第四圈层表征人道,第五层圈表征一个可能被人文力量所转化的宇宙”。[6]135这可视为对此种表征对应关系的论证。

其次,朱熹对“原始反终”的诠释存在不足。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以“原始反终,故之死生之说”为结尾。对于这一句的解释,朱熹亦加入与《太极图》第二圈层的对应之中,认为:“阳也,刚也,仁也,物之始也;阴也,柔也,义也,物之终也。”[7]76朱熹以“阳、刚、仁”为物之始,以“阴、柔、义”为物之终,这一理解值得商榷。在周敦颐哲学中,阴、阳由太极动、静而生,且阴、阳之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无所谓阳为始阴为终,恰当理解应为阴阳互为始终,刚柔、仁义同理,互为始终,互为前提。同时,将“原始反终”解为“物之始终”,限制了“原始反终”的深刻内涵,而“原始反终”在周敦颐的宇宙建构中,具有更深刻的宇宙论意义。

“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出自《易传·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对于此句,诸多学者都注重对“何以知生死”的探讨,即如何通过“原始反终”达成对死生之说的认识,如孔颖达:“原穷事物之初始,反复事物之终末,始终吉凶,皆悉包罗,以此之故,知死生之数也。”[8]266朱熹解为“能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则反其终而知所以死矣。”[7]76这种理解基于对“生死观”的探讨,将始终与生死关系对应,强调人对宇宙世界大化流行的“推原其始返归其终”即可认识宇宙的基本规律和本来面目,达成对生死的认识乃至超越。从道的角度看,万事万物生成于太极复归于太极,始于道终于道,不存在绝对的死亡问题,都是生生之易。由此,生死的问题便可以看淡和超越,这是生死观意义上“原始反终,故之死生之说”的基本内涵。

基于这一理解,周敦颐单独引用此句,进一步对“为何对世界进行原始反终即可超越生死”的问题进行了回答。周敦颐认为作为认识生死问题的切入点,“原始反终”并非仅是人认识宇宙世界大化流行的手段,而且是宇宙大化流行本身的展开环节。《太极图说》作为《太极图》宇宙世界的文字版本,如果将“原始反终”单纯解释为对生死观的论说,则忽略了“原始反终”所具有的宇宙论内涵。

从宇宙论的角度看“原始反终”,如杨柱才认为:“‘原始反终’不仅是为了知解宇宙人生也即客观世界和意义世界的内在演变逻辑,由近以知远,由始以知终,更在于明了宇宙人生的存在本体和价值本体。”[1]265杨柱才指出了“原始反终”对客观世界和意义世界演变逻辑的呈现,即“由近以知远,由始以知终”,对于“始”和“终”的理解,常规的逻辑往往停留于由“始”至“终”的过程,即由“始”推出“终”和由“终”返回“始”的循环,而“原始反终”强调对“始”的“推原”与对“终”的返回,则进一步揭示了始终之间的辩证关系。如温海明认为:“推原事物的本始,反究事物的终结,就能够知道有无相生、生死转化的道理。”[9]683原始反终不仅是“由始至终、由终归始”,而且“由终至始、由始归终”,“始终”之间不再是简单的生成与复归的关系,“始终”之间互为生成与复归。

这一宇宙生成与复归的逻辑即以太极为核心的宇宙展开环节。“原始反终”是对其中“复归逻辑”的总结。所谓“复归逻辑”,与《太极图说》所呈现的“生成逻辑”相辅相成,如李道纯认为:“原其始,则万物同出于一太极也。反其终,则万物复归于一太极也。”[10]135是对“复归逻辑”的高度概括。杨柱才从存在论和价值论的圆融互动角度来诠释“原始反终”。已经注意到了太极-诚和立人极之间具有的“复归逻辑”和反推过程:“人极范畴与最高范畴太极-诚具有生成论和价值论上的贯通性,即由太极-诚必然导出人极,而由人极可以反推并归于太极-诚。”[1]265此种“导出”和“反推”即体现了始与终之间、太极和人极之间的互动过程。因此,从太极宇宙生成的角度来看,“原始反终”是对太极宇宙“复归逻辑”的总结,而这一层逻辑,在周敦颐的《太极图》和《太极图说》中有深刻呈现。

二、“原始反终”与“复归逻辑”的先天之维

周敦颐对“原始反终”的讨论,集中在《太极图》说的最后一句。陈来认为:“《太极图说》以太极为开始,以人极为结束。”[11]46这种开始与结束,主要就生成的过程而言,从太极开始生成,到人极为结束。但是人极之生成的过程结束,《太极图说》的文本并未停止,而是进入总结部分,即:

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5]5

从总结的视域看,圣人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之合进一步强调了圣人立人极的崇高地位。天道之阴阳、地道之柔刚、人道之仁义体现了三才之道在宇宙世界中的重要意义,此三者分别是《太极图》中间的“二、三、四”三个圈层的核心要义,是对《太极图》所蕴含的天道、地道、人道核心特征的总结。

周敦颐对“原始反终”的发展,在于直接用“原始反终”概括太极宇宙生成的展开过程,赋予“原始反终”以宇宙论意义。在“原始反终”的过程中,太极与万物生生不息往来交互的关系得以揭示。从周敦颐的“原始反终”反观《太极图》的宇宙世界建构,一方面,存在两条自上而下的生成序列,即前文所提及的从太极到万物的生成、从人到万事的生成。另一方面,《太极图》亦存在两条由下推上的复归序列,即人和万物分别对太极的原始反终。此二条序列之间,一方面,是在生成序列的基础之上而形成的复归序列,而非外在于或独立于太极宇宙的生成序列本身。另一方面,此二条复归序列并非无意义的回归、循环,而是在复归的过程中,进一步确认太极宇宙的不同维度,通过生成与复归的过程,太极所具有的本原与本体内涵,圣人立人极地位的形成,对周敦颐存在论和宇宙论考察的复杂性,都能够得到进一步梳理和揭示。本节首先讨论复归逻辑的先天之维。

围绕《太极图》,《太极图说》从太极开始展开宇宙生成的过程,“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5]5从太极动、静而生阴、阳二气,然后二气变合生“水火木金土”五行,展开了从太极到阴阳再到五行的宇宙生成过程。太极作为这一生成过程的本原而呈现,阴阳、五行都基于太极而生成,因此,太极呈现为宇宙生成的本原。

周敦颐并未继续展开太极所生成宇宙的内容,而是进入了第一次“原始反终”的“复归”。即“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5]5不同于前一句生成的过程,在此句中,周敦颐进行反推,即从五行开始,五行统一于阴阳,阴阳统一于太极,此种反推,亦是一种“复归”,即从太极生成阴阳、五行之后,五行向阴阳、太极的复归。在这一“复归”过程中,“太极”呈现为“五行”“阴阳”的本质性规定,而非如前句一般仅仅是生成的本原。所谓“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体现了已分化的“太极”所具有的五行、五性的特殊性,而“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则展现了特殊性之间的融合过程,最终统一为无极之真,即太极。从特殊性走向统一性的过程中,太极是其本质性的规定,即“本体”。

从太极生成至五行,宇宙生成的序列尚未完全展开,周敦颐继续展开对宇宙生成的描述,即:“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5]5乾坤之道可理解为阴阳之道,而男女之道可理解为阴阳二气的具象化,这一具象化即是男女、雌雄的性别之分,乾男坤女指向《太极图》的第四圈层。“二气交感,化生万物”指向《太极图》的第五圈层,是万物的具体生成,是对自然世界各种物质的总括。如果说,首句太极到五行是对先天抽象世界生成的描写,此处男女之分与万物生生,则具有了物质的具体性,“太极”的本原正式呈现为具体性的万物,这一“生生”虽然是对具体万物的形容,但是从整体的大化流行来看,并非万物中的具体某物,而是万物这一世界整体之“物”,这一万物具有生生的特征。

从太极到阴阳再到五行和万物,从未分化的太极到具体性的万物,以太极为核心的宇宙生成序列得以充分展开,而周敦颐对“万物生生”的强调,与“原始反终”的生死观存在密切关联,这一关系与周敦颐所言:“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5]5逻辑上具有一致性,始终之间互为生成与复归,阴阳之间亦是如此,对于宇宙而言,生成与复归本身就是互为前提的关系。

基于此,周敦颐对万物生生的诠释,和“原始反终”的“故知死生之说”具有一致性。宇宙虽然有始终、有生死、有动静,但是这些看似对立的状态之间亦具有统一性,互为前提。就死生而言,“死”实质上是另一种“生”,是形态的变易而非消灭,“生”虽然具有“死”的内涵,但这一“死”仍然是形态的变易,“易”与“生”密切相关,《周易》以“生”为主旨。这亦符合“原始反终”的来源文本《周易》的基本精神和内涵。

因此,死生之间、始终之间展现为形态的变化,在周敦颐的一些表述中,这种形态上的变化被抽象成数字的形式,从太极之一到阴阳之二再到金木水火土之五与万物之万,一、二、五、万之间逻辑上呈现出由一生成多,由多复归一的过程。而围绕数字以及数字所指代的具体概念,周敦颐展开了诸多论述,这一论述不断确认太极生成宇宙万物的本原性质,以及万物复归于太极并确认太极的本体地位。周敦颐在《通书》中的诸多观点也是对“原始反终”之“复归逻辑”的证明:“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是万为一,一实为万;万一各正,大小有定。”[5]76“二气五行,化生万物”再一次强调了生成逻辑,而“五殊二实,二本则一”进一步强调了向“一”即太极的复归。“化生”体现了宇宙生成的特征,而“本”则体现了对世界本体、本质的探讨,这一“一”即是“太极”,如此,“太极”所具有的本原意义与本体意义在此得到共同呈现,此二维度逻辑上的展开并不混杂,而是有着清晰的区分,即“太极本原”通过宇宙生成的逻辑确定,而“太极本体”通过宇宙复归的逻辑确定。

三、“原始反终”与“复归逻辑”的后天之维

从太极到万物的生成与复归,是本然世界的展开,从抽象的太极到五行的大化流行,再到具有物质性的万物生生,人尚未参与到宇宙世界的大化流行中。在具体的物之性的宇宙生成的基础上,周敦颐对“人”在宇宙中的生成、复归过程进行了专门论述。在宇宙整体的生成与复归中,人具有特殊地位,即:“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5]5如前所述,从“无极而太极”再到“万物生生”,《太极图说》对《太极图》从第一圈层到第五圈层已经解释完成,但尚未进入与人相涉的视域,是本然的,外在于人的世界的生成。人虽然也作为“万物”之一而生成,但是尚未确立自身的主体性。因此,周敦颐围绕《太极图》的展开,进一步论述了人在太极之宇宙世界中的独特地位,并阐述了人文宇宙、人自身主体性挺立的过程。

在朱熹看来:“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则所谓人○(笔者注:太极图的第一圈层)者,于是乎在矣。然形,阳之为也;神,阴之发也;五性,水火木金土之德也,善恶,男女之分也;万事,万物之象也。”[7]71从《太极图》与《太极图说》相对应的角度来看,以“得其秀”对应太极之第一圈层,将“形、神”对应阴阳之第二圈层,“五性”对应水火木金土五行之第三圈层,“善恶”对应“男女”之第四圈层,“万事”对应“万物”之第五圈层。由此,《太极图》亦展开了一个自上而下、与人相涉的意义世界的生成过程,在这一生成过程中,人得太极之精华而具有了不同于万物的独特属性,即“最灵”。人因对阴阳之气的秉持而具有了“形、神”,“形”即物质意义上人的身体,而“神”则是人的自主意识和精神。人从水、火、木、金、土之中确立人自身之“五性”,然后产生如乾坤男女之分一般的善恶之分,通过形神、五性、善恶的作用,与人相涉的“万事”亦生成。由此,《太极图》完成了第二次自上而下的生成过程。第一次自上而下的生成过程以本然世界的万物生成为重点,第二次自上而下的生成以与人相涉的意义世界生成为中心。

在第二次人自上而下的生成展开之后,周敦颐再次进行了“原始反终”的复归。在这一次复归的过程中,圣人的“人极”地位得以确立,即:“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5]5从前句“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可以看出,善恶之分具有两面性,由此所形成的万事亦具有善恶两种特征,如朱熹所言:“万事,万物也。此天下之动,所以纷纶交错,而吉凶悔吝所由以圣也。惟圣人者,又得夫秀之精一,而有一全乎○之体用者也。”[7]71因此,圣人所定的内容,在于万事之中善恶所生的吉凶悔吝等结果,通过圣人之定来引导,而圣人以“中正仁义”定,一方面体现了圣人所具有的优秀品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圣人对常人为善去恶的要求。“圣人看到纷繁复杂的人事,通过‘中正仁义而主静’为人事建立秩序。”[12]224通过“中正仁义”的原则去衡定万事之生、善恶之分、五性之德,则能够为善去恶,趋吉避凶。

在这一过程中,在动静之间,圣人处于“主静”的存在状态,“主静”的存在状态是圣人“立人极”的前提,圣人的“主静”境界,表现在与世界的互动和自身的关系中,意味着圣人不再以这个世界为核心,而是世界以圣人为核心。常人以外在的世界为核心需要心意之动、思虑之动、实践之动而认识世界。世界以圣人为核心,并不意味着圣人成为世界的动力因,而是圣人对本然世界和意义世界的纯全把握。一方面,对于既成的本然世界和意义世界,即世界的“既济”形态而言,圣人能够当下立现,与天道合一,无需“动”。另一方面,对于仍然在继续发展,变动不居的“未济”世界形态而言,圣人由于已经达成了对宇宙流行规律的认识,面对大化流行之世界亦能够应对自如,因此不会“妄动”,如曹端说:“不是不动便是静,不妄动方是静,故曰‘无欲固静’,到此地位,静固静,动亦静也。”[13]1065即是此意。因此,周敦颐认为圣人的精神境界“主静”,此“静”并非实践意义上的具体之“静”,而是心性层面上的,超越具体之动的“静”的境界。

此种“主静”的存在状态,与“太极动静”之大化流行同频共振,一方面,从境界论的角度而言,圣人本身不需心意之动、思虑之动、实践之动而能够认识世界;另一方面,从宇宙论的角度而言,圣人是相对于太极而“主静”,是与太极同频共“动”,太极“静”而圣人亦随之而“静”,圣人之一动一静与太极之动静相契合,因此,圣人相对于太极而言,亦展现为“主静”。圣人在境界和存在状态上达到与太极相等的高度,因此能够“立人极”。圣人通过对万事的理解和观察,以中正仁义对万事、善恶进行规定,平衡五性之德,从而立于主静之地,获得与太极同等高度的立人极的地位。圣人不是先天而成的,而是后天修习而确立的,这与周敦颐所言“圣可学”[5]75与“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5]79的理论具有一致性。正如周敦颐在《通书》中感叹:“圣同天,不亦深乎!”[5]79通过成圣工夫,从常人到圣人,圣人自下而上立人极,而非先天立人极。由此,“圣人”复归于“太极”而立人极,《太极图》再一次完成了“原始反终”。

此外,在《通书》中,周敦颐对“诚”的论述亦体现了此种“复归逻辑”,一方面,周敦颐论述了“诚”在宇宙中生成和确立的过程,即“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5]64在这一过程中,诚的价值本体意义得到呈现和展开。另一方面,周敦颐论述了“诚”在人化世界中的重要作用,即从万事的展开中复归为本体:“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5]65在自上而下的生成过程中,“诚”的价值本体意义获得了宇宙论的保证。“‘诚’不单是真诚,也是人投入宇宙的创生、参与万物变化的过程。”[12]224在自下而上的向诚复归的过程中,即从“万事百行”中确立“诚”的价值本体所具有的主导、引导万事的作用,“诚”的价值本体意义获得了本体论的保证。在此生成和复归的逻辑中,“诚”的意义得到全面展开。

总之,针对朱熹《太极图解》和《太极图说解》中存在的不足,即对“原始反终”诠释的牵强和对“复归逻辑”的忽视。文章展开对周敦颐宇宙论中“复归逻辑”的考察并对“原始反终”作出新的诠释。在《太极图》和《太极图说》中,这一“复归逻辑”主要体现在两条进路中,并与其宇宙论的“生成逻辑”相对应。相对于从太极到万物的先天本然世界的生成确立了太极的宇宙本原地位,从万物向太极的复归则确立了太极的万物本体地位。相对于人从先天宇宙中不断生成意义世界的过程,从万事向太极的复归则确立了圣人立人极的崇高地位。“原始反终”是这一宇宙复归过程的概括和总结,因而具有宇宙论意义,而非仅仅具有生死观的价值内涵。以“原始反终”为总结,以宇宙“生成逻辑”和“复归逻辑”线索为展开,周敦颐所构建的以太极为核心的宇宙世界得以完整展开。周敦颐的《太极图》虽然形式简单,但是内涵深遂,值得不断深入研究和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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