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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芋记事

2024-01-02王佩凤

青年文学家 2023年32期
关键词:富平二婶洋芋

王佩凤

烟火人家

晌午的日头斜照在矮矮的房檐上,倒映出一抹短影子。几只母鸡在酣睡的黄狗身边抢啄洋芋渣渣,喉咙里响着咕咕的吞咽声。厨房不时传来母亲和弟弟的嬉笑声。父亲坐在炕沿儿上,缝补装洋芋种子的粗线口袋。

我的家乡地处六盘山脚下,这里栽种洋芋的时节相对其他庄稼比较迟,整个春天,洋芋都躺在土窖中悠闲自得,待到立夏前后才会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起来,各个都想离开土窖回到广阔的大自然中,舒展舒展僵了好几个月的筋骨。洋芋的心情庄稼人自然是知晓的,家家户户便开始搭伙组团热热闹闹地切洋芋子了。

我家切洋芋子的热闹主要来自洋芋窖,在调皮的孩子眼中,这个凝结着庄稼人智慧的“一房三室”结构的洋芋窖就是一座地下城堡,是现实版的《地道战》,闹腾的孩子们借掏洋芋的机会,学着电影主人公高傳宝在“地道”里努着劲儿挥洒英姿。二叔家的两个儿子海平和富平自然是抢着下窖的人选。

二叔从小跟着我爷爷学了木匠手艺,一年四季在外面靠这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一家四口挣口粮钱,家里的庄稼地交给二婶操持。不承想二婶是个懒散女人,在庄稼地里敷敷衍衍,收成一年接不上一年;针线茶饭活儿更是一塌糊涂,两个儿子经常是衣衫不整,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别人家娃娃的馍馍,馋得慌。时间久了,二叔和二婶在我心中的“好形象”也就没了。

洋芋从窖里经我们这群闹腾的孩子的手一筐一筐乐此不疲地输送上来。母亲跟邻居家的大妈们挑拣洋芋身上芽窝最深的那部分,用锋利的刀刃快速切下,她们不会怜惜洋芋身上挨了刀而犹豫不决,相反,整个过程娴熟快速。洋芋芽窝深的部分都被选中切下,当作来年的洋芋种子,剩下的“豁丫”部分形状各异、大小不一,就变成了我和小伙伴们争先抢夺的上好玩物。玩伴们赋予它们新的寓意—“小飞机”“小房子”。待到夕阳西下,我们手中的“玩具”摇身一变就成了灶膛上热气腾腾的晚餐—煮洋芋“豁丫”。我从腌菜缸里捞出一盘鲜嫩的泛着淡黄色的咸菜,再从另一口热气腾腾的锅上捡起三五个莜麦面“碗簸子”(莜麦面粑粑),一顿煮洋芋丫丫就着莜麦面“碗簸子”在与咸菜的滋味融合中激活着全家人的味蕾,每个人嘴里都发出脆生生咀嚼的响声。

再看看父亲,只见他把煮洋芋丫丫捣碎成洋芋泥,用筷子在油碗里蘸了一筷子头儿熟胡麻油,又放了一撮盐,搅拌均匀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胡麻油的香味刺激着我们的嗅觉,弟弟赶紧也端个碗学着父亲的样子捣起洋芋泥来。海平和富平自然不甘落后于弟弟,他俩也抢着端起碗,又是蘸油又是放盐,炕桌上撒满了零乱的盐粒和洋芋残渣。富平的筷子在黑瓷碗里一通翻腾。白灿灿的洋芋泥在胡麻油的晕染中泛着淡黄色。突然,黑瓷碗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猛地从炕桌上翻滚下来,在炕沿儿边上打了个旋儿后跌落在地上,哐当一声摔成了两半,黏黏的洋芋泥被甩出碗口,一撮撮、一团团地粘在地上,直愣愣地瞅着我们。富平手足无措地嘬着筷子头儿。一碗香喷喷的油拌洋芋泥在全家人的心疼中成了黄狗和母鸡的美餐。

“洋芋也是粮食,是救人命的,不是你这样糟蹋的!你们太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把洋芋煮熟捣碎,压成砖头块儿,晒干后藏在墙里头,遇到灾年每次抽出一块就够一家人的一顿口粮了。”父亲埋怨我们浪费吃的,用我从未见过面的太爷爷如何用洋芋度饥荒的事情教育我们。屋顶上微弱发红的电灯泡与炕桌上洋芋冒出的一缕缕的热气交融出了一片朦胧,父亲的絮叨在这朦胧里流淌着……

富平的黑瓷碗被母亲换成了更结实的灰瓷碗。父亲刚才的絮叨声还在我们耳畔萦绕着,而富平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

夜深了,一阵犬吠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我把头贴在窗户上,竖起耳朵辨听着从门外飘进来的女人的声音,“嫂子—嫂子!快开开门,富平肚子疼得很!”喊声还夹杂着富平的哭号,原来是二婶的喊声。父亲赶紧下炕开门。黄狗也听出了二婶的声音不再叫了。

二婶个子小,腿短,走起路来恨不得把上半个身子先扔出去后,再把下半身拉出去,前倾的上身带动着短腿的下身,脚步却很重,每落下一脚都会发出腾腾的响声。可能是脚步重的原因,弹起的尘土也比别人多些,二婶的裤腿边儿一年四季没有干净的时候,不是脏兮兮的土就是两三根乱线头,要么就是碎草屑,这一路火急火燎地赶来,背上还背着哭哭啼啼的富平。二婶绷着脸说,富平吃了长芽的洋芋,中毒了。

母亲面对二婶不讲理的埋怨无奈地摇着头。邻居们都被半夜三更的聒噪声吵醒了,三三两两来到我家门口看个究竟。我父亲是村子里唯一受过培训的医生,他的出诊包里一年四季都有治疗一般的头疼脑热、肚子疼的药物和针剂。情急之下,父亲当即拿出打针的小铝盒,在院子里取了几根劈好的柴,生火煮上针盒消毒,准备给富平打针。干柴在土炉子里噼啪作响,煮沸的开水在小铝盒里裹着玻璃针管翻滚着,一缕缕青烟顺着空气上升至屋顶,最后聚敛在一起飘出了门外,融入院子里的清冷中。父亲手中的针头在富平一声连不上一声的哭喊中扎进了他的屁股。半个多小时过去,富平不哭也不闹了,二婶这才在绷紧的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天空中的星星眨巴着眼睛,瞅着这烟火人家。

第一张全家福

农历四月中旬,栽种洋芋的时期到了,父亲选择在一个空气湿润、雾霭蒙蒙的早晨,拉起满满一木架子车的洋芋种子,扛起土犁,赶着老黄牛下地了。立夏前后的庄稼地里,除了还未入土的洋芋地闲置之外,其余庄稼田里五颜六色的庄稼迎着太阳,就着风儿,铆着劲儿,聚敛着大自然的养分。

父亲胸有成竹地把第一犁拉开了。洋芋种子在经我们五六个人定量的尺许长度间,匀速地一颗一颗地点栽在偌长的犁沟里。犁沟的深浅程度,父亲把握得游刃有余,无须我们去考虑犁沟太深,种子发不了芽,犁沟太浅,种子会被冻死等问题,只管把洋芋种子栽入张开大口的犁沟中。

条条犁带远远望去,犹如拉面师傅的拉面平整地铺在案板上,只等待下锅的火候。这时,父亲已经站在了耱上,老黄牛拉着耱从地头缓缓地走过来,身后被耱拉平的犁沟犹如一大床棉被平整地覆盖在洋芋种子身上,田地表面只留下了耱齿划过的条条痕迹,而我则盯着老黄牛和父亲的背影发呆。

端午节前,一年中最有生机和朝气的日子到了。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各个带着针线在田里利用除草歇缓的空当,凑在一起切磋缝制端午香包的技能。紫色和白色的洋芋花争芳吐艳,迎着妇女们手中花花绿绿的针线活儿摇曳在一片片的花海中。平淡的日子在妇女们手中的针线里变得既丰富又充实。

突然,山边豁岘处飞出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铃声迎着风飘进了洋芋地,钻进了我们的耳朵。顺着丁零的铃声望去,弯弯曲曲的山路也越来越窄,骑自行车的陌生人只能推着自行车在田间地头东瞅瞅西望望。大片的洋芋花在午后的阳光中迎风飘舞,似乎向这个不速之客打招呼问好。“哦,是泥套村张玉杰的大儿子张嘎子,快三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听说去年出去了一趟,回来也不好好务庄稼,推着自行车在这儿乱转啥呢?”父亲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张嘎子的大概情况。父亲经常走村串户给人去瞧病,邻村的人大多都见过,对张嘎子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张嘎子故意拨弄着车铃,丁零的声音响个不停。这大忙天,每个人不是扛着锄头就是背着背篓的,这跟煞风景的张嘎子显得格格不入,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大概感觉到了乡亲们异样的眼神,急忙发出一声突兀的“照—相—来,彩—色—照—片”的喊声,那声音怪怪的,从山路飘到田间在空气中分流,等飘进我家洋芋地的时候已经变得细细的,没了底气,怯生生的。紧接着又是一声,第二声,第三声的喊声开始悠扬起来了,回荡在山间的喊声拨动着姑娘们的心弦。是啊,眼下这美丽的洋芋花海是最好的背景,定格在彩色照片中的瞬间将是最美好的回忆。“这肯定是个懒汉二流子,大忙天不好好给洋芋锄草,隔山驾岭地跑到庄稼地里给人照相来了,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饿死的!”母亲愤愤地说着,好像这个“不务正业”的张嘎子就是我们家的其中一员。

几个姑娘已经围上去了,七嘴八舌地议论价格,选择照相的好地方。倏忽间,姑娘们就向我家洋芋地走来了,原因是我家的洋芋地里全是紫色的花,照在照片中颜色最艳丽。母亲不情愿地拉着脸。而张嘎子早读懂了母亲的神色,声音放高地说:“大嫂,我们不进地里,就在地边上照个相!”这时,我才看清张嘎子大概二十几岁,布底鞋,蓝裤子,上身套着一件酱紫色的旧西服,皱皱巴巴地裹在干瘦的身体上,额前耷拉着的一撮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嘴唇上留着厚厚的胡须,还时不时地向背后一甩头,一绺头发很有节奏地唰一下就摆在了耳后,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在没有头发遮挡间直挺挺地站在了整张脸上,眼珠子像个玻璃弹球,精明地转来转去。他满脸笑容,热情洋溢地为姑娘们介绍彩色照片是当下的流行事物,也是每个人一生中不能错过的美好时刻。姑娘们的思绪随着张嘎子的各种描述早已飞在了洋芋花瓣上,等待照相机开拍。我的心也被搅得乱乱的,思忖着这彩色照片该是多么动人啊,这样想着,心里也蠢蠢欲动起来。“我们没那闲钱照彩色照片,那几个‘猴女子都是拿着婆家给的定亲钱甩花着呢!你想照,就赶明儿给你也定个婆家,好好照相去!”母亲看出我的心病,用最狠的话扼杀我心底泛起的丝丝美好。“妈!我有钱,我也要照相!”说话间,弟弟从裤兜里掏出了两个硬币,惹得我们全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驱散了母亲刚才带给我的缕缕阴霾。

最终,在父亲决定下,我们全家在端午节前的洋芋花海里留下富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张全家福。照片定格在一片紫色中,父母满脸的笑容迎着争芳吐艳的洋芋花,精神饱满。生活的奔头在一张小小的照片中显露无遗,似乎父母曾经的芳华又一次附入了他们的体内,那是我见过的父母最好看的样子。照片中,我和弟弟胸前还戴着母亲口中的“猴女子”们做的各式各样的端午香包,五彩丝线的流苏带子飘飘洒洒。

有惊无险

经过夏天的温暖与雨润,洋芋迅速在地下开始扩茎了。于是,父母便带领我们全家忙乎起传说中的“拥洋芋”。锋利的锄头在洋芋秆下面三两下就堆起一个大土包,把一个洋芋牢牢地围在中间。土堆包的大小直接影响着洋芋收获时的大小。锄头在汗水荡漾中演绎着“拥洋芋”一词的意义。我紧跟在父母身后,艰难地移动着沉重的双腿。突然,一个奇思妙想飞在了面前的这根洋芋秆上,洋芋要是能像杏子一样长在树上,人就不用这样弯腰费力了。念随心转,话随口出,心里咋想的,嘴里就咋说,我的话一出口,父母哈哈大笑起来。“傻孩子,洋芋皮实,果实在地下,雨(冰雹)打、霜冻、虫害都不怕,长在树上的果实在显眼处,容易遭害!”母亲的话蕴含着大道理。我似听非听的,心头依旧是一连串的奇思妙想。锄头间的土都堆向洋芋的根部。正午的阳光在成片成片的洋芋叶上闪着斑斑光点。

一天傍晚,弟弟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进来,从口袋掏出两个白白净净、圆不溜秋的新洋芋,抬手就往开水锅里投。母亲急忙拉住弟弟的手,问怎么回事,弟弟才说是从二婶家拿的新洋芋。弟弟的话使母亲恍然大悟,说:“也难怪,这都夏至了,可以在洋芋堆下面先刨几个新洋芋尝尝鲜嘛。”母亲的话引诱着我嘴里的馋虫。透过锅盖儿上冒出的白气,我似乎看到了小铲子伸进鲜嫩的洋芋秆下面,白紫相间的藤撕扯着铲子头,圆不圆扁不扁的小洋芋,一簇簇、一窝窝地紧紧抱在一起,诉说着未长大就分别的不舍画面。

做洋芋汤的洋芋要切成大大的块兒,这样吃起来才过瘾。弟弟拦在我跟前,说要帮我做,小家伙儿大概是看见我淘洗干净的新洋芋像刚出生的婴儿,从心底生出了一份喜爱,非要帮我忙。考虑到切洋芋块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我答应了弟弟的请求。没有灶台高的弟弟站在小板凳上,举着菜刀在案板上乱剁起来,自豪的神情洋溢在稚嫩的脸上。我闷头生火烧水,双手拉着风箱,灶膛里干柴上的火苗哄哄地舞着。突然,弟弟一个踉跄从板凳上跌落下来,手中的菜刀咣当一声掉下来砸在弟弟的脚面上。我听火听呆了,竟忘了弟弟垫着板凳切洋芋。随着弟弟的一声惨叫,我猛地惊醒了。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我,直觉告诉我,弟弟的脚被菜刀砍断了。我哇的一声放开嗓子哭喊,我的哭声压倒了弟弟的哭声。我用手使劲儿捂着弟弟的脚,不敢挪开手。这个时候,二婶冲了进来,虽然她平时懒散,不怎么去庄稼地里,没想到今天她的懒惰对我们来说是大救星。二婶循声扑进屋来,立马挪开我的手,把弟弟的布鞋脱下来。布鞋被菜刀划烂,弟弟的脚指头流血了,他哭得快要背过气了。我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有点儿恍惚。“哦,不要紧,不要紧,小指头烂了个口子!亏得是你妈做的鞋帮子厚实,要不,碎娃的脚指头就被砍断了!”二婶的话松开了我紧绷的神经。我赶紧打开母亲的针线包。二婶挑出一块泛旧的白布,用剪刀咔嚓咔嚓剪成了一条长布条,又把一团棉花烧成了灰敷在弟弟流血的脚指头上,黑黑的棉花灰盖住了伤口,长长的布条一圈又一圈地把弟弟的脚缠成了肥硕的布团。

锅里的水咕隆隆地唱着温暖和谐的歌声沸起来了。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洋芋块儿汆入开水中。新洋芋在开水中翻滚着。案板后面盛油泼辣椒的瓷缸子张着大口呼吸着锅里的热气。我端起缸子用勺子舀了小半勺油辣椒顺着锅边慢慢溜下去,红红的油花儿浮在汤中,绕着洋芋块儿在锅里打转转……

饭香抚慰着我们有惊无险的心。

秘 密

中秋节前的一个晴朗的晌午,五六家的男女老少足足十几口人,浩浩荡荡地来收洋芋了。此时的洋芋秆已经完全干枯了,夏天照相时的鲜艳色彩不复存在。一阵秋风吹来,身上顿感凉飕飕的。四季轮回在不经意间,地下的洋芋却已经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收洋芋的第一道工序是要割掉已经半干枯的洋芋秆,即刻间,飞速的链刃发出噌—噌—噌的响声,一股向前赶超的气势催促着挥舞的镰刀,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懈怠。人多力量大,不到一会儿工夫,大片的洋芋地漏出两三个月前拥起的一个个土堆包。第二道工序是开犁,随着老黄牛尾巴一左一右规律地甩动,硕重的铁犁头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把土地剪成两半,洋芋从剪开的两半地中间像勇敢的战士前赴后继,一个个扑出土层,“匍匐”在“战壕”(犁沟中间)中,等待拾洋芋的队伍。干了不一会儿,我的两条腿就如灌了铅一样,在望不到头的洋芋地里歪歪斜斜地迈着步子,胳膊肘下摇摇晃晃的篮筐里躺着三五个洋芋瞥着我笑。

几家联合收洋芋的乡亲们用背篓、粗线口袋、木架子车把洋芋从地里收到土窖,可谓是洋芋一生最荣耀的回归。为了迎接新洋芋,母亲在“一房三室”的土窖中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搞了一次卫生大扫除。“一房三室”的洋芋窖分别是依据洋芋最大、最小,以及中不溜的级别容纳的。从收洋芋的第一天起,父母就在心里盘算好了大洋芋是留给我们吃的,最小的是牲畜吃的,中不溜的是卖钱补贴家用的。

人勤地不懒,今年的洋芋出奇得好。三个级别的窖都是满满当当的。“中间那一窖全部卖掉,马上冬天了,扯些新布给几个娃娃做棉衣过冬,再缝上两床缎面的被子!”母亲乐滋滋地计划着。“再做几十斤粉条!”父亲补充了一句。“给我买一个黄书包!”我赶紧趁父母心情好的时候给自己争取个喜爱的东西。全家被洋芋丰收的喜悦包围着,憧憬着……

一场冬雪落过,庄稼地里的活儿基本结束了,女人们都忙着做针线活儿了,男人们都出去做木匠、拉沙子等零工挣钱去了,村庄里冷清了很多,小偷却多起来了。二婶说冬天的夜太长了,家里没个男人,空得很,把我家的黄狗要过去给她们娘儿仨做个伴儿,等二叔回来了,再把黄狗完璧归赵。我们虽不情愿,也得满足二婶的要求,毕竟是父亲的亲弟媳,我们谁也不敢多言。

黄狗被二婶拴在院门口的木橛子上,为二叔家捕捉着黑夜里的每一丝动静,我们家却因为少了黄狗而清静得让人凄惶。黄狗的呼吸和汪汪声,还有它蹦蹦跳跳的样子已经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了,突然没了这些元素,生活如同冬天的庄稼地没了生机。半夜时分,庄里大多数人已经沉入梦乡,月亮睁着睡眼,在夜空发着悠长的愣。突然,我看见黄狗对着我家洋芋窖一阵扑咬,气势汹汹,前爪又抓又蹦跳的。我想看个究竟,但双腿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步都迈不开,我快急哭了。母亲的手伸过来了,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母亲把声音压得很小很小,说不要出声,好像有贼进院子里了。父母摸下炕准备出去看个究竟,一股无名的恐惧在黑夜慢慢放大了。我和弟弟不敢出声,蜷缩在被窝儿里,噤若寒蝉。房背后确实有腾腾的脚步声。父亲顺手把顶门的一截儿木棍握在了手里。母亲拿起了捅土炉子的火钳子,跟父亲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出去前母亲悄悄安顿我们说:“不要拉灯,要把贼堵在窖里。”我们摸黑互相扯被子,都想把自己的头包得严实点儿,似乎这样就安全了。

空气停滞了,我们屏住呼吸,只有心跳的声音在突突作响。我极力用耳朵捕捉房背后的声音,脚步声更多了,声音很嘈杂,根本听不清是人声还是东西碰撞的声音。尽管我心里很是着急,但是没有勇气出去看个究竟。一阵聒噪后,院子里的灯亮了,我和弟弟迅速起来趴在窗户上,看院子里的动静。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头上裹着头巾,几乎把一张脸全部包裹起来了,只留下眼睛处的一条缝儿,全身糊满土,背上还背着一袋子洋芋,步履蹒跚地向大门口走去。母亲急忙开了大门。灯光照在那两个人的后背上,衬出一条长长的影子,随着两人的身体移动到了大门口,最后消失在门外的黑夜中。

我不解地看着这个场面,父母明明是去捉賊了,怎么反而给送了两袋子洋芋让他们背走了,这两个人来自何方?我追问父母,他们却缄默不语,并且很严肃地交代我们,不许向任何人说起此事。我们信守承诺,现如今三十多年了,这件事仍然是我们家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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