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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梦奇传》的悲剧性

2024-01-01刘一凡

美与时代·下 2024年6期
关键词:悲剧性男权矛盾

摘" 要:晚清小说《兰花梦奇传》带有强烈的悲剧性色彩。松宝珠是《兰花梦奇传》中的主要人物,也是悲剧人物的典型代表,她是假扮男装的英雄女性,但性格中却具有不可避免的软弱性。松宝珠身体的柔弱特性符合封建男权对女性的一般期待,精神上的自我禁锢又是致使其悲剧性命运的重要因素。在小说的悲剧意义上,《兰花梦奇传》一方面展现了女性在封建男权凝视下所遭受的迫害,另一方面揭示了小说中所交织着的进步性与落后性,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

关键词:兰花梦奇传;松宝珠;悲剧性;男权;矛盾

《兰花梦奇传》是晚清的一部才子佳人小说,作者是吟梅山人,孙楷第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将其放入“烟粉”子目中的“英雄儿女类”。小说的主人公是内阁学士松晋之女松宝珠,她聪颖过人,自幼被父亲当做男儿培养。13岁中举、15岁钦点探花郎,父亲去世后,长姐宝林管理家族内部事务,她则以家中长子的身份管理家族外事,同时与好友李文瀚、许文卿交流频繁。后值海寇作乱,她作为三军元帅前去平定,大获全胜。凯旋归来时,在皇帝面前验明女儿身,并赐婚许文卿。成婚之后,丈夫许文卿态度大变,对宝珠百般虐待,致使一代才女年仅19岁便在欺凌中饮恨而亡。

一、悲剧人物松宝珠

松宝珠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也是作者集中笔墨刻画的对象。她首先是一位兼具文才与武才的英雄女性,平日里吟诗作对,战场上又叱咤一方。然而,作者又偏偏为这样一位颇具英雄特质的女性戴上软弱的帽子。宝珠不但身体弱不禁风,无法与男性力量抗衡,而且还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身份禁锢在男性地位之下,最后在矛盾中走向惨死。这一命运不仅使人读来心头一震,也为封建礼教制度敲响了沉重的警钟。

(一)貌美才高的英雄女性

松宝珠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也是作者集中笔墨刻画的形象。作为小说传奇色彩的代表,松宝珠一出场便颇具神仙特质。在她出生之前,其父就梦见有人送他一枝兰花。平日里,宝珠身上总是充满兰花的异香,后来也被道士松鹤仙人点破确实为兰花花史。作者写松宝珠“是柔媚一路,瘦瘦的身子,长长的脸儿,春山横黛,秋水含情……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1]6。

宝珠的形象首先体现在其超乎常人的才学修养和征战沙场的能力魄力。在人物塑造中,作者有意地将宝珠描写为一个既具智慧与才学、又颇有大将风范的英雄女性,“以热情洋溢的笔墨塑造了松宝珠这位集统帅、军师、清官于一身的理想的女性形象”[2]。作为自幼接受儒家传统文化教育的文人,宝珠小小年纪就高中科举,并在处理政务时游刃有余。她曾屡次向皇帝进言献策,表达自己的对国事的主张,“缕晰详明,有关政治”[1]7,体现出卓越的政治远见。审理冤案时,她明察秋寒,巧用心理战术,一步步诱导杀人嫌犯招供,其缜密的思维和断案的能力为人叫好。在面对刘三公子的纠缠时,她从容不迫,将计就计,先后与其智斗三次,反把对方耍得团团转。面对蛮夷的叛乱,宝珠在满朝文武皆一筹莫展之时挂帅出征,领兵平定,颇具征战沙场的能力和魄力。在才学修养上,她又有过人的才气。中举授官之后,宝珠与李墨卿、许文卿应酬来往频繁,其吟诗作词“对对子”的天赋在第三回“见美色公子起淫心,赋新诗宝珠动春心”中微露,后又多次在与友人亲朋的吟诗作赋中轻松取胜,写诗作词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此外,从亲族到友朋,无不对宝珠进行夸耀和赞美。在第九回“堂前闲话妙语诙谐,冰上传言书呆拘执”中,李公直言:“功名迟早总是有的,要如我们秀卿,天下那有第二个?”[1]54宝珠明察秋毫断案之后,“内外城都传遍了,人人赞好,个个称奇”[1]163。不论是松府的各位,就连许夫人和许银屏也对宝珠爱戴有加。许文卿与宝珠发生争执时,银屏称“姐姐才貌双全,不知哥哥几生修来的香福”,夫人也称宝珠是“千人一见”。由此,宝珠在政治场和战争谋略中足智多谋,威风赫赫,在日常生活中又聪明美丽,讨人喜爱,可谓是具有高尚品格的英雄女性。

(二)软弱的性格特质

松宝珠的前半段人生顺风顺水,带兵凯旋后又受到皇帝的封赏和赐婚,看似风光无限,颇有人生赢家之味。然而,作者着力刻画的这样一个英雄女性的形象固然带有冲破封建礼教的进步人生特质,但其人格深处却带有异常软弱的性格特征,这种软弱充斥在松宝珠的人生之中,也成为其惨死不容忽视的缘由之一。

宝珠的软弱特性直观地表现在其身体的柔弱之中。全书第二回,作者就说“宝珠是柔媚的一路”“到底是个女子,又在髫年,未免失之柔弱”[1]6,这一人物在一开场时便被烙印下了弱不禁风的柔媚特点。同为松家的女儿,宝珠与长姐宝林各自有其美丽动人之处,然而宝珠的柔媚却在开篇就被作者特意提到,这是一种强调,也是在为宝珠后续的惨死经历做铺垫。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审美心理中,女子体弱男子强健是不争的事实,宝珠柔弱的身体特质也恰恰符合了封建视角下世人对女性的一般性期待,体现了对传统女性“体弱”“温顺”特点的要求和期望。

更为重要的是,松宝珠的软弱离不开其对自我身份的禁锢,这是造成其悲剧性命运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首先,宝珠虽以男性形象示人,但她并不留恋男性的身份,并一直在寻找时机摆脱这种身份。宝珠十三岁参加科举考试,高高地中了一名经魁,在举家欢喜之时,她却常常独自暗自神伤。之后父亲早逝,兄弟尚小,她无奈以大少爷身份处理家庭外事,几次欲改装不成,更是有苦说不出。在升官之后,她也“心中不喜,想自己是个女儿家,官升大了,格外难以罢手”[1]45。可以说,松宝珠在家庭面前没有任何选择地走上了“扮男装拥功名”的道路,并时时为这种扮装感到窘迫,究其原因有二:一是她的扮装并非本意,而是身不由己的选择,幼时的扮装是父亲的要求,父亲不许她裹脚梳头,也命令家中除亲人之外都称她为大少爷。而父亲去世后的继续扮装又是姐姐对她的规劝,劝告她“外事在你,内事在我,你我二人,缺一不可。你须念父母之恩,代领小兄弟成人。”[1]3由此,松宝珠的扮装并无任何自主权,而是在家人要求下的妥协与让步,就其自身而言,她对男性身份并无留恋,反而是拖着以家庭为重的担子在负重前行,因此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并不愉快,但又没有任何退路。反观历史,花木兰的代父从军是心疼父亲年事已高的自觉选择,因此,木兰的扮装是义无反顾的、她从不质疑自己的选择,也不把自己推入犹豫的境地。相较起来,宝珠的扮装是怅然长叹,她企图寻找办法回归正位,并时刻准备着摆脱男性身份。

二是,松宝珠虽一直以男性形象示人,但她内心深处一直坚守的是女性的价值认知,认为自己“是个女流,不能服众”[1]3。可见,在宝珠看来,女性应该天经地义地承担嫁人生子,相夫持家的义务,而不应越位干政。同时,在她看来,以女性身份干政总是不能服众的。因此,宝珠之所以时时担心自己的身份被人揭穿而落入困窘的境地,本质上是其女性化的身份认同无法支撑其所承担的事业目标,所以她终日惴惴不安,并企图抓住一切机会逃离。

其次,松宝珠从始至终都主动迎合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一切要求。中国传统伦理讲究“男不言内,女不言外”[3],因此松宝珠坚持以伦理纲常和妇道夫纲为人生信条,并在生活中躬身实践。在与许文卿订婚之前,松宝珠出入官场,与有志之士交游吟诗,以平等的态度与身边人交流,而当自己的女性身份被许文卿识破并被迫订婚之后,她见到许文卿却总觉得不自在,感觉心里怕怕的。这时的松宝珠已经把许文卿当做自己的夫君,因此不自觉地感到受制于文卿,因而会产生不自在之感。在与许文卿结婚之后,曾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松宝珠在面对丈夫的虐待时也无太多的反抗意识,而是自觉地将自己拘禁在“妇道”的藩篱中,主动接受并靠近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在被文卿虐待以至旧疾复发时,作者这样描述她的心理活动:“他生性本来温良,不说丈夫的过处,又见婆婆相待的诚心,文卿悔过的光景,何肯说出真话来……主子待我的恩情,不言而喻,如何舍得我受人欺凌?天威震怒,许家几个官,断送定了,那我不是死有余辜么?”[1]394足以见得,作者笔下的宝珠在面对丈夫欺凌时所持有的是忍辱负重、息事宁人的态度,她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到了贤妻的角色之中,所以处处隐忍,放弃个人追求。宝珠主动接受男尊女卑社会下女性命运不公的现实,并时刻用这种规范要求自己,自觉遵守闺范传统和女性教条。可以说,松宝珠从始至终都没能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意愿,而是追求妇道并以此为己任,反而在这个过程中丢掉了真实的自己。

此外,“小脚”也成为了宝珠自觉迎合男性凝视的重要符号。众所周知,为女性裹小脚的习惯在中国封建社会延续许久,明清更是达到了鼎盛时期。这种习惯是父权制社会“男尊女卑”传统增强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也让“男强女弱”成为了铁定的事实。这种封建习俗体现出中国古代审美观念对娇小、柔弱的女性美的期待。宝珠中经魁之后,借丫鬟紫云的口说出了她的担忧:“小姐今年年数不小,虽说中了举人,终究有个叶落归根。老爷、太太俱不想到此,只图眼前热闹,不顾小姐日后终身。就如大小姐,现在与李少爷结亲下礼,何等风光!小姐又不好自说心事,依我看来,不如先将脚裹好,日后要改妆,也就容易。不然,再等两年,一双整脚,就是吃亏,也裹不下来。”[1]3在众人皆为科举功名高兴之时,宝珠唯独暗暗担心自己一双整脚以后不好嫁人。这种担心体现了作为封建女性的宝珠对这种畸形审美的迎合,她主动裹脚,要的是使自己以后嫁人时不吃亏,也期盼自己和其他女性没有区别。这正显示出宝珠对男性凝视的自觉靠拢,从本质上来说,她根本不愿跳出封建男权对女性设置的牢笼。

宝珠的一生最终以惨死的悲剧作结。松宝珠的形象带有强烈的悲剧意味,而作者似乎并不满足于仅仅刻画小说主人公身份的悲剧色彩,而更是在小说结局的设置中夯响了更为沉重的一击。才子佳人小说最主要的特征是大团圆式的温馨结局,而《兰花梦奇传》却一反常态。作者写了大团圆,但又不以大团圆作结,而是着力描绘大团圆之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悲剧性结局。如果作者停笔于宝珠凯旋归来,受皇帝赐婚与许文卿结合,将无异于其他的才子佳人小说,但宝珠出征前后的种种细节都暗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后的惨淡人生,因此作者着眼于在大团圆之后揭示其无可奈何的命运悲剧。正如西慧玲所言:“在封建社会,婚姻关系的确立就是女性对男性依赖关系的确立,而女性一旦这种依赖关系确立,她的全部活力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惟命是从的妇人了。”[4]宝珠的死是旧疾复发的偶然,也是许文卿畸形婚姻观下的所作所为酿成的必然。婚后的宝珠放下了自己的才气和风范,专心扮演好守妇道的贤良妻子角色,但这样的牺牲和付出也并未能够换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团圆结局。在小说的最后,作者刻意营造出“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悲剧。在创作上,这种“冲破式”的主动选择给“悲人”以更悲的结局,也给封建礼教和夫权制度以沉重的警示和打击。

二、封建男权下的女性悲剧

松宝珠这一悲剧人物的命运最终来源于封建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固有压制,这一点在许文卿对待松宝珠的前后态度变化中表现得最为突出。许文卿的形象是封建夫权制度对女性压迫的典型代表。小说的悲剧意义在于揭示了一个深刻又无可奈何的真相:在中国封建社会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传统面前,即使是松宝珠这般的英雄女性也无法幸免。这也是英雄女性无法回到家庭生活中扮演贤妻角色的悲剧。

许文卿和松宝珠初识时,二人是至交好友,第三回“见美色公子起淫心,赋新诗宝珠动春心”中,朋友几人在妓院吃酒,醉后的文卿对宝珠越看越爱:“奇哉秀卿!娇媚如此,若是女,吾即当以金屋贮之!”[1]14此时的宝珠也暗暗为风流倜傥的文卿动了春心,在后来的行酒令做对子中,文卿也多次对宝珠的才能和学识赞叹有加。第十八回“刘公子充发黑龙江,宋小姐喜动红鸾宿”,许文卿经张山人点播得知宝珠竟是女性,霎时“心里乐得受不住”[1]112,他将宝珠叫来,将门锁上,意欲强行定下婚事,并试图动手动脚。反观宝珠的态度,则是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的行藏,被你识破,我也不敢强。但我也是不得已的苦衷,求你还要原谅我一点脸,就是你的交情。你今日一定要逼我,于你也无甚好处,何苦来呢!”[1]112而文卿在终于征得宝珠的同意之后说:“我件件都如意,只有一件不放心,你脚是裹过的么?”[1]113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立即召集松家长辈与其秘密订立婚约。在这样不平等的婚约订立中,与其说宝珠是因为两情相悦而嫁给许文卿,不如说其是在男性权利胁迫下的凝视和屈从,她的“嫁人”是被许文卿识破女儿身后的无奈选择,因此宝珠在订婚时并无任何话语权,只是任凭两家的长辈推着走。如果说她最初对许文卿的爱慕是一颗小小的种子,那么现在却完全被这种权衡利益之后的定亲冲散了。在权利的胁迫面前,她不仅就这么被逼着与许文卿订了婚,还要时刻担心会因此被许文卿抛弃,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健康的夫妻关系,是封建条件下的特殊产物。

松宝珠和许文卿早年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他们惺惺相惜,是相互去对方家中做客不用通报的关系。而就在宝珠的身份被许文卿识破之后,他们之间那种平等又互相欣赏的友朋关系被打破了,宝珠开始害怕见到许文卿,许文卿也开始居高临下地与宝珠说话,甚至趾高气昂地要求她下跪。这一切的变化都只是因为文卿识破了宝珠的女性身份,所以开始把宝珠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只是因为宝珠的身份变成了女性,于是这种关系在无形间产生了等级差别,从前的交情和相互欣赏都被抛之脑后,双方身份认同的改变也就伴随着地位等级的更改。第二十回“未过门刑于施雅化,作主试巾帼掌文衡”,作者着力描写了二人在李府酒宴上的细节,宝珠见了文卿“羞惭满面,口都不敢多开,就如见了上司一般”,而文卿更是“待他甚是倨傲,有些装模作样”,当他看到戏班小旦坐在宝珠怀里时,更是大怒,将她叫出来呵斥:“你忘了本来面目了?你把个男人搂在怀里,太不顾体面!以我的性儿,就要打你几下才出气呢!”“放屁!你可认得自己了,我明日去告诉你母亲、姐姐,看你可过得去?”[1]123许文卿这一系列变化的原因是认识到了宝珠是女人,因而无法继续用平等的身份和眼光同宝珠共事,所以变得嫉妒、失控、反复无常。

婚后,许文卿在暴怒中冷笑道:“竟忘却自己是个女人了。”[1]345这句话振聋发聩,虽是在说宝珠的贴身丫鬟紫云,但也直接指出了宝珠的悲剧性命运。在许文卿的视角下,只是因为宝珠的身份是女人,所以就只能听凭男性发落,没有任何地位和话语权,至于与他争吵反抗,更是荒谬透顶、令人无法接受的事。

作者在提到许文卿前后态度转变的原因时,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要说文卿不喜欢宝珠,不必这等朝思暮想,事为何猜到手,又闹起脾气来?一则文卿本是公子性儿,二则其中也有个缘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1]333回首宝珠的一生,曾征战沙场,颇得圣眷,女子又比男儿强。但处在封建男权凝视下的许文卿无法接受宝珠比他更有才干的事实。也就是说,他爱宝珠,但他不能允许宝珠威胁到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和权威。所以他恼羞成怒,并试图以男性的天然权威来压制宝珠。在封建社会条件下,男性天然有打压女性的优势和权利,许文卿对待松宝珠态度的变化典型地体现了封建男权社会中男子对女子的矛盾心理,也即妇道和夫纲的矛盾冲突。可以说,封建夫权制度下的男性凝视通过许文卿的嫉妒心和大男子主义表现得淋漓尽致。

三、进步性与落后性的矛盾交织

“巾帼不输须眉”的进步性和“全妇道振夫纲”的落后性是构成小说悲剧主题和松宝珠悲剧性命运的主要矛盾冲突,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显示出作者对封建男权思想的否定,但另一方面又并未能够完全超越这种思想。

小说的开篇,松宝珠与李文瀚、许文卿三人吟诗作对,郊游吃酒,好不快活。宝珠虽时时常因自己不能改装而踌躇,但整体是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的。在与文卿订婚以至结婚之后,作者多次写到宝珠在文卿面前唯唯诺诺的态度。第五十三回“真贤良小心全妇道,浅见识百意振夫纲”中,许文卿因宝珠作词强于自己而十分不快,于是要与宝珠比酒量,并对宝珠厉声呵斥。宝珠却“满面娇嗔,一腔怒气,又不敢发作,低着头默默无言。”[1]337第二天文卿出门后,她暗自神伤:“我还不让他吗?你是知道的,我在戎马丛中,出令如山,杀人如草,也没有怕过一个人,还不知道多少人怕我呢!……到如今威风使尽了,也不知什么缘故,见了他好像怕他似的,一点都不敢强。”[1]339这里,宝珠的形象和她的内心独白鲜明地显示出小说所交织着的进步性与落后性。即使是杀人如麻的英雄女性,宝珠在面对家庭和丈夫时依旧是作茧自缚,甘愿把自己困在伦理纲常和妇道夫纲的藩篱之中。她有意识地进行自我反省,但还是不免被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所绊住,不得脱身。宝珠唯一一次动真气的反抗是在第五十九回“许文卿反面即无情,松宝珠伤心怜薄命”,二人在争吵中,文卿说:“你仗着圣眷,独须知不好看相,主子为什么独喜欢你?我倒不信。”宝珠气得双泪交流:“你糟蹋我可以,不可以坏我名节!”[1]381这次争执是宝珠唯一一次的反抗与对峙,只是因为许文卿的话威胁到了她的贞洁,于是宝珠痛苦纠结,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反抗。正如卢隐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贞操本该男女两方面共同遵守才公平。如像我们中国人,专责备女人的贞操而男人眠花宿柳养情妇都不足为怪,倘使那个女孩失去了处女的贞洁便终身要为人所轻视,永再休想抬头。”[5]

此外,小说中其他女性身上的进步性和宝珠落后性的矛盾使小说充满讽刺意味。作为作者用大笔墨塑造的人物,松宝珠呈现给世人的形象是女扮男装做出大事业的英雄女性,但面对夫妻关系时却完全无法避免妇道夫纲的落后性。作品的悲剧意义除了在展现进步性与落后性相交织的松宝珠形象之外,还通过对作品中其他女性的刻画,展示她们面对男权凝时时异于宝珠的进步性所在,通过对宝珠身边女性进步性的揭示,侧面道出宝珠命运悲剧的原因,更具讽刺意味。

宝林和宝珠的形象体现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命运。文章开篇时,作者这样描述宝林的形象:“宝林则又不然,生得花容月貌,腰细身子长……敢作敢为,有才有智,出言爽快,作事刚方,家内人怕他,自不必说,就是各业的老年管事,见他也是服服帖帖,不敢仰视。他行事说话,也处处服人,人亦不敢弄鬼欺他,就欺他也亦欺不过去。虽是个小女孩子,比历练老到的人,还要精明百倍呢!”[1]6对于宝珠和宝林迥异的性格特质,作者似乎是有意为之。如果说宝珠性格的典型特征是“柔弱”,那么宝林则更多是“精明”。可以说,宝林是松家实际掌权人,母亲、兄弟姐妹和家中的奴仆都服从于她的领导,精明能干、治家有方。然而,宝林和宝珠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其对男权社会规章制度的蔑视。宝林不仅当着自己的丈夫李文瀚的面对男人破口大骂:“天下事是这样的,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人是贱的,况男人更不是东西,给一点脸就象意了。”“你说要说东说西的,我不收人挖苦,看你口里如今时长不逊,我都没要计较你,你要想来制服我,别要想迷了你那糊涂心。”[1]365这番话出口之后,墨卿只得赔笑连连。反观宝珠,她断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也更不可能对丈夫说出这样违背妇道夫纲的大逆不道言论。宝珠成婚之后,许文卿处处阻挠宝珠出门,宝林也是拍桌震怒,当着大家的面破口大骂。由此观之,宝林的形象和宝珠可谓是形成了两个极端的对比,完全不把妇道夫纲放在眼里的宝林掌握了自己生活的主动权和决定权,而处处忍让妥协的宝珠却成为了封建礼教的受害者,以惨死为最终结局。

许银屏也是颇具进步意识的女性形象之一,面对哥哥许文卿对嫂子的虐杀,她并没有站在哥哥的一方替他说好话,而是处处为宝珠抱不平,“抢到文卿面前,一把掀住衣领‘谁教你给他受气呢,看他这样儿,一定难好,我不教你偿他的命,我也不叫个银屏!’”[1]397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自家兄长行径的厌恶。虽然宝林和银屏的行为是特殊情形下的极端反映,但这些描写说明了她们并未把封建伦理纲常放在眼里。而宝珠却执拗地把自己圈禁在妇道夫纲的牢笼中,甚至失掉了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作者在情节安排上巧妙的讽刺意味。

四、结语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破了给人看,这句话似乎可以很好地概括宝珠的一生,年轻时期的她意气风发战场杀敌,最后却迫于丈夫的淫威短命而死。一代英雄才女的陨落概括了宝珠身份和女性地位的悲剧,即就算是如宝珠这般出将入相的朝廷重臣和一代才女,也根本没有办法摆脱几千年来形成的男权制度。在残酷的社会现实面前,松宝珠屡屡抗争、屡屡超越,最终却只能归于被吞噬、被压榨的无可奈何之境。英雄女性松宝珠最终也没有摆脱毁灭命运的道路,她在困境中找不到出路,最终只能归于死亡,给当时社会和后人以沉重的警示意义。

参考文献:

[1]吟梅山人.李申,校点.兰花梦奇传[M].长沙:岳麓书社,1998.

[2]刘相雨.走出大观园的“探春——论《兰花梦奇传》中的松宝珠形象”[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1-4.

[3]陈戍国,点校.四书五经[M].长沙:岳麓书社,1991:534.

[4]西慧玲.西方女性主义与中国女作家批评[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47.

[5]卢隐.卢隐散文[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3:117.

作者简介:刘一凡,郑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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