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微茫(组章)
2024-01-01杨东
回声
致冷,静极。
两个极端,相互渗透、融通、平衡——
入世者抛开虚罔。
风在每一个瞬间,释放世界日益陌生的疼痛。
时光隐秘的内部,我涵养属于自己的深渊。
安静不是永恒。寒冷并非危机。
岁月超越枯荣的法则。
一首诗,松开发条一
绵延的回声中,有时间破冰时刹那的轰鸣。
登临
云朵沉寂,曲线安静。
隐约蜿蜒的石阶,被每一位登山者的心跳磨砺出金属坚硬的亮光。
一座山深藏的历史,在风声里打开又闭合,像远征者艰辛的自省。
林木送我大沉默。岩石献出的山色空漾明净。
池水里,一颗皈依之心抬升了局部的山势,一瞬间接纳了更多的问询。
一生都在行走的人,把所有的呼吸都留在这里。
所有的史迹只剩时间的瓦砾。
亭台、庙宇、风铃,一座山的心脏。斑驳之美成为探险者寻访的另一面。
有心的拜访者,仿佛听到了前人未曾袒露的消息。
一座山仅有的高度,被时间带走了一部分。
继续登山的人,能够抵达的山峰,不再是我们攀缘过的海拔。
寂静
没有源头。斑驳的诗句突如其来。
蝉声、鸟声、蟋蟀声,含着万古愁,回到了不可知的世界。
午夜的长街,车影消失,落叶飘飞,霓虹闪烁,星空隐约……它们构建了童话般的夜色和微不可察的沉默的峰顶。
一个缓缓漫步的人,迈着归来者和出发者沉稳的脚步。
霜雪将带来更广大的寂静。懂得感恩的人终将还原对世事的愧疚。
在风声中伫立、蹒跚、追忆,放下一切可能与不可能,成为逍遥的分子,成为忘记了悲欢的量子。
寂静不可复制。
像一种隐喻,更像一种独自的纾解与宽慰,复苏的雷霆即将轰鸣——短暂时空是否将诞生另一个我?
火焰无法将寂静彻底燃烧。
清冽的风,再一次荡涤世界。我之所见,保持了最干净的本质。
世界收回了假象、诱惑、危局。一颗坠于想象的心,在未知的深渊中获得无尽的教诲。
风声中,一切寂静的绽放,都将觉醒为你心中最美的诗篇。
警醒
在阳光收紧翅膀之前,请回到你的居所。
在狂烈的风暴尚未来临之前,请抵达内心的安全岛。
在黄昏扩散至最后的尽头之前,请点亮最纯粹的那盏灯。
这是必然选择的生活,必须接受的现实,是来自自然与命运的警示,也是得以一次次重新出发并安然回归的必由之路。
生活的褶皱深不可测,它们终将攀升至你沉稳的脸庞。
必须向艰难旅程的终点迈进。必须抵达某种边界或终点。
必须让恰当的行动彰显因自我的警示而获得的审慎之力。
无处不在的真理,一直深藏在每一次诘问中最容易忽略的边缘。
一切无欲无求的品质,皆不可轻易获取。
一切皆只能以自我警醒的勇气抵抗,获得。
如孤树悬于绝壁,唯有认领坚硬的岩石与稀薄的土壤,沛然的风雨和寂静的星月,在深寒的岁月中晦明如悟,自守戒律。
我不再年轻。我早已成为世事的漩涡边缘那个时刻保持清醒的人。
我坚信:“人类即使在失败时也有金刚石的粉末。”(引自维克多诗句)
不定流水
梦一样的流水在不舍中远去。
现身吧,那在岁月中等待纾解的被季节之水遮蔽的万物。
水草、鱼虾、沙砾、卵石……曾经背负向远理想的事物雀跃着自低处呈现,仿若即将抵达心之高峰。
内心饥饿而寒冷的人啊,一颗渴盼之心也将得到化解?
飞鸟落于一块礁石,它看见了羽毛的骸骨,它能听见骨笛的清啸吗?
水草在转弯处堆积,混合了落叶、残花,所有漫游的梦境真的可以抵近现实吗?
沉默的卵石停止于流动的旅途,混沌的往事能成为过去的记忆吗?
失去过所有的人,在涸泽中找到一根玫瑰的刺。它一直在那里,等待最初的爱和逝去的恨。
被搁置过的命运,成为暂日寸清醒的暗夜中的蓓蕾。
所有甘之若饴的黄连般的苦物,皆如月色,在清冷中找到归宿。
万物都将在一面枯萎的湖水中找到沉默的支点,成为泅渡自我的船帆。
一切都将隐身,一切又将呈现,一切都将在不确定的流动中摆脱古老的箴言。
空茫的风
不需刻意为风的到来命名——它从未离开。
隐伏又呈现。经历过暴风雨的洗礼,万物逐离了华丽的表象,钙的本质正在回归。
谁的两手空茫?
衰草继续压迫道路,最后一片落叶仍然保持向上的重量。
旷野上,大面积的虬枝谁也无法修剪。流水渐近虚无,但你不愿说出它隐瞒的悲观主义——大地如此健康,恰似内心广袤的善意和美德在持续蔓延。
辽远的天空更富于想象。
那是一位诗人与世界保持紧密联系的唯一窗口。
剔尽浮华、火焰、蓝图、荣辱、功业、成败。
你仍能从风声中读懂渺茫的隐忍、坚守、克制、激情。
你仍能在那些砥砺的言辞中找到契合自身力量的笔触。
你已不知道放弃了第几种希望,但你从未放弃那些向远的目光、沉重的呼吸和精神世界里高远的星空。
痛苦接纳隐喻。是种子必将孕育。
无数的人试图在时光的纸面描绘自己的远景。而你,已看到了斑斓的线条。
即使再也无法医治你渐近老旧的器官,你也能用消逝的风声陈述黎明般的理想。
是的,即使寒风声紧,那灰烬掩盖的火苗,也将永无尽头。
证明
在风的国度,一颗心的温热终将沦陷。
落叶散尽的天穹,有受难之美,那是某种客观的呈现。
一棵树、两棵树,所有的枝条在扭曲的峥嵘中保持了倾斜向上的姿势。
大地上,所有青涩和湿润的梦境都将结束。
但,“唯有双眼尚能发出叫喊。”(引自勒内·夏尔诗句)
风与阳光联袂而来,它们似有无可觉察的默契。
风中,我拥有过短暂的温暖甚至灼痛。现在,它们正试图将我遗忘。
冬天赐予的一切如潮水般喷涌。我们曾在绝望与希望中产生的对人性美好的认知,正如浪花般缓缓褪去。
谁将遗忘正在散失的柔软?
谁能抑制内心迎风生长的硬度?
一切不为什么。一切皆无目的。一切皆无来由。
风的国土正在扩展。谁能继续为之命名?
你不必试图竭力证明什么一
光明的阴影带走了所有的欲望,而爱是否还会到来?
等待
一生,不过是在成长和成熟中接受光、阴影、雨水和闪电。
接受先验,未知的训诫和教化。
时间从不为谁停顿。
自然有巫术,而我有濒危的炼金术,使我看上去仍未苍老。
风吹旅人,也吹她的白裙。
落寞的旧居发出沉重的光。雨滴在草尖,也落在心头。
花在凋零,没有什么不可舍弃。
光阴浮烁。
其实是一座骨骼早已定型的山峰,知耻的血肉的江湖,不得不提及的灵欲,在等。
等身体从曲线中取出唯一圆满的直线。
等一颗刻鹤图龙心,从刀锋中获得飞越海拔的自由。
美育课
鸟羽在夜的海面滑行。
它的呜叫,如星星敲打苍穹,空寂、悠长,旁若无人。
偶尔的流星疾如闪电。
宇宙无边。夜晚给我带来的思考,止于三两声戛然的鸟啼。
只有风,从未走出风的迷宫。
重复的美需要不断孕育。
时间的手指出离于想象,沉静、怒放、凋零,不过是阐释自我的论据。
此刻,花粉和灰烬拥有同样轻盈的质地。鸟鸣之美不可触及。
星月和梦境,在我们不曾拥有的理性之间。
消散又一同出现。
迷宫
我用整整七年,在遥远的南方以北,打造一座属于自己的迷宫。
飞鸟盘旋,我终日迷失于那小小的出口。
雪在枝头焚烧。雨在风中舞蹈。银月盘旋于视听之外。
我试图了解命运背后深藏的花朵、荆棘、流云、悬崖,我陷入一滴水的圆满与溃败。
风,刚刚吹醒迷宫中的梦境。
遁世者无言,平凡者也有自己的江山。
钥匙遗忘了对应的门庭。
夜晚不知归处,蝶翼正发动潮湿的风暴。
一切皆无对错,因果正在炸裂。
一只鸟和我,在夏季的风暴中拥抱,成为迷宫里两道静默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