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木林
2024-01-01王小忠
1
每天早晨起来,最先见到的是阳光,然后才是房间里的铁皮炉子,以及炉子旁木箱里那堆烧柴。烧柴也是柏木的,十分奢侈。难怪,这里生长着的全是柏木,柏木除了不易腐烂外,火力旺盛而凶猛。
这天,我早早离开小二楼,沿车巴河北上两公里,再转身踏上一座木桥,便进了柏木林。进柏木林是需要足够的精力,因为溜道陡,上的时候肺部感觉要炸裂,下的时候膝盖都会打颤。一同进柏木林的还有旺秀道智。旺秀道智很开朗,威信好,村里人人都喜欢。我们磨合了十天半月,之后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旺秀道智一到夏天就忙了,他要在草原与山巅间穿行。像柏木林这么点小溜道,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他此时要随着我的速度。到了山顶,却也气喘吁吁。我知道,这世间拖累才是真正的累。
整座山就是一个巨兽的脊背,密密匝匝的柏木在巨兽身上丛生。透过林荫,山下的村子小得可怜。相对而言,小二楼算是最气派的建筑了。
我摘下帽子,敞开衣襟,风就开始尖利起来。
旺秀道智大声喊,山顶上敞开衣服的都是傻子。又说,汗眼都是张开的,邪风钻进身子里,不成傻子也会成疯子的。
我被他的喊叫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把自己裹进衣衫里。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柏木林,我们风风火火上山,又战战兢兢下坡。其实,柏木林之顶根本没有从窗户里看到的那么雄伟而高大。
穿过稠密的柏木林,忍受了不少枝条的刮划,到达那座木桥时,又迎来了狂野的风。风沿车巴河肆意横行,目中无人,所向披靡。旺秀道智见我瑟缩的样子,便加快了脚步。
回到小二楼,旺秀道智对我说,要不先到我家吧,有奶茶。
我回答旺秀道智,还是喝清茶吧,习惯了。旺秀道智下楼去劈柴,我在屋里洗杯子。一会儿,炉火就红了起来,房间暖和了许多。
旺秀道智说,还是柏木柴有力量。
我说,过几年,柏木林就让你们烧完了。
屁话!旺秀道智随口而出。柏木林里有许多枯枝,还有闪电击倒的木桩,那些总该需要清理吧?不清理,小树怎么会长起来?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只是捡拾枯死的和断裂的木桩,住在林边,能占到的便宜也只剩这些了。
我笑了笑,没说啥。一般情况下,牧区的人们是不说“屁”字的,旺秀道智说得很顺口,他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红了脸,立刻改了话题,说,住这里还习惯吧?现在条件好多了。又说,以前这里可没有楼房。
我说,慢慢就习惯了,只是距离柏木林太近,有点害怕。
怕的没有,只要有人住,野生动物就不会轻易跑出来。又说,你改天到我家来,你的烧柴不多了。
我说,正好,你不提我还不好意思开口。
旺秀道智说,没啥不好意思的,都是朋友。
我說,那我做好芋头草芽鸡请你吃吧,芋头草芽鸡是我最拿手的。
旺秀道智说,那好,芋头草芽鸡我真没吃过。
必须去趟扎古录镇了,我也想吃芋头草芽鸡。扎古录镇卖蔬菜的铺子几乎都认识,一一问过之后,都说没有见过芋头。没有芋头怎么做芋头鸡?怎么好意思向旺秀道智交代?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走进平日基本不去的那家蔬菜铺子。
有芋头吗?我问。
鱼身子都没有,哪有鱼头。她回答。
是芋头,煮汤的,是蔬菜。我说。
我知道鱼头是炖汤的,但我们都不吃鱼,自然没有卖鱼的。她回答。
我比画着说,和洋芋差不多,但比洋芋黑,身上长有细毛。
她笑了笑,说,紫薯有,紫薯长毛就坏了。
回到村里,我开始犯愁。躺在床上,想着从哪儿整几斤芋头呢?
旺秀道智来了,他抱着一捆柏木烧柴。柏木烧柴放在地上,就是一堆温暖的火焰,可是芋头草芽鸡呢?
旺秀道智在屋里站了一小会儿,对我说,改天带你再去一趟柏木林吧,天气一热就没有时间陪你去了。
我闭着眼睛,装作睡觉。旺秀道智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声——真是懒死的家伙,这么好的时间也要睡。他说完就走了。
我就那么一装,没想到真睡着了。可是偏偏没有梦到芋头,也没有梦到草芽鸡,只有风,那风在柏木林四周回旋着,大得无边无际。
后来,我突然想到,就算有芋头,也找不到草芽鸡。一月的车巴河两岸风雪飞舞,草芽不曾苏醒,鸡还在鸡蛋里,芋头草芽鸡原本就是一句空话,一种想象罢了。
2
芋头草芽鸡的事情就那样释然了,然而无法释怀的是当我见到旺秀道智,心里总觉不自在。旺秀道智大概猜到我会尴尬,因而有意回避,好久不来小二楼。
很早以前旺秀道智说过,蕨菜出来了带我再进柏木林。我并没有在意。这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旺秀道智就来敲门。不喜欢大清早就被打搅,尤其是刚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并不等于完全醒来了,我习惯醒来后还要躺上半个小时,天马行空,想象一些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谁?这么早敲门让不让活了?我说。我知道,除了旺秀道智,压根就没有人这么早来小二楼的。
是我,开门。敲门的那人回答。
你是谁?一听声音,我完全确定是旺秀道智了。
我。敲门的那人回答。
说名字。我故意戏弄他,他打断了我的美好想象,这是该有的惩罚。
门外没有声音了,可我的美好想象也没有了,我只好穿衣服。
还没起来吗?是不是干坏事?敲门的那人问。
报上名来。我回答。
旺秀道智。敲门的那人恶狠狠地说。
房间里自然很乱了,旺秀道智一进来就打开了窗户,窗户一打开,一股冷风就扑进来了。
我说,这么早你疯了吗?
他说,早啥早,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
我笑着说,没有呀,屁股还是凉的。
他也笑了起来,说,赶紧进山。
我说,干吗去?
他说,摘蕨菜,前天下了雨,这两天照了太阳,蕨菜一定长高了不少。
没有顾上洗脸,我们走出村委会大门,穿过小巷,踏上河边那座小桥,闪身进了柏木林。
有阵子没来柏木林,感觉像是进入到另一个天地。龙胆已冒出地皮两寸高了,点地梅一片接一片开着,小鸢尾花也撑起了幽蓝的花朵。旺秀道智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把我抛在山底。当我气喘吁吁赶到他跟前时,他的手里已经捏了一把蕨菜。说实话,在车巴沟蕨菜不算啥名贵的菜,比它名贵的自然还有很多,比如虫草、狼肚菌、木耳、酥油蘑菇等,可大凡名贵的菌类都以隐者身份生存,难以寻找。倘若遇到,絕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圈,遇到者自然是有福之人。整整一个季节下来,踏遍千山万水,收入依然微薄,因而那些名贵菌类趁人不注意期间悄然成熟。一旦成熟就蒂落,既不能吃也卖不了。有福人毕竟是少数,所以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最为常见的蕨菜上。
蕨菜又叫拳头菜、猫爪、龙头菜,属凤尾蕨科,喜生于山间向阳坡地,其食用部分是未展开的幼嫩叶芽,它不但含有人体需要的多种维生素,还有清肠健胃、舒筋活络等功效,食用前在开水里焯好,再浸入凉水中除去苦味,拌以佐料,清凉爽口,是难得的上乘的下酒菜。
按照车巴沟的气候来说,六月初便是蕨菜“心惊胆战”的时节。几场雨过后,蕨菜就按捺不住激情了,一夜之间便在向阳的山坡上齐刷刷抬起头颅。它们刚刚开始握紧拳头,张望新鲜世界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摘蕨菜的人就来了,顷刻间所到之处狼藉一片。
从六月初一直到六月中旬,蕨菜家族根本没有机会繁衍。这段时间如果不来春雪倒也罢了,春雪一旦到来,蕨菜就会夭折在泥土之中。摘蕨菜的人们恨死了春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从一片坡地到另一片坡地,从不歇息。
六月过后,蕨菜就完全舒展开了。叶子完全展开的蕨菜形如手掌,地方人叫“扬手”,“扬手”之后,蕨菜令人垂涎的茎秆已成为枯枝,煮不烂,也嚼不动。这时候蕨菜便不会被人们青睐,和其他植物一样,才可以放心大胆在阳光下生长。只是可惜,一季下来山坡上留下来的并没有多少。对车巴河边常年劳作的人们而言,摘来的蕨菜的确弥补了时节里物质的匮乏,而对蕨菜自身来说,却是过早完成了生命的代谢。
人们对吃的研究总是精益求精,却从来不会想到某种生物的锐减。尽管这样,略有收敛的、科学的做法和想法始终没有出现。
小满一过,扎古录小镇就变成最热闹的地方了。在那里总会看见一把一把被橡皮筋扎得整整齐齐的蕨菜。不论泥泞当道,还是烈日当头,他们守在小镇子不大的街道上,眼睛里蓄满了渴望和等待,脑袋随着南来北往的游人来回转动,嘴巴像涂了蜜。钱把许多珍贵的物种推向了绝境,钱也让许多珍贵的物种改变了它原有的本性。
蕨菜在汉代有一个传说。相传刘邦的儿子有天出城打猎,突然一阵狂风把他卷到云雾之中,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他在树林里转了许久,肚子饿了只能吃点蕨菜充饥。等随从找到他时,他已死去好几天。太医们从他的身上找出了致死的原因,但为时已晚。从那以后,汉朝人都不食蕨菜。传说是没有历史依据的,或许当时聪明的人们为了保护这类植物而想出了如此高明之策。传说也罢,高明之策也好,可它永远阻止不了现代人的贪欲之心。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利益背后隐藏着的灾难。长此以往,蕨菜的历史恐怕要回归到恐龙时代去了。然而事实上,并不是我所叙述的这样,现在扎古录街道上你根本就找不见卖蕨菜的人,我的计划也泡汤了。
一大早出去,中午时分回来,我和旺秀道智足足摘了一大盆子。
旺秀道智说,这么多你吃不完,留一碟,剩余的晒在我家暖廊下吧。
我说,中午多叫几个人过来,吃完就对了。
旺秀道智说,晒点干蕨菜,逢年过节吃。
我说,买点吧,然后多晒点,可以送亲戚朋友。
旺秀道智说,你想得美,现在谁卖呀?人家摘来的蕨菜要么晒干了,要么用盐腌了,都有亲戚朋友呀。
我说,前些年不是都卖吗?
旺秀道智说,现在没人卖了。
我说,我都答应给亲戚朋友们买点的。
旺秀道智说,那你自己去摘吧。
我说,为啥不卖了?
旺秀道智说,日子不像以前那么紧张,自然就不卖了。
我说,酥油呢?
旺秀道智说,酥油也不卖了,都留着自己吃。又说,机器打的酥油合作市有卖,想要手工打的,你就死了心吧。
我说,那我就到你家吃。
旺秀道智哈哈大笑,说,一次两次是可以的,天天来吃,怕是你也不好意思吧。
我没说话,旺秀道智将摘来的蕨菜留了一大碟,其余的都带走了。
旺秀道智说,等晒干了我拿来,尝点新鲜,一碟就够了。又说,下午我去牧场,后天回来,给你带点新酥油。
我说,我下午也走,后天回来,给你带两块砖茶。
送走旺秀道智后,我开始烧水,焯蕨菜。突然间我又想起康主草来。我说过要多收购点她摘来的蕨菜,因为她帮我收拾过饭碗。现在看来,我必须要换个方式了,因为康主草家早就富裕起来了。
3
快入睡时,旺秀道智才回来。下午四点多他来电话说让我等着,很快就到了。旺秀道智去牧场我是知道的,但我想他不会只为取酥油而去牧场,也没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凌晨了,迷迷糊糊当中我听见急促的敲门声。是旺秀道智回来了。开了门,但见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背上的一个挎包也落在臂弯之间。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让他进来坐。
差点见不到你了。旺秀道智说,悬得很,在山梁上遇见了一匹狼。
胡说啥呢,遇上狼你还能站在这儿说话?我说,你就知道哄人,好像除了你,别人就没见过狼似的。
真的,你还不信。旺秀道智说,不过狼离我远,没等它过来,我就一口气飞过山梁了。
我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看他样子的确是像碰到了野兽。
我说,狼是黑的?还打着灯笼?
旺秀道智说,火焰红的,额头是白的,上下唇是黑的,蹄子是黄的,尾巴是灰的。
我说,你带了望远镜?没见喜羊羊吗?还有美羊羊,暖羊羊……
没等我说完,旺秀道智说,我不是小孩子。
我说,你也看过《喜羊羊与灰太狼》吗?
旺秀道智笑着说,没看全,不过我喜欢沸羊羊。
我说,你喜欢它的啥?
旺秀道智说,我喜欢它的义气。
我笑着说,你没有沸羊羊义气。
旺秀道智将挎包扔到我跟前,气呼呼地说,看看里面是什么?還敢说我不义气?
打开挎包,见里面满满的全是芦笋,青翠欲滴,香嫩可人。
从哪儿弄的?我兴奋极了,这可是好东西,没想到这儿也有。
野菜嘛,到处都有呀。旺秀道智的语气突然变得骄傲了起来,这东西炒腊肉一绝,你没吃过吧?
没吃过,但我知道这个叫芦笋,也知道它的历史。我说。
野菜还有啥历史,山里到处都长着。旺秀道智说。
好好的一个东西,让你用野字给糟蹋了。我又说,不过也是,我们从小就叫“猪尾巴”,但始终没看出它和猪尾巴哪点相似了。
旺秀道智说,猪尾巴也好听着呢,能吃就好,再别讲究啦。
芦笋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的海岸边,古希腊人在公元前二百年前就栽培芦笋作为蔬菜食用,正式传入欧洲是在十六世纪,民间开始大量种植,芦笋也在那时逐渐成为欧洲的传统食物之一。我国芦笋正式规模化种植,端上餐桌要到清朝末期,但这并不代表它就一定是从国外引进的新品种……
我还没有说完资料的叙述,旺秀道智就显得极不耐烦,说,你这人真颇烦,我们的柏木林里几千年前就长着这种野菜。
几千年前你见过?我说。
别废话了,明天进林。旺秀道智说完就摔门走了。
我没送他,见他不可一世的那个样子,也气呼呼睡了。
我起来得早,因为怕他早早来敲门。可是他一直没有来,直到太阳照到窗台上,直到我将挎包里那些芦笋一一切成寸许长,放在锅里焯好。
旺秀道智终于来了,显得很疲惫,缺少了平日的狡猾和活力。
这么迟了?我对他说,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
旺秀道智露出羞愧的神情,说,睡过头了。现在进林刚好,太早露水大得很。
你不是起很早吗?怎么就今天睡过头了?我问他。
旺秀道智说,实话告诉你吧,昨晚从牧场返回来的时候,路过了死人湾,心里怕,总感觉一路有人跟踪,一晚上没睡着,快亮的时候才睡过去了。
我笑着说,胆子这么小,死人湾只是个地名,不是把死人堆在那里。
旺秀道智说,谁不怕?都快黑了,听说那地方邪乎着呢,要不怎么叫死人湾?
我说,就是个地名,是你想多了。
旺秀道智说,或许吧,反正昨晚心里虚,好好没睡着。
我说,以后别走夜路,走夜路记得要放声歌唱。
旺秀道智点了点头,说,如果不摘那些野菜,也许很早就回来了。
我们走出村委会小二楼大门,穿过小巷道,行至车巴河边那座小桥时,遇到了村里几个摘蕨菜的女人,旺秀道智和她们说了几句,便和我踏上小桥,进林了。
来柏木林已经很多次了,然而每次进柏木林,所见所感皆不相同。柏木林在光阴下似乎发生着不同的变幻,一茬花儿谢了之后,另一茬却又葳蕤起来。鸢尾花缩小了身段,马樱子菜也被丛生的马莲淹没得找不见影子。高大的山白杨展开了叶片,于密密匝匝的柏木丛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野芍药的花苞越来越大,野蔷薇的刺越来越尖,蕨菜开始扬手,莨菪开始灌浆。
我找到“俄柔宁”的窝了。旺秀道智愉快地喊叫估计村里人隔河都能听见。
那是一片密林中露出来的向阳的山坡,抬头能看见一片蓝天,低头却有阳光,还有一片大得无边的芦笋。
“俄柔宁”真多,算是没有白来。旺秀道智对我说。
我不明白他说什么,不过他说的那三个字让我提高警惕,于是我问他,你在说啥呢?
旺秀道智笑了笑,说,你说的“猪尾巴”就叫“俄柔宁”。
扑哧一下,我的鼻涕都笑出来了。我说,你太能扯淡了,啥都能说出口。
旺秀道智也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个野菜在我们这里就叫“俄柔宁”,同时还有个故事,我给你说说吧。
三十年前村里有个学生,星期天摘了许多你说的“猪尾巴”,星期一就拿到学校,送给了他喜欢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是个女的,外地人,课上得非常好,人也漂亮。数学老师大概没见过那种野菜,就问学生,这是啥东西?学生说,“俄柔宁”。数学老师一听便大怒,一个耳光就把那个学生打懵了,之后数学老师哭着去找老校长了。那次因为“猪尾巴”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学校领导,家长,老师,学生在一起唱了一台《三对面》。结果经大家讨论,一致认为那个学生没有恶意,错就错在语言的沟通上了,女老师以为那个学生拿点野菜就想欺负她,自然是羞愧难当。
我听罢之后也是一阵狂笑。我说,“猪尾巴”是忒俗气了,“俄柔宁”发音又太难听,还是芦笋大气,讲究。
旺秀道智也说,我们都是这么说的,谁也没有想到别处去呀。
我说,芦笋真的是好东西,这里长这么多,如果移到大棚,人工种植,一定是有前途的。
旺秀道智说,谁种野菜呢?
我说,芦笋具有人体所必需的各种氨基酸,营养价值很高,何况好多地方都有人工种植的。
旺秀道智说,种出来卖给谁呢?满山都是。
我说,国家政策都鼓励群众兴办合作社,扶贫车间可以考虑市场营销。
旺秀道智说,我看不成。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谁还稀罕野菜。
我知道,给旺秀道智讲太多他是不会明白的,然而关于人工种植芦笋一事真的应该提出来,或许能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呢。不过一切有待考证,不能见风就是雨。
回来的路上,我突然问旺秀道智,三十年前的那个学生是你吧?
旺秀道智立刻红了脸,并扯大嗓门,说,三十年前我还没吃过“猪尾巴”,也不知道送东西给老师的。停了一下,又说,我想那个学生和你差不多,是城里人,有文化,喜欢巴结人。
【作者简介】 王小忠,男,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浮生九记》 《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 《兄弟记》 等五部。小说集 《五只羊》入选“2020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