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爱情故事（组诗）

赵俊

执 念

想起一生中的执念，

我都在尽力哀悼。

仿佛那些兵丁已远离，

我变成孤家寡人，

执掌孤单的帝国，

每次的抒情太过高蹈，

将随时面临萎靡和破产。

忍看所有的败坏就像

面对一首破韵的十四行诗，

再无神秘用来代偿未知。

一张精神地图在坍塌，

倒在路标清晰的路口。

夤夜未消的伤口震颤，

滚落在编年史里。

从此，我成为一个涣散的人，

用一句晚安消解白昼的恶。

在没有启明星的夜晚，

它曾是最晚熄灭的路灯。

如今，我望着自己的内脏，

是一头小象在象群中走失，

倒在泥泞中，用麻木洗澡。

老年生活

外伤是一个寓言，

它让牙齿提前进入老年。

是晚年的杜拉斯望着湄公河，

那顶白色的礼帽已祭奠河神，

爱情已变成泥沙，

被生活冲刷得那么耀眼，

却无法再次摩擦年轻的身体。

是给它安装支架还是起搏器？

在牙龈之中有另一个河床，

在那里，明媚是一个单数，

永远不知叠加的咬合力，

而黯淡已成为显学，

不停地在开着假面舞会，

整座口腔城堡面临决战。

那佩剑并未收起，

一直在挥舞和进击，

组成了一个跛脚的男爵，

不停复述着庄园和果实。

在失守的领地里，

每颗牙齿都是雇佣兵，

战争，在每次咀嚼中苏醒。

续游子吟

一个外婆始终知道外孙要回来，

她不懂温室效应，

不懂归期究竟在哪一个时刻，

只知道完整地保存十年前的旧衣。

因为莫干山麓有冬日，

有雾凇和冰雪在巡演。

那是一次冬日的遗失，

这件旧衣进入她的洗衣盆。

游子走了，带着小时候

被真丝棉袄温润过的身体。

作为水乡才有的技艺，

在入冬前为我翻扯棉衣。

直到她双眼昏花，

将洗衣作为唯一的存续。

这十年来，鼠虫和孢子

曾无数次地光顾这件保暖内衣。

带着对现代工艺的不屑，

每年她都要清洗一遍。

直到这个早晨，这旧衣

被她早早翻出，让它

在零下五度的天气中被阳光眷顾。

她将它亲手送到外孙床边，

直到看着他穿着冬衣

再次远行。

现代爱情故事

现代性的爱情是否真的要从村落迁移？

那些居住在你体内的农业桀骜

变成盲盒，随时等待被打开。

你应该学习中世纪的巫医，

将它从木乃伊状态中吞噬。

现在你所有的教诲

都来自中医的导读。

在这里，爱的训诫

不过是苦杏仁。

它带毒的部分引领着你，

使你的脏器迷途。

如果你要出走，

就去看看岛礁。

它们无数遍被冲刷，

却从不拒绝椰子的漂流。

在斐查兹海渊，

滋养一种来自深处的呼唤，

它让你拒绝所有的未知。

那仅仅是爱自我的咆哮，

它穿越暗流，變成海底瀑布，

让你自我凝结。

变成珍珠，穿越珊瑚礁的矩阵。

你永远不会像海豚

在失去伴侣后迷途。

爱的幻象

在你眼神的海市蜃楼中，

我曾看见过最美的湖泊。

那么多年，我提炼着

生命中的盐，喂养自己。

使每个瞬间都变成绿洲，

而那些菊科植物疯狂开花，

用烂漫烧毁寂灭。

用暖色调，永远催眠自己，

让我觉得世上有一种单一的旋转：

围绕你，使你成为圆心。

在那里，周期永久恒定，

圆周率在科学做工，

在取水口，你丰富自己，

从不用干涸终结，

艺术就应该居住在那里，

成为世上唯一的乌托邦。

可你，总是从湖底发出警告，

说我是一个水府的入侵者。

也许，它来自你童年的教育：

泾河龙王被斩，

他的儿子霸占了一条河流

和河神的女儿。

石头记：悼星芽

你送我金丝木原石，

它用光泽勾勒着戈壁滩。

这上釉之色是不是一个大词，

还是，也退回到它的原点，

在未被拣选之前，

作为砂砾，保持着谦卑，

和肇始于屯溪的你一样

对于野性有天生的警觉。

又或许，所有写诗的人

不过是未开化的顽石。

对于人群，恐惧感是冰雕，

重塑着水形物语。

在被分娩前，

就有使命的封印

加诸你的周身，

让它变成一块胎记。

这么多年，在奔跑，

有时候你已顺着风

变成了一种滑翔，

而胎记并未脱落，

化成梅花斑点。

在鳌太线的终点站，

你静止，还原成

太初的样子。那时

一泓清泉衔着一个倒影，

石头喷溅出一朵水花，

那是你在皖南时的原声，

在秦岭之中等来空谷回音。

责任编辑：杨 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