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漄:招行职员喜提文学界雨果奖
2024-01-01乔雪阳
乔雪阳
2023年10月21日晚,备受瞩目的2023雨果奖在第81届世界科幻大会上揭晓。中国科幻作家海漄凭借小说《时空画师》获得最佳短中篇小说奖,中国首位雨果奖得主刘慈欣为其颁奖。海漄也成为继刘慈欣、郝景芳后,第三位获得雨果奖作品奖的中国科幻作家。
“我昨天晚上从深圳赶到了成都,从收到组委会邮件开始,我就在畅想现在这一刻,但直到现在,我还有强烈的不真实感。”海漄发表获奖感言时称,“我每天计算着我的时间,计算着我的收入,但我在下班途中,在每天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我也会去仰望一下星空,这本来是两个毫不相关、互不干涉的平行世界,但现在在成都,这两个世界融合了,理想照进了我的现实。”
白天“996”,夜晚挣脱现实引力
“部门群里有三百多个点赞,这件事刷屏一天了。”2023年10月23日,深圳某招行员工表示。与此同时,多名银行同行表示:“一开始不敢相信得雨果奖的居然是银行的员工,身边很多同行下班后的常见状态是‘瘫着,什么都不想做。”
据了解,海漄隶属招行深圳分行零售贷款部门,派点到深圳招行宝安区某支行。海漄是一线的银行基层员工,主要负责住房和公积金贷款业务。
一线银行基层员工一天会有哪些工作?工作和热爱要如何兼顾?业内人士透露,零售贷款部门的工作时间和放贷任务指标总被“拉满”,压力不小。某国有大行信贷部员工表示,个贷员的工作便是“拉贷款”,八点半上班便开始不停地向客户打电话,打了电话才有业绩。“被客户骂、刚说一半就被挂断是常态。完成业绩全靠‘运气,有时打通20个电话才能完成一个指标。”
“房贷中心忙起来一阵阵的。”该信贷员工表示,自己尽量保证能在周五下午五点半准点下班,周一到周四则没法固定下班时间,忙到八九点下班是常态,最迟的时候甚至要到十一点。“业绩没完成就多待一会儿,总比领导找你谈话好。”
另一位四大行理财经理透露,入行后发现每个银行人身上都背着一定量的KPI,一层一层压到基层员工身上。他表示,压力的轻重也取决于领导风格和团队氛围,如果调网点的时候,碰上强硬的领导、不和谐的团队,几乎不亚于遇到一场“灾难”。
和刘慈欣上班“摸鱼”写出《三体》不同,海漄的写作时间只能留到深夜。作为一线城市的金融打工人,海漄表示,自己白天工作时经常是“996”的节奏,夜晚则“挣脱现实的引力”写科幻小说。“能够留给我写科幻的时间非常少。经常晚上11点才能到家,这是一种常态。星期六、星期天也经常要加班。但是,我晚上回家以后,把别人可能用来刷手机或者看短视频的时间花到了写作上。在工作中养成的自律和目标感,也帮助了我。”海漄表示,因为工作繁忙等原因,自己依然写得很慢,“写两万字大概需要两三个月。”他应对的法子则是“自律”,提前制定创作计划并严格执行,“比如说今天我决定要写1000字,就一定要写足1000字。”
“幸福的人生,在于迷上了某样东西”
除却银行职员的身份,海漄还是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资深科幻迷、纪录片爱好者。
海漄1990年生于湖南湘潭,和绝大多数科幻作家一样,他小时候也是一个科幻迷。他的父母是双职工,假期无暇陪伴孩子,小城的娱乐不多,海漄最常去的就是新华书店。在那里,他读到了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和童恩正的《珊瑚岛上的死光》《古峽迷雾》等中外科幻作品。“这让我幸运地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并在其中自得其乐。”海漄曾回忆说。“但当时还不算科幻迷,只是觉得故事好看。”
上初中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海漄看到同学手中的《科幻世界》,借来一看,立即被潘海天的《饿塔》所震撼,从此开始一期不落地购买,读到了《吞食者》《朝闻道》《替天行道》《伊俄卡斯达》等作品。
在接受采访时,海漄不止一次提到刘慈欣曾在《球状闪电》中借陈博士父亲之口说出“幸福的人生,在于迷上了某样东西”。对科幻的真正迷恋,让这个少年感受到了那种幸福。上大学时,海漄迷上了纪录片和历史,历史人物的悲剧命运常常令他感受到一种虚无。他记得经典的老版《三国演义》电视剧里,诸葛亮曾仰天长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在海漄看来,无论英雄还是凡人,居于历史中都是渺小的,在悲剧化的真相前更是无力的。“但这并不妨碍一代代英雄,一个个平民百姓闪烁出属于自己的光芒,这便是文明存在的意义。而这也构成了我写作的动机之一。”他试着在自己笔下,创造一个个恍若纪录片般真实、历史般厚重,但又天马行空的幻想世界,用其中角色的挣扎和反抗来体现人类的勇气。
2011年左右,像许多科幻迷那种“看多了我也来试试”的写作一样,海漄开始了“没太当回事”的科幻创作,只是练笔,并未正式发表作品。2016年前后,因为工作上的变动,他有了一个相对空闲的“窗口期”,这也让他开始有时间潜下心来科幻创作。
2019年,海漄的科幻小说《血灾》在成都八光分文化的《银河边缘》中文版上发表,同为科幻作家的八光分文化编辑田兴海给了海漄很大的鼓励,让后者继续潜心而稳定地创作下去。“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和很多比较随性的创作者不同,海漄是一个很有纪律性的人。”田兴海说,“他的工作很忙,但仍然保持着勤奋的写作习惯,一旦答应了交稿基本不会拖稿。”
为早逝的少年天才续上一段没有遗憾的人生
《血灾》之后,海漄接连发表了多篇科幻小说。2020年发表的《龙骸》,是直到目前海漄在创意方面最为满意的作品,“这篇小说的核心创意在此前不完整的几篇作品中不断锤炼,最终达到了我自认为的圆满。”
海漄2021年发表的《江之怒》,开始在历史考据的基础上赋予人物更多的性格,通过他们在历史漩涡中的挣扎和奋起,来衬托个人、集体、文明的意义,这篇作品后来进入了银河奖最佳短篇的入围名单。
在感到掌握了一定的写作技巧后,海漄开始了中篇小说的写作。2022年发表的《时空画师》,海漄视之为其科幻创作的阶段性小结,“在这篇作品中,我尽力平衡了故事、人物、历史的关系,希望能给读者带来一篇成熟之作。”这个故事的创作灵感,源于他在央视节目《国家宝藏》上看到了那幅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画末题跋显示:作者作此画时年仅18岁。
这位天才少年师承何处?何德何能得到了宋徽宗的亲自指点?又为何在20多岁竟英年早逝?带着这些疑问,海漄开始翻阅相关资料。随着查阅的资料越来越多,他发现王希孟的人生“好似一个木偶,每个关键节点背后都隐隐透出权相蔡京的身影”。他想到了特德·姜的科幻小说《你一生的故事》中模糊时间与空间界限的外星生物七肢桶,想到也许自己能借助科幻的力量,为这位少年天才续上一段没有遗憾的人生。如此,这个故事慢慢有了雏形。
在最终呈现的小说里,海漄从故宫博物院闭馆日惊现“幻影”开始,将历史、推理、科幻相结合,追溯了一幅虚构的名画创作以及“当时”的朝野权力斗争故事。在亦真亦幻之间,古今两条线索交织并行,将读者们带入一个扑朔迷离的幻想时空。
海漄表示,历史科幻是个矛盾的产物——虽然从字面意义上看,历史代表的是“过去”,但同时它又是缓慢而滚滚向前的。“某种意义上,历史科幻不是为了寻找一块新异域去探险,而是从这生于斯长于斯的文化中重拾那些可以打动我们、打动全人类的东西。”
最近,海漄正在创作的作品受到了福建土楼的启发,这种独具特色的传统建筑将成为他故事的载体。
谈及是否会在获奖后加快写作的步伐或创作长篇作品,海漄说:“作为一个业余作者,我的时间并不充裕,我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出更精炼的作品。我珍视自己的作品,也珍视读者的金钱和时间,绝不会用一个短篇的故事去强撑长篇的体量。当然,我也在渐渐尝试中篇和长篇,但宁缺毋滥的原则不变。”
作为一个远离故乡、在大城市繁忙工作的年轻人,海漄在获奖致辞中动情地说:“我每天计算着我的时间,计算着我的收入,但我在下班途中,在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我也会去仰望一下星空。”
现在,对科幻的热爱,对梦想的执着,让海漄的理想“照亮”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