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味道
2024-01-01幽子
幽子
又到了桃子香飘、枇杷诱人的时候了。调皮的银杏还躲在扇叶下挤眼吗?树下的蘘荷是不是纷纷顶出了泥土,它们是想会会老伙伴了吧?
我也想会会老同学了,往年这个时候,我们早就将油门一踩,一路飞驰到骑岸乡下。那里有我们的根据地,有我们的老家,老家有勤劳的朱妈妈。她早就将玉米煮好,龙虾洗好,她甚至已经将藿香茶泡好,就站在老家门前那高大的银杏树下等着我们。
她的身板依然那么硬朗,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她要到屋后摘桃子,我穿着裙子,提着篮子都有点儿跟不上她的步伐。她朝后看看我的脚,说:“小心点儿,高跟鞋别崴着脚,赶明儿我给你做双布鞋,布鞋养脚。”“布鞋养脚”,多么熟悉的话语,这是母亲在世时常跟我说的话。在我怀孕的时候,母亲做了很多双布鞋,我天天穿着布鞋走路上班,脚步稳重多了,母亲的心里也踏实多了,母亲甚至将拖鞋也换成了布鞋的面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构想出来的,拖鞋的款式居然能有好几种,有尖头拖、圆头拖、露趾拖等等。不仅如此,她还为尚未出生的外孙赶制出了布鞋,一双双玲珑可爱的布鞋堆放在书桌上,居然没有一点儿违和感—它们让冷寂的书房变得温暖、柔和起来。母亲的布鞋陪伴我度过了十个月的孕期,母亲的布鞋也伴着儿子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可是,当我产假结束,我就不愿意再穿布鞋上班了,我觉得它跟我婀娜的身姿不配,与我美丽的衣裙不搭。而我没想到的是,我对母亲的布鞋只反抗了两年,母亲就离我而去了。而今,居然有另一位母亲愿意为我重做布鞋,我的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只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向桃林。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朱妈妈家里,我都喜欢跟她在一起,她在土锅上煮红烧肉,我就在灶膛添柴。她说:“烧火热,快到外面去!”她还说:“柴火脏,别把灰搞到裙子上。”她不知道,这些话语,也曾是我的母亲当初说的话语啊!十几年了,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么暖心的话语。我不愿意离开这熊熊燃烧的灶膛,我仿佛看到母亲从灶后走来,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唉,人一旦没了母亲,真的会把天下所有关心过自己的人当成慈母!
我追着朱妈妈从厨房到田野,从田野到河边,从河边到果园,从果园到水塘,生怕错过半步。回到家,厨房里有肉夹茄子的酥脆,有蒜瓣黄瓜的凉爽,有凉拌番茄的酸甜,有吮指螺蛳的香辣,有盐水煮虾的清淡。茄子是田里摘的,黄瓜是藤上扯的,番茄是架上采的,螺蛳是河边摸的,鲜虾是网里倒的,所有的食材都是原生态的,连龙虾都是朱妈妈一只一只钓上来的,满满一锅的龙虾她得钓几天才能攒下来呀!后来,朱爸爸想到一个办法,他去镇上买了几个龙虾网直接放到河里,第一天晚上放,第二天早上提,有时网里会有好多的龙虾,但有时又会很少,甚至空空如也。每逢龙虾不多的时候,朱妈妈又会像从前那样在大热天里拿着竹竿,提着竹桶去钓虾。为了我们的到来,我不知道朱妈妈放了多少次虾网,又钓了多少只龙虾。她总是这样,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捧了出来,唯恐亏待了我们。
朱妈妈走在我的前头,她系上围裙攀上高枝要去采撷枇杷,我站在树下战战兢兢。可是,她从树枝间伸着头来,冲我莞尔一笑,说:“没事!”那笑容多像我的母亲。母亲摘了柳叶回来,做柳芽烧饼,油放少了,饼煎焦了,她就会这么调皮一笑,跟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似的。朱妈妈站在高高的树上,带着愉悦的心情采摘着自己培植的果实。我是她的孩子,仰望着她,依赖着她,就如同依赖自己的母亲。她在树上,我在树下,就像童年时那样。我巴巴地看着她,她抛下一串给我解馋,那是枇杷还是桑葚我已分不清楚,因为我的眼睛突然有点儿模糊。
她捧出了自酿的米酒,那米酒容易上头,我不太敢喝,我喜欢那甜甜的酒酿。朱妈妈说:“酒酿不醉人的,你放心吃吧!”情不自禁地,我陶醉了,浑身瘫软,晕乎乎的感觉。恍惚间,我看到妈妈坐在床头,往我嘴里一调羹一调羹地灌一种酸酸甜甜的汁液,并慢聲细语跟我说着什么。我抬抬头,叫一声:“妈妈!”妈妈的眼角顿时开出一朵美丽的菊花。然而,那只是一个梦,朱妈妈已经去了遥远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