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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青春里的乌托邦童话

2023-12-31曹筝琦

牡丹 2023年10期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社会矛盾,年轻人在动荡的社会面前更加迷惘、不安。1967年,电影《毕业生》横空出世,在西方电影界引起了轰动。电影用典型的好莱坞电影叙事手段讲述了出身优渥、成绩优异的常青藤毕业生本(Ben)在面对未来生活时,如何试图反抗、打破世俗的枷锁、企图挑战既定的社会道德,最终走向“人生美梦”的经历,向观众展示了叛逆而又迷茫的青春、离经叛道的爱情观,以及本在这场反叛中建构的一部乌托邦童话。次年,这部电影便获得了奥斯卡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七项提名,也让导演迈克·尼克尔斯捧回了那年的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奖杯。《毕业生》这部电影是美国电影史上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影片,更是一部极具现实意义的“反思”之作,无论是叙事方式、视听语言还是主旨表达的角度,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深刻的时代烙印

20世纪60年代的世界处在风云激荡的变革之中。美国社会在经历了经济危机、越南战争、黑人解放运动、妇女解放运动后,随着“摇滚乐”“性解放”“同性恋”等话题的冲击,人们传统的家庭伦理道德观念土崩瓦解,全社会涌动着一股反叛的热潮。这对于思想价值观还处于塑造阶段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他们渴望摆脱现实,却又不知道出路在何方,只能通过“离经叛道式”的反抗来逃避即将面临的成人世界。

当然,除了社会经济因素,还有一部法典的废止,对《毕业生》这部电影的问世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那便是《海斯法典》。《海斯法典》是美国为了限制影片的内容,在20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之间由美国电影协会颁布使用的强制性审查法规。这部法典一经颁布就成为高悬在好莱坞导演们头上的一把利剑。法典禁止影片中出现暴力、犯罪、渎神、同性恋、淫秽色情等情节,甚至严格限制了接吻镜头时长和舞蹈动作的内容。一切不利于社会安定与违背保守价值观的因素在这一时期通通被禁止。而《毕业生》这部影片恰巧诞生于《海斯法典》被废止的次年,曾属于“经典好莱坞”的黄金时代逐渐落下帷幕,迷茫彷徨的“垮掉的一代”粉墨登场。

二、叙事方式与表现手法

(一)轻喜剧的叙事手法

相对于正剧而言,轻喜剧有着更为轻松明快的基调。美国的爱情轻喜剧有着谑而不虐、雅俗兼具的幽默基调。所谓谑而不虐,指的便是在开玩笑时并不伤害他人。电影中对负面现象的讽刺、对正面事物的颂扬,以及对日常生活的变形都是较为轻微但又不乏诙谐幽默的。此外,轻喜剧中还充斥各种“美式幽默”。“美式幽默”泛指美国本土文化中出现的幽默形式。在美国电影中,美式幽默元素随处可见——幽默夸张的动作、表情以及人物对白贯穿故事始终。

《毕业生》中的许多情节都体现了典型的美式爱情轻喜剧幽默特征。例如,在本和伊琳首次约会,却在无意中到达他曾经与罗宾逊太太幽会的旅馆时,酒店的服务人员们都用本的假名来热情地招呼他,把他搞得十分尴尬。这一情节用颇具喜剧意味的方式让人感受到了美国中产阶级的虚伪与滑稽。

(二)叙事视角的切换

美国文论家艾布拉姆斯认为:“叙事视点是指叙述故事的方法——作者所采用的表现方式或观点,读者由此得知构成一部虚构小说的叙述里的人物、行动、情境和事件。”《毕业生》这部影片主要采用全知视角进行第三人称叙事,这种叙事方式也被称作“上帝视角”,观众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影片,能够直观地了解剧中每位人物的内心世界。

值得一提的是,毕业庆祝晚会前,本独自一人坐在鱼缸前的情节中,导演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事之间切换了三次视角——鱼缸首先是本毕业回家后思索未来时身后的背景;当家里为他准备生日宴会时,心事重重的本趴在鱼缸边陷入沉思,彼时他又成了鱼缸的背景;在陷入与罗宾逊母女的不伦之恋后,他又俯在了鱼缸边,视角在主观与客观之间切换。在本与罗宾逊太太的畸形情感关系中,视点的转移也向观众展示了二人“看”与“被看”的关系。叙事视点的定位使所展现的人物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同样背负道德批判的本瞬间变为了一个“无辜”的青年形象,博得了观众的同情。

三、独特的视听语言

(一)新锐的蒙太奇与镜头语言

在《毕业生》的开头,导演就一反常态地使用了大量特写镜头。特写镜头作为典型的小景别镜头,通常被用来展示细节,同时特写镜头的连续使用能带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导演用特写镜头开篇,向观众展示一个困惑的年轻人的形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怀疑、忧郁。而这场没有目标的反叛也具有天然的脆弱性——本在生活中面临着许多压力,他是消极被动的,这一情节为他后来陷入反“伦理”的叙事做了铺垫与暗示。

在聚会潜水表演的那场戏中,特写和全景镜头交替出现,导演通过这样的方式在镜头空间中创造出了巨大的跳跃感。本身穿潜水服、头戴护目镜的主观视点采用特写镜头,象征着本只能在自己的小小世界中才能喘息,而父母、亲戚朋友为他欢呼的画面则采用全景镜头,本所处的狭小的空间与被父母包围的巨大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成为压在本身上的第二重压力——父母长辈对他私生活的过分关注以及对他前途的殷切期望。最后用全景展现本沉入池底的画面,他的身体倾斜摇摆,身体的不平衡暗示了他心理失衡、精神崩溃的状态。

(二)“寂静之声”

1.音乐

电影音乐具有独特的艺术性,音乐的存在能增强电影情节的感染力,引起观众共鸣。《毕业生》作为一部成功的“新好莱坞电影”,也为人们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歌曲。迈克导演与当时享誉乐坛的保罗·西蒙和戴夫·格鲁辛合作使得《毕业生》中的音乐在唱片市场上大获成功,同时电影音乐也助推了电影的销售,使得本片在获得相当高的艺术地位的同时也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收益。

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要数主题曲《寂静之声(The Sound of Silence)》,它在影片中的开头、中间、结尾处一共出现了四次,一唱三叹,起到了辅助叙事、烘托人物形象、升华主旨等作用。歌曲属于典型的“起承转合”四句体的民谣题材,保罗·西蒙的歌词传达了对冷漠社会的批评,婉转且略带伤感的曲调配合着本孤独、惆怅的身影,向观众传达了他与家庭和社会现实的格格不入以及内心的忧郁与迷茫。语言也许不相通,但音乐没有国界。《寂静之声》的曲调在片中一次又一次响起的时候,从听觉上调动了观众的情绪,达到了视听结合的效果,让观众能够走进本的内心世界,更深刻地理解他在情感抉择之中的苦痛与挣扎。

2.对无声的使用

“寂静之声”一语双关,既是歌名也是影片中多次出现的声音处理办法。影片中有几处经典的“无声”情节。

第一处使人印象深刻的无声情节是生日宴会上,父亲要求本表演潜水的情节。本在潜水服中,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他跌跌撞撞地向泳池走去,眼前是护目镜之外有些变形的世界,耳边只有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声音的消失给观众带来一种沉浸式的不安全感,观众仿佛和本一起沉入水底,感同身受着彼时他的焦虑和不安。

当本厌倦了与罗宾逊夫人单纯的性伴侣关系,在同房前主动提出想要聊一些别的话题却引发争吵后,两人无言地脱衣上床,暗示出本和罗宾逊太太这一越轨的关系在经历了初始的新鲜感后,只剩百无聊赖。

在电影的结尾,本和伊琳成功逃离婚礼挤上公交车,起初脸上充满微笑,却始终没有一句交谈,只有主题曲与引擎声混合的声音,脸上留下狂喜后的迷茫。尽管本和伊琳决定摆脱家庭的禁锢,但逃跑过后二人却依旧神色凝重,脸上满是困惑与沮丧。他们再次闯入了满是保守价值观目光注视的公交车内,短暂的喜悦转瞬即逝,他们不知道车会驶向何方,就如同他们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未来。

四、耐人寻味的主旨

虽然《毕业生》这部电影拍摄于半个世纪前,但今天人们看到这部影片时,仍会感慨万千。

在电影中,我们看到了叛逆而又迷茫的青春,离经叛道的爱情观,以及本在这场反叛中建构的一部属于自己的乌托邦童话。表面上,在伊琳出现后,本为她做出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反抗,甚至带领伊琳跳上了逃离家庭魔爪的大巴车。但实际上,伊琳的存在,正是本与父辈保守价值观和解的有力证据。本为她做出的反抗,最终回归了父辈的最初心愿——与门当户对的小姐成婚。这样的单向度的人真正丧失的其实并不是背叛的意愿,而是背叛的创造性。他们可以无限地远离,但是没有办法取代。这样没有结果、只有能量的背叛会成为功能性和景观化社会改造的新猎物。它们会被收编为社会中新的阿司匹林——你觉得不舒服了就吃一片,觉得舒服了就放一边。这样功能性的背叛也塑造了同样具有功能性意义的“青年”,他们就像《黑客帝国》里安放在锡安的人们,作为一个系统的回收站和安全阀反过来巩固着系统本身。

至此,我们好像也能窥见好莱坞个人英雄主义的意识形态——并非通过电影揭露资本主义的危害抑或批判父性权威,而是用本的乌托邦童话来为同样身处迷茫中的年轻人疗伤。关于“乌托邦”的构想,柏拉图首先做的是把我们的想象力从传统假设的禁锢中解放出来;这些假设正是致使我们无法认识到能够且应该认真对待他的提议的障碍所在。概言之,为了建造“乌托邦”,柏拉图需要喜剧性幻想,尽管这种幻想在理想城邦是被禁碰的“雷区”。《毕业生》表面看起来是年轻人“反叛”的成功,但主体的目标又并非反抗固有的价值逻辑体系,而是在保守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于反文化浪潮的一次内部瓦解。年轻人也在“叛逆”过后重新回归正轨,继续高举乌托邦的人生美梦。这种“真善美”巧妙地化解了意识形态的压迫,消解了人们的愤懑。

而要打破这一点,需要年轻人时刻保持冷峻的头脑和目光,不要把生活当成拟态的自然物和绝对的私有物,不要把旁若无人和听天由命当成自己对待生活的习惯。生活应该成为自己和他人共同的发明和创造。在这个前提下,“毕业”才不会只是一场个人的惆怅,而真正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同济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