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性意识视角浅析《包法利夫人》中爱玛的悲剧命运

法国作家福楼拜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是一部严肃且寓意深刻的小说。这部作品不是悲剧文学，但塑造了一位著名且备受争议的悲剧角色——爱玛，她是当时社会女性形象的真实写照，同时她的悲剧历程引发了读者的思考。爱玛的悲剧来自男权社会对爱情文本的“润饰”，对女性隐藏式的压迫。本文将基于爱玛对爱情的“期待”和女性意识视角下的爱玛悲剧命运两个方面，探讨《包法利夫人》主角的悲剧命运和主人公形象的含义，以女性意识视角来对爱玛这一经典的女性形象进行分析，解读其对当代女性的现实意义。

一、对爱情抱有“期待”的爱玛

爱玛对爱情的“期待”，一开始是来自少女时代阅读的文本。有人曾指出，在历史的长河中，讲述故事的角色通常是由男人来扮演的，听故事则是由女性完成，所以女人只能通过阅读来理解和构造自我的世界观、爱情观、价值观等。那时候基本上是男人创造文本，女人模仿文本构造自我。爱玛本身就是一个被当时的文字，或者说言情小说所“吞噬”的女性角色。爱玛为了追逐自己心中疯狂刺激的爱情，开始一次次地尝试不同的婚外情。表面美好刺激的婚外情生活让爱玛越来越厌恶当下的生活，厌恶身边这个将陪伴她一生的人——包法利医生。

小说中福楼拜对爱玛的心理描写极其精准，也表达了她对爱情的定义和对老实人的厌恶。“他不会游泳不会比剑不会放手枪，有一天爱玛拿传奇小说里遇到的一个骑马术语问他，他瞠目不知所对。一个男子难道不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启发你领会热情的力量，生命的奥妙和一切秘密吗？”

这段文字精准地描写了爱玛的心理活动，可见福楼拜深厚的文学功底。因从小阅读各种浪漫爱情小说，爱玛对爱情充满了好奇和幻想，向往骑士公主、才子佳人的生活。包法利医生这样平庸、迟钝、安于现状、不解风情的老实人，可以说跟爱玛心中浪漫主义的理想型伴侣相去甚远。直到爱玛参加了侯爵庄园的奢华舞会，她才发现自己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是作为包法利夫人的她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

于是，爱玛感到更不快乐了。因为她发现“那几个公爵夫人，腰身比她粗笨，举止比她粗俗，她恨上帝不公平，头顶住墙哭，她歆羡一切她没有经历然而应当经历的疯狂爱情”。

嫉妒通常是人与人之间比较出来的。爱玛自身条件优越，她拥有姣好的容貌，身材纤细，富有学识，举止优雅，但依然比不上那些原本生在贵族家庭的女人。她们让爱玛嫉妒不已，得不到的爱情使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离婚显然是不可能的，在小说中描述的那个年代，波旁王朝复辟后便废除了大革命时代颁布的离婚法案，女性离婚的成本非常之高。爱玛为了摆脱平庸无聊的日子，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寄希望于购物和婚外情。

购物与婚外情，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是有一定关联的，爱玛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产生了购买动机。现代社会中常见带感情色彩的购买动机有四种，一是求新动机，二是求美（舒适）动机，三是模仿或炫耀动机，四是权力动机。爱玛花费大量的金钱购买昂贵的衣物，一个月花四十法郎买柠檬洗指甲，还购买镶了金子的马鞭送给情人。她无比向往理想而又浪漫的爱情，不惜一步一步走入资本主义给她设下的陷阱中去。爱玛在婚外情中本身也是非常痛苦与难熬的，她选择纾解的方式就是消费——像“无底洞”一样购买奢侈品。18世纪的欧洲，印刷术的普及使得文字传播的成本降低，浪漫小说和时尚杂志充斥着爱玛的生活，她沉迷少女时代从书本中读来的那些“爱情的模样”，耗费巨资将自己的生活装点成理想的模样。最终，她被浪漫主义和消费主义合力驯服了。曾有一个有趣的实验表明，每次在给猴子喝果汁之前开一盏灯，久而久之，每当灯亮起，猴子就会万分期待能喝到果汁，研究人员发现，就期待的兴奋效果来说，亮灯的效果强于直接投喂食物。对爱玛来说也是一样的，对爱情的期待其实更让她感到刺激和快乐。人类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欲望是没有上限的，欲望促使人不停地寻找目标，这也被心理学家称之为“享乐主义跑步机”。而爱玛放任自流，拒绝抵制欲望的诱惑，表面上是爱情在兴风作浪，实际上是深不可测的欲望将这位女性一点一点拉入了地狱。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情况也屡见不鲜，部分青少年时期的女性对爱情的认知大都来自网络上的言情小说、影视剧作中极度浪漫的虚假谎言，导致女性在构建自我时往往意识不到这一深层次问题，轻易地就将判断的能力舍弃了。

二、女性意识视角下爱玛的悲剧命运

“女性意识”原本是社会术语，它是指在现实社会中，妇女所扮演的角色、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具体而言，即妇女对历史使命、社会责任、人生义务的自觉认知和履行，妇女对自己的特性有了清晰的认知，并以一种特殊的途径来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从而确认和满足自己的社会价值与人生需求。具体需要从两个方面来认识妇女的自觉，第一，用女人的视角来认识自己，确定自己的本质、生命意义和在社会中的位置；第二是站在妇女的角度来看待外在的社会，并对妇女生活的特征进行深刻的了解与掌握。女性意识通常被理解为女性不愿接受男女不公平的必然性，女性的自觉即是女性有着与男性不同的、与男性特征相反的思考模式。其实在读完整本小说后，就能明白导致爱玛吞砒霜自杀的直接原因是商人的陷阱，她萌发了基本的女性意识，但依然无法抵挡消费主义的诱惑，商人诱导她一步步迈入债务陷阱。爱玛越陷越深，无法支付高昂的利息，她的情人也对她避之不及，最终导致她服毒自尽。但是纵观全书，爱玛即使出轨多名男性，却并没有花情夫的钱，反而购买昂贵的礼物赠送他们。爱玛在物质上不再依附男性，却不能改变在男权社会下女人对男人的精神上的依附。阿兰德波顿在《身份的焦虑》中提出“自尊=实际成就/对自身的期待”，爱玛把浪漫的爱情当成了人生价值的体现，她对爱情的期待非常多，而实际获得的回报又非常少，所以尽管爱玛那么漂亮，但爱玛本身的自尊感还是很低。婚外情是爱玛进入贵族生活的方式，是爱玛渴望被关注和赞美的心理体现。

爱玛的悲剧命运可以从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两个方面来探究。首先，从客观上来说，整个悲剧都是源于爱玛年幼时父亲送她去修道院读书。爱玛出身普通农户家庭，她的父亲望女成凤，期望女儿在修道院中能学有所成，最终凭借有学识的女子身份与贵族通婚，达到走向上流社会并提升自身阶级的目的。父母在孩子身上寄予了期望原本十分正常，但那个年代的女子被送进修道院学习，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爱玛的父亲就很难注意到自己女儿在修道院学习时思想的变化。读书是修道院中少有的消遣方式，但对于爱玛来说，读书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读书开拓了爱玛的视野，让她察觉女性并非天生属于家庭，也可以追求个人的幸福；另一方面，爱玛是一个思绪丰富、极易动情的女子，那些书里描绘的故事让爱玛深信不疑，为之后悲剧埋下了危险的种子，美好幻想与丑陋现实之间的冲突是真实存在的，但她并不了解如何正确理解并处理这样的冲突。爱玛受到少女时期读的浪漫主义小说的影响，企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理想的爱情。爱玛只求摆脱在她看来懦弱无能的丈夫，追求虚假的物质生活，多次搬家尝试进入上流社会，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寄托在不同的情夫身上。这是女性意识的萌芽，但并不是女性意识的崛起。小说中爱玛在欠下巨额高利贷时，曾向一位男性借钱，这位伪君子表面说愿意解除爱玛现在所遇到的财政危机，却提出要她用自己肉体来换。爱玛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并没有同意此人的提议，果断地离开了。可见爱玛并不是为了钱就能出卖自身的人，她向往的是“白马王子”带来的爱情，却依然保有着自己最基本的原则，爱玛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做金钱与肉体的交易。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这样的一个决定，也是爱玛作为读者（女性）被书本作者（男性）所影响的结果。其次，从主观上来说，爱玛的爱情观来自她在修道院学习时阅读的爱情小说，她随波逐流，盲目听从书中的话，没有自己的思考，塑造了不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导致她难以分清理想与现实，最终走向毁灭。她的丈夫包法利先生与书中描绘的才华横溢、富贵荣华、钟情专一的上流社会男子相差甚远，也不能让她过上精致优雅、不事生产的贵族生活，而商人却很好地抓住了这一点，给她营造了只要花钱和贷款就能实现愿望的错觉。当高利贷水涨船高，爱情又产生裂隙，爱玛终于崩溃了，一步步地走向了死亡的终点。女性更容易被冒险与爱情吸引并心生向往，这样的美丽幻想能够让女性摆脱日常生活的困境，但也会深刻地影响女性的思维。而女性主义萌芽，让女性认识到了自身的精神困境。女性意识帮助女性战胜自卑，战胜自负，让女性换位思考。

三、结语

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说，爱玛悲剧结局的根本原因是她自身欲望与她欲望投射物之间的矛盾。爱玛在追求爱情过程中的悲惨结局，对当下女性也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作品的开头其实就暗示了主人公爱玛对“包法利夫人”这一社会身份的自我认同与社会认同之间存在的偏差，整部作品几乎都是以“爱玛”身份来叙述，“爱玛”是她自我心理认识的一种外化，也说明她对“包法利夫人”这一身份的不认同。女性意识是女性对女性的角色和地位这些问题的认识，女性意识的觉醒也就是女性产生的一种独立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角色、地位、价值的自觉意识。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与变化，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因此，女性能够站在更为平等的社会环境中，能更全面地看待一些文学作品。从女性意识视角出发，能够从更深层次分析《包法利夫人》中爱玛的悲剧命运。同时，《包法利夫人》中爱玛的悲惨遭遇也使其他女性更加警醒，在阅读文本时，女性要学会自己判断并产生自己的思想。爱玛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盲目崇拜文本”的读者，一心扎进了浪漫主义爱情小说给她塑造的“幻境”中。作为一个具有完整人格的读者，应学会摒弃“边缘性阅读”（或者说男权中心的话语建构）给女性带来的心理暗示，认识到男性主义父权制的“标记”带来的影响，从而规避盲目崇拜给自身带来的伤害。

（四川美术学院）

作者简介：荣洳莹（1998—），女，陕西咸阳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电影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