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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威特小说《竹竿》的叙述者分析

2023-12-31李仁龙

牡丹 2023年10期

《竹竿》是科威特“80后”作家萨乌德·桑欧西于2012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其2013年获得了阿拉伯小说国际奖(阿拉伯布克奖)。小说主人公名叫伊萨,是个混血儿,伊萨的母亲是菲律宾人,年轻时在科威特一个大家庭里做菲佣,与那个家庭的大少爷相爱并生下了伊萨,但伊萨的奶奶并不认可他和他母亲的身份,将他们逐出了科威特。小说便围绕着在菲律宾长大、后来重回科威特、最终在菲律宾成家生子的伊萨一路寻找自己身份认同的故事展开。

叙述者是叙事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小说《竹竿》对于叙述者的设计是独具匠心的,作者有意设计了一些叙事陷阱,以实现独特的叙事效果。本文将阐述关于叙述者的叙事策略,利用叙事学中真实作者、叙述者、隐含作者的相关理论,分析小说作者是如何通过巧妙的陷阱设置,让读者误以为本书的真实作者即为主人公(叙述者),从而实现叙事交流。

一、《竹竿》的真实作者、隐含作者与叙述者

当读者拿到这本小说时,首先会看到封面上作者萨乌德的名字和出版社等信息,但在翻过小说的版权页等内页之后,又会看到用阿拉伯语和拉丁字母拼写的另一个封面,作品名称依然为《竹竿》,但作者变成了JOSE MENDOZA,小说名称下面还用阿拉伯语配有“翻译”与“审校”两项,翻过本页,又会看到译者简介与译者序。在译者序中,翻译易卜拉欣说明了自己将这部小说从菲律宾语翻译成阿拉伯语的缘由、翻译过程中的难点、需要特别说明的内容等。至此,看到本书的读者会产生疑惑,《竹竿》这部小说到底是谁写的?这两个封面有何关联?这是一部翻译作品还是用阿拉伯文写成的原创作品?

为解答这些问题,笔者将引用真实作者、隐含作者与叙述者这三个叙事学概念对小说作者设置的这一“陷阱”加以分析。

顾名思义,真实作者就是一部文学作品的创作人,是拥有一个作品版权的署名者,这个作者曾经或依然平凡地活在世间,承担着许多社会责任,也扮演着很多的角色,写作者只是其中的一个角色。比如“莫言”是管谟业的笔名,生活中的管谟业就是写出作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真实作者。当现实中的普通人管谟业进入创作状态时,他就必须将自己“转换成”作家的身份。拿起笔,或者打开电脑,管谟业便进入了隐含作者的状态,开始扮演作家。这时,受角色的规定,他原来保有的道德、心理、习惯、审美等会发生一些变化。进行文本创作的“作者”的价值观、道德、心理、审美情趣、观念等集合起来构成的人格就是隐含作者。而这个隐含作者一开始要创作出一个虚拟的“人物”,这个人物便是“叙述者”,其是隐含作者的代言人,叙述者将隐含作者关于叙事与话语的种种构想付诸文本。正如美国叙事学家西摩·查特曼所说:“隐含作者和叙事者不同,他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他,或者更确切说,它,没有声音,也没有能直接进行交流的工具,它是通过一个作品的整体设计,借助一切的声音,凭借它为了让我们理解而选取的一切手法,无声地指导我们。”隐含作者在找到一个能代替自己讲故事、观察故事的“叙述者”后,他的角色任务就基本完成了。

将上一段的理论叙述对应到《竹竿》这部小说中可以发现,在对照“真实作者”这一项时便会产生疑惑,前文提到的两个封面让读者带着这个疑问继续阅读,读到正文时,出现了小说的叙述者“我”,这个“我”正好对应了内页之后的另一个封面的作者“JOSE MENDOZA”。至此,一部分读者或许会被迷惑,认为这部小说就是伊萨的自传,一部分读者或许可以看出真实作者萨乌德的叙事陷阱。无论读者反应如何,萨乌德吸引读者,与读者进行交流的目的都达到了。后经典叙事理论从接受美学与读者反映批评的概念中得到启示,认为作者与读者之间始终处于一种双向互动的依附关系之中,真实作者根据其自身的修养、体验以及作品类型来选取自己的叙事方式,读者也在阅读过程中完成了作者世界与自身世界的磨合、碰撞与交融。

为与读者交流互动,吸引读者的注意,萨乌德将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三者进行混淆,让读者认为这三个身份所指向的都是同一个人——主人公伊萨。除了在小说封面注明的真实作者伊萨与叙述者“我”(即伊萨)的设置之外,小说中还对隐含作者进行了描述。一般情况下,隐含作者是不会直接出现在文本中的,其要靠读者的阅读来构建一个形象,这个形象不是真实的作者,但可以与真实作者相似,萨乌德在小说接近尾声的时候,创造出一个出现在文本中的写作者伊萨的形象:

我拿着笔,用菲律宾语写到:

我的名字是Jose……(译文源自《竹秆》第389页,笔者译)

如前文所说,隐含作者可以被简单地理解为处于创作状态中的真实作者,那么此刻拿起笔的伊萨便是记录自己人生的隐含作者。而“我的名字是Jose”这句话也正是《竹竿》这部小说正文的第一句话。

读到这一章节之前,作者已经将真实作者与叙述者最大限度上进行了统一,然而在对隐含作者进行描写后,萨乌德便强制读者将生活中的伊萨、写作的伊萨、给读者讲故事的伊萨都统一成了一个个体,从而使读者得出这部小说并非虚构作品,而是一部自传的结论,实现真实作者、隐含作者、叙述者的无限接近。

这样的设置让读者像在面对面地听“作者”伊萨讲述自己与身边人物的故事,让读者感觉很亲切,也增强了所叙内容的可信度和真实感。在结构上,叙述者“我”可以将散乱的材料穿针引线,归于统一。作者可以凭叙述者的主观感受来安排文本的发展,从任何一点开始进行叙述,既能用内心独白呈现心底世界,又能如讲故事般叙述时间,从而在结构上做到开合自如,无拘无束。

二、《竹竿》的第一人称可靠性叙述

上一节中,笔者主要借由小说封面与正文之前特殊的内页设置,分析了隐含作者与真实作者、叙述者的关系,分析了萨乌德是怎样将他们三者关系进行巧妙设置,从而“误导”读者,达到预期目的。而在读者进入小说正文的阅读后,看到的第一节便是:

我的名字叫Jose……我出生在科威特,伊萨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在菲律宾,母亲从来不叫我这个名字。尽管这是她信仰的主的名字……在菲律宾,我并不是唯一一个父亲来自科威特的人……

(译文源自《竹秆》第66页,笔者译)

从这篇幅很短的一段内容中可以读到许多信息,读者可以明确地看出这是一篇用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叙述的故事,故事的叙述者开篇便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而刚刚在前几页看到小说第二封面的读者,此时便会将那页上的作者“JOSE MENDOZA”与这一节的叙述者联系到一起。在通读小说后,读者会知道本故事的“翻译者”易卜拉欣是主人公伊萨在科威特的好友,“校对者”则是他在科威特同父异母的妹妹郝莱,而小说的后半部分更是加入了伊萨写这部小说的缘由、他与易卜拉欣和郝莱的合作过程,等等。

本节主要分析小说中的叙述者——“我”。一部小说中,在叙述者“我”同时作为故事主人公的情况下,“我”很自然地成为读者主要的关注对象。在一般情况下,基于生活经验,读者会从叙述者“我”的个人信息出发,完成对于“我”的判断,这些个人信息包括年龄、性别、身份、职业等,而当读者读到这些信息时,就会在心中产生阅读期待。例如,当读者了解到“我”是个老人时,其会期待看到叙述者用饱经沧桑的眼光回顾自己和别人的过去;当读者了解到“我”是个成年人时,或许更多期待着某种情感类的叙事;当读者知道“我”是个孩童时,会期待于了解从叙述者或单纯或幼稚的视角中呈现出的世界。小说《竹竿》中,萨乌德为读者设置的阅读期待就是“我”这个混血儿是如何书写自己二十年成长经历的。萨乌德通过巧妙的设计,让读者尽可能地认为故事是接近真实的,因为真实,读者才能在后面的阅读之中对主人公伊萨的种种经历产生情感映射。在这种第一人称叙事中,叙述者直接面对读者,把自己的想法、经历摆在读者的面前,让读者去了解。

而在读者与《竹竿》文本的互动中,读者首先占据叙事读者的位置,将《竹竿》这部小说看成是真实的,并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对叙述者与人物进行判断,同时确定自己与叙述者伊萨以及其他人物的关系。另外,在和作者的互动中,读者将作为“作者萨乌德的读者”,意识到这部小说的虚构性,并且在叙事策略的层面上判断出作者的意图与叙述者伊萨的作用,从而可以在确立自己和作者、叙述者关系的基础上,对叙事作出判断,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完善了整个叙事进程。萨乌德这样的设置使小说符合了自传第一人称的书写规则。

三、《竹竿》中的“自传契约”

菲利普·勒热讷在《自传契约》中对自传的定义是“当某个人主要强调他的个人生活,尤其是他的个性的历史时,我们就把这个人用散文体写成的回顾性叙事称作自传”,自传也存在着一种“契约”,其能够使文本以外的读者可以凭借这种契约确认它是自传文体,无须管它真实度有多高,“自传的作者要在文本伊始便努力用先决条件与意图声明来辩白、解释,建立一种‘自传契约’”。

四、结语

本书的“真实作者”充分利用了自传体叙事所具有的可靠性叙述,使读者相信所述内容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他通过自传这种最容易建立读者对作者信任的叙事方式,成功地将这本出自阿拉伯人之手的作品伪装成一个来自菲律宾,用菲律宾语撰写,经由他人翻译的作品,通过这种“圈套”的设置,达成与读者的交流。在与萨乌德进行的访谈中,笔者问到关于“叙事圈套”有利于叙事交流的问题,萨乌德肯定了笔者的观点,他认为:“多数人觉得我进行这样的设置——把小说伪装成翻译作品,是为了逃避我自身的责任,因为我在小说中所描述的内容在一些人眼中是种‘罪过’,因此他们就认为我把这些过错的责任放在了伪装的作者伊萨身上。而你的看法,就像我刚才所说,是想让看到这部小说的读者认为它是一部自传,而我也不想写一部让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个虚构作品的小说。因此,我采用了你说的翻译者的手段,读者会觉得这是伊萨给他的家人、朋友们写的一封长长的信,而我在小说中设置的伊萨的朋友,也就是这部书的‘翻译’,他家的地址甚至就在我家附近。我不想说《竹秆》这部小说的故事是真是假,我认为这样也没什么必要,在科威特有成百上千的‘伊萨’存在着。因此,就像你说的,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读者,让他们自己去思考。”

(四川外国语大学东方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