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的接受史探析
2023-12-31阿依江·阿里别克
接受美学家姚斯认为:“接受是读者的审美经验创造作品的过程,它发掘出作品中的种种意蕴。”这一理论说明,文学史不仅是不同时代作家创作的历史,更是不同时代读者对同一作品阅读阐释与再创作的历史。张爱玲于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倾城之恋》发表至今获得了完全不同的评价,本文以历史为线,梳理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下读者对《倾城之恋》的不同评价,反思读者因素与读者背后的时代因素对作品价值评判的重要影响。
一、20世纪40年代的接受史
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创作于20世纪40年代,在这一年代,外界对张爱玲《倾城之恋》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肯定《倾城之恋》的独出心裁;另一种是否定《倾城之恋》,对其进行批评。
(一)《倾城之恋》的肯定性评价
《倾城之恋》在当时受到了许多人的喜爱,从上层知识分子到市民阶层都对《倾城之恋》津津乐道。同时,许多文学家和知识分子在文刊发表了对《倾城之恋》的看法。文学理论家陈子善在《张爱玲的风气:1949年前张爱玲评说》里将这一时期对张爱玲作品进行研究的评论文献都收集起来,其中包括周瘦鹃、胡兰成、马博良、柳雨生、许季木、谭正璧等十几位知名人士的评论。这些知名人士的评论褒贬不一,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以欣赏的态度进行评论的。这些知名人士不仅对小说进行评论,也对当时改编的舞台剧《倾城之恋》进行评论赏析,其中胡兰成肯定张爱玲的作品,赞叹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如同绘画一般古典又充满新鲜感。由此可见,在这一时期,《倾城之恋》从小说到舞台剧都被世人所看重。
首先,从作品的创作手法和艺术特色来说,《倾城之恋》语言优美,能够使人陶醉其中,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难忘的意境。例如,“他说她的绿色玻璃雨衣像一只药瓶……‘你就是医我的药’”,这样优美的表白让许多读者念念不忘。作者对白描、象征手法的运用恰到好处。著名作家谭正璧赞美了张爱玲运用的象征手法,认为这一做法在作品的开端暗示了故事的性质,使作品具有一种和谐感。在白描手法的运用上,作者主要描写了倾城之恋中两人相恋的过程,而对之前流苏第一次婚姻的描写较少,浓淡相宜,突出了重点。《倾城之恋》使用大众化的语言、新颖的题材得到了大众的喜爱。
其次就是内容能被世人接受甚至喜爱。《倾城之恋》讲了战争背景下一对情侣的爱恨纠葛。作品对普通市民的世俗生活进行刻画,不像当时的很多作品一样关注英雄、上等人物的故事,通过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故事侧面反映了当时的战争背景。作者对人物的刻画也十分细致,尤其是对白流苏的一颦一蹙,描写十分到位。“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作者详细描写了白流苏的身材和脸蛋,通过对比,体现了白流苏的美丽动人。《倾城之恋》把婚姻和爱情以及战争、人性等融汇在一起,让读者看到了别样的新世界。
再次是《倾城之恋》所抒发的情感。作者揭露的是当时社会的腐败、落后的氏族制度,以及上流社会的奢侈糜烂,让读者感受到了当时社会的动荡不安和人们的悲哀痛苦。尤其是小说里女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附男人的情节,不少女性读者在阅读后有了一些反思。中国著名出版家及作家陈蝶衣就在《倾城之恋·赞》中说道:“这是一出并不搬弄‘噱头’的戏,在我看来是一首诗,一支悲歌,它描绘出了破落户的衰飒的气息,以及破落户子弟的丑恶的脸型。同时,它又讽诵出一个为宗法社会所訾议的女人的挣扎的史实。”这部小说中流苏想要打破传统世俗的观念,但依然被旧社会的制度束缚,依附于男人的臂膀,这本是一出悲剧。但这种无奈与悲凉被战争打破,“悲剧”却有了圆满的结局,这样的结局给予了人们希望,却又显示出一种讽刺。这样复杂的情感让读者体会颇深。小说中的女性大都依赖男性,连拥有开明思想的女主人公最后也不得不依靠男主人公维持生活。当然拥有这种思想和行为的不只是书中的人物,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之所以有这样思想,是因为人们心中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也反映出当时混乱、黑暗的时代背景。
(二)《倾城之恋》的否定性评价
20世纪40年代,《倾城之恋》传播广泛,影响巨大,世人赞叹作家的鬼斧神工,但也有人看到小说的另一个层面。傅雷先生在《论张爱玲小说》中对《倾城之恋》进行了评论,或许是有些地方过于偏激,多了他个人的主观思想,但确实指出了《倾城之恋》的不足。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有时候很容易看到其他作品的影子,就如作家马博良所评价的,《倾城之恋》中能看出来《乱世佳人》的影子。傅雷认为:“《倾城之恋》给人家的印象,仿佛是一座雕刻精工的翡翠宝塔,而非莪特式大寺的一角。”很多评论家批评这部小说,认为作者技巧胜于内容。作者用优美的语言显示出了小说“美丽的外貌”,但其内容不足。
这部小说本是悲情的小说,但是有一个喜剧的结尾,这是作者刻意安排的,可这一点却让许多学者难以接受,认为《倾城之恋》光暗对比不鲜明、悲剧色彩不突出。傅雷先生认为这部作品中人物与生活的细节刻画得不够细腻,并且大多是描写男女主人公调情的情节。人物的设定也有一些纰漏,比如,知识水平并不高的白流苏竟能与海外归来的范柳原讨论问题,甚至颇有见解。这部小说的题材独特新颖,但在当时,一些文学流派不认可这部小说。小说内容以讽刺为主,而当时解放区文学是用一种明朗朴素的基调探求文学的民众化和大众化。并且作者张爱玲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和待人处事的方式,对待世俗的看法也不大相同,如谭正璧评价张爱玲争取的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情欲的自由,这与当时激情昂扬的创作不大相同。金长风认为这部作品的主题在于批判旧社会与旧制度,但是作者对这一主题的刻画并不多,没有融进作品里。
二、20世纪50至80年代初的接受史
20世纪50至80年代可以说是张爱玲作品在内地的沉寂时期,在文学史上几乎看不到张爱玲的身影,只有著名文学家范烟桥在《民国旧派小说史略》上评价过张爱玲和《倾城之恋》。范烟桥夸赞张爱玲的小说语言流利和小说技巧的运用都十分自然,能使读者有清新之感。
20世纪70年代,张爱玲的作品在我国港澳地区引起了轰动,许多名人开始研究张爱玲,如施叔青、朱天文、朱西宁、白先勇等。文学评论家夏志清通过《中国现代小说史》重新将张爱玲推上了历史的舞台,并且肯定了张爱玲的作品与创作手法,20世纪60至80年代,港澳地区学者对张爱玲的研究不断增多,让张爱玲又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三、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的接受史
20世纪90年代至今,关于张爱玲的研究角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元,人们对《倾城之恋》的理解多了几层含义。人们对《倾城之恋》的接受观念也有了改变,对小说中女性主义、上海文化、悲剧意识这三个方面的研究较多,这也说明人们对这三个方面的接受度更高。
(一)《倾城之恋》对女性主义的评价
乔治·瑞泽尔在现代社会学理论中总结了女性主义就是应该男女在各个领域都平等,妇女解放,女人不依附于男人。可以从这个角度了解20世纪90年代对《倾城之恋》的女性主义看法。
《倾城之恋》中的女性都存在过分依赖男性的情况,就连拥有现代开明思想的女主人公最后也不得不依靠男主维持生活。在父权社会,男性掌握权力,在生活中处处打压女性,使她们成为男性的附属品,从而使得女性无法获得经济上的独立,思想也较为落后。美国加州大学博士孟悦在一篇文章里写道:“这部爱情传奇是一次没有爱情的爱情。它是无数古老的谎言、虚构与话语之下的女人的辛酸的命运。这是一次成功的出售。”他认为女主把爱情作赌注,最后成功出售了自己。在一篇期刊文章里讲到《倾城之恋》的女性出嫁意识,指出流苏就是依靠婚姻维系生存。
(二)《倾城之恋》对上海文化的评价
20世纪90年代至今,《倾城之恋》中的上海文化成为研究热点,引起了广泛关注。《倾城之恋》前期以上海为主要阵地,描写上海地区的文化,张爱玲其实是以自己为原型并将在上海的经历投射到作品中,在作品中可以看到上海这座城市的特色。唐文标说过:“她(张爱玲)是表现这个没落的‘上海世界’的最好和最后的代言人。”上海是现代与传统相互交错的地方,使人无法前进又无法后退。
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具有现代性,上海文化的现代性来自物欲横流的社会,但是这种生活给了人们腐败奢侈的机会,当然也有现代的婚恋观。流苏不顾旁边人劝阻反对离开了前夫,抵制家暴。众人逼迫其去前夫葬礼守丧,但流苏独断拒绝,想要突破牢笼,心理期待自己拥有的爱情,向自己母亲哭诉,却得不到回复。流苏反抗过命运,这符合现代女性的思想性格。
(三)《倾城之恋》对悲剧意识的评价
20世纪90年代至今对《倾城之恋》接受与研究更多的就是它的悲剧意识。悲剧意识可以从两方面展现悲剧:一是悲剧所产生的矛盾与冲突,如《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体现的现代女性向往独立与不得不依靠男人生存的冲突;二是悲剧所带有的情感效果,这种效果多是环境氛围影响的,白流苏前一段婚姻生活就是悲剧环境带来的效果。
第一种悲剧所产生的矛盾在《倾城之恋》展现的原因是张爱玲通过不断揭露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反映人们的自私、冷漠、虚伪。这是人性上的悲剧与主人公向往美好生活的冲突。现代学者刘琅在《女性的张爱玲》中说过:“张爱玲从人的‘虚伪性’来揭露‘人性恶’。”在物质与情感的欲望下,人们通常都会与自己的想法所背离。白流苏第一次去香港却被范柳原看轻,认为白流苏如同妓女般出卖身体来维系他们的关系,白流苏不堪受辱回到上海,可是物质的压力使她又不得不回到范柳原的身边。白流苏的现实与渴望的生活相背离,这也是她生活的悲剧。
第二种是悲剧所具有的情感效果。刘琅在书里写道:“张爱玲笔下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男女间无真情,在玩着爱情的游戏。”白流苏离婚后回家,受到更多的冷眼旁观,母亲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张爱玲笔下的悲剧更多的是时代的悲剧,这些悲剧不是人对命运抗争的结果,而是命运对人的任意摆布。”所以《倾城之恋》的悲剧是社会的落后、人们思想的腐朽造成的。
四、结语
从接受美学的期待视野来看,读者对一个作品不同时期的阐述与评论是这个作品在不同时期的接受史。20世纪40年代,学界对张爱玲《倾城之恋》的评价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肯定性的评价,另一种是否定性的评价,这两种不同的声音形成了这一时期《倾城之恋》的接受史。20世纪50至80年代初的接受史,不同区域的接受呈现不一样的趋势。20世纪90年代至今《倾城之恋》的研究丰富多样,研究的角度和范围也比较广。研究文学作品自诞生以来的接受史,有助于读者更深入了解这一作品,了解作品所传达的思想。
(博格达尔派出所)
作者简介:阿依江·阿里别克(1996—),女,新疆博乐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文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