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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三体》的文本内叙述视角忖度

2023-12-31万紫欣

牡丹 2023年10期

2015年,中国作家刘慈欣凭《三体》第一部获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故事奖。1952年,雨果奖由世界科幻大会创办,被称作“科幻文学界的诺贝尔奖”,获奖作者有艾萨克·阿西莫夫、威廉·吉布森、乔治·R.R.马丁、J.K.罗琳等世界顶级科幻小说家,是科幻文学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刘慈欣是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位亚洲作者。《三体》在国内的热度居高不下,名人公知、互联网公司创始人多次在公众媒体面前引用内容并表达喜爱和敬佩之意,雷军、周鸿祎、马化腾等互联网行业头部人物曾多次在媒体前公开表达对《三体》及刘慈欣作品的欣赏;国际范围内,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扎克伯格等各界名流通过媒体平台推介《三体》,引发世界科幻读者圈的强烈反响,这为《三体》在海外市场的传播和接受创造了舆论条件。但上述名人的关注点围绕《三体》内部,如“宇宙社会学”、降维打击、黑暗森林等核心理念的现世意义。学术研究大致集中在译介与传播、知识产权开发与产业链形成两类研究方向。基于叙述视角对小说文本内容的关注有杨宸的《“历史”与“末日”——论刘慈欣〈三体〉的叙述模式》,该文章在叙事学理论和历史哲学的视野下,辨析《三体》“三部曲”中的历史与末日这两种叙述模式,此类文章在核心期刊与中文社会引文索引(CSSCI)中仅存上述1篇,参考范围有限,却足以启发本文对小说《三体》叙述视角的蠡测。

叙述视角是小说理论学者与结构主义批评家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从詹姆斯与卢伯克界定的叙述者的所站位置到热奈特区别感知与叙述,再到苏珊·兰瑟的意识形态立场,“叙述视角”一词始终处于含混与杂糅之中,且不断增添新的含义。“但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视角研究,其最基本的含义是叙述者与叙述文本的关系,即叙述故事时的观察角度。这一概念包括叙述者、人物及感知者三方面,他们相互关联,共同构建文本的叙述结构。”以往的研究总体上是以关注叙述文本内部的关联来锚定叙述视角的功能性因素,从而探讨叙述文本的结构及叙述表达效果。本文对叙述视角的类型划分基于法国叙事学家托多洛夫对叙述者的划分,即“叙述者高于人物”“叙述者=人物”“叙述者低于人物”,再结合热奈特对此的补充,提出无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2023年1月15日,电视剧《三体》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播出,虽然《三体》本身的硬科幻性质有一定的门槛,但其开播后的热度仍居高不下。本文试图从《三体》小说的文本内叙事视角展开,探寻原著本体的艺术价值。

一、小说《三体》中无聚焦叙述视角猜想

“叙述者高于人物”指无聚焦,叙述者知晓一切,也就是通俗的上帝视角,可谓“观古今之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是传统小说中最常见的视角类型;“叙述者=人物”指内聚焦,即从某一人物的视角出发,表达真实的情感体验;“叙述者低于人物”指外聚焦,只描写可见的行为而不加任何解释,叙述者作为旁观者存在。

(一)《三体》中无聚焦视角的幌子

小说《三体》中无聚焦叙述视角的叙述者为作者本人,采用传统的无人称叙事,但在文中没有确切的体现无人称的语言记号。《三体》的整个开头部分是用第三人称写的,如“汪淼觉得,来找他的这四个人是一个奇怪的组合……汪淼第一眼就对来找他的警察没有好感”,这里的句子从汪淼的个人视角看待来询问他的警察,这可以看作是内聚焦视角展开的引子。随后“汪淼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军官”“汪淼机械的回答”这类对汪淼情绪化的描述,使得叙述视角逐步宏观起来。这些论述既有话语内含的见证人的意识,又有事件所指内含的全知者的推力,叙述者大量反复使用视角切换使得读者意识到三体问题的严重性。作为一部科幻小说,如果把叙述视角限定在一个话语主体的言语行为里面,所描述的幻想部分就会受到威胁,无法从更高的维度去叙述涉及时间、文明、宇宙等的宏大世界观。这实则是刘慈欣所放置的烟幕弹,以至于相当大部分的读者坚持认为本书是围绕汪淼这一主人公展开的故事。

(二)《三体》中宇宙叙述视角的鸟瞰

此外,刘慈欣设定三体文明的科学发展水平高于地球文明,三体文明在入侵地球之前,通过发射智子到地球就能提前锁死当下地球的基础科学发展,确保三体文明顺利到达地球。其中对智子工程的描述也相当详细,如智子工程始于“八万五千三体时(约8.6个地球年)后”,提供了三体文明的准确建工时间。“而在三体世界,已存在过的包括我们在内的两百个文明中,没有一个经历过这种加速发展,所有的三体文明的科学和技术的仅需都是匀速甚至减速的”,强调智子工程的开工是源于对地球文明评估的恐慌。当地球文明的技术水平还停留在仅知道有三体文明的存在,对其他信息不得而知的阶段时,文本外的读者却能提前知晓三体文明的入侵计划,作者通过这样的方法引发读者对地球文明的担忧,从而突出了宇宙叙述视角在小说中的重要性,这就是叙述者本人的无聚焦视角作用。作者对两个文明的悬殊力量的设定是全书情节发展的前提,这种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针对科幻小说这种幻想题材可戏谑为宇宙视角,也只有站在宇宙视角,才可以对不同星体的文明进行鸟瞰并设定宏大的世界观。

二、多重内聚焦视角下隐喻地球三体组织

地球三体组织以希望借助外来力量拯救人类社会的腐朽为宗旨,后逐步发展为建立武装力量,将消灭人类作为最高理想,自诩精神贵族组织,其成员多来自高级知识阶层。小说中内聚焦视角的叙述者为叶文洁和麦克·伊文斯两位地球三体组织的创立人物,是针对成立地球三体组织这同一事件的多重内聚焦的自传性叙述,通过二人交流人生经历从而得出对人类社会绝望的一致态度。叶文洁和麦克·伊文斯开始寄托于建立地球三体组织,加强与三体文明间的联系,最终实现消灭人类社会的目的,这种内聚焦视角能够激发对某一特定事件的矛盾,利于推动后文叙述的顺利展开。

(一)麦克·伊文斯视角下的“物种”共存态

地球三体组织以麦克·伊文斯和叶文洁两位物种共产主义的信奉者为核心,围绕二人所形成的降临派是组织内部的主要派别。地球三体组织的背叛源于对人类的仇恨,对地外文明也未抱太大希望,其认识已经上升到了相当抽象的哲学高度,只是希望借三体文明之手消灭人类文明。麦克·伊文斯与叶文洁的相遇在“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身为跨国石油总裁的儿子,却不依靠父亲的资助在中国西北农村的山里拯救一种濒临灭绝的鸟类,叶文洁本是受当地人的委托劝麦克·伊文斯下山,而在与他的交流中,发现了对人类的共同认知。麦克·伊文斯的叙述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我十二岁那年……傍晚,那些鸟儿大部分还是死了。当时我浑身油污地瘫坐在黑色的海滩上,看着夕阳在黑色的大海上落下,感觉这就是世界末日了。”童年时期的遭遇引发的恐惧影响了麦克·伊文斯的一生,起初只是对环保与物种的忧虑,后转化至对人类的失望,最后渴求其他文明来解救人类。这一切与叶文洁的想法不谋而合,叶文洁对他坦白三体文明的存在,二人一拍即合,后借助麦克·伊文斯的力量创立了地球三体组织,并保持与三体文明的联系。

(二)叶文洁视角下的“历史”合理化

《三体》中叶文洁的内聚焦视角讲述她“文化大革命”中的种种遭遇以及她的迷茫。叶文洁的叙述者功能在于是一个“受害者”的主观陈述,这种叙述视角使得读者常常被人物的价值观念和感知方式左右,虽叙事的可靠性受到削弱,但能激起读者的同理心。比如,刘慈欣对叶文洁背景进行了梯度式的搭建。其一,放置在“文化大革命”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叶文洁个人的信仰选择在时代洪流下产生重大的命运转折;其二,叶文洁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众亲背离,因为母亲与妹妹的激进批斗导致父亲叶文泰惨死,下乡期间遭受唯一信任的人白沐霖利用,致使她被迫困在红岸基地的终身研究中。这种层次递进式的遭遇致使她逐渐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为后来的自我麻痹式的解读人类社会埋下了伏笔。

这些经历使她作为人类的情绪感官麻木了,并且整个过程是层层递进的,逐步积累的量变最终引发了质变。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切始于白沐霖推荐的《寂静的春天》一书:“而这本书让她看到,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大革命’是没有区别的……人类真正的道德自觉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在叶文洁的视角中使用“他们”这一第三人称词语,将自身与人类分开,表达了她对人类的憎恨。这与叙述学中对内聚焦叙事概念辨析中“独特的感知方式”有着重叠之处,叶文洁的人生有一个普通人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样主观情感的表述,让叙述者从叶文洁学生的沙瑞山悄然转到叶文洁本人的内聚焦视角之中。

上述两个事件本身都有独特的存在意义,无法对其作出是与非的评述,使得叙事陷入表意的迷宫之中,而这样的设定是作者刘慈欣故意为之。多年后,当叶文洁父亲的案件被彻底平反时她又遇到了当年批斗父亲的红卫兵,红卫兵与她的交流中引用了一部电影中的台词来解释发生的一切:“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儿站在死于武斗的红卫兵墓前,那孩子问大人:他们是烈士吗?大人说不是;孩子又问:他们是敌人吗?大人说也不是;孩子再问:那他们是什么?大人说:是历史。”最终叶文洁因为这句话释怀了自己私自联系三体文明的行为。叙述者在此引导读者理解叶文洁背叛人类举动背后的合理性,同时借此表达作者本人的中间立场:他所撰写的三体与“文化大革命”本质一样,只是一段历史,倘若宇宙是一条直线,那么这只是其中一个渺小的节点,甚至不为人所知。

三、外聚焦叙述视角展开三体文明的想象

外聚焦相对于内聚焦而言是一种退缩。这种聚焦类型中的事件只局限于从外部观点进行叙述或行为报告,在《三体》中亦有体现。《三体》中第14章红岸之三,汪淼将红岸工程的解密文件交给叶文洁,叶文洁作为红岸基地的核心人物表示自己是第一次接触这些文件,为红岸工程增添了神秘色彩。

(一)红岸工程文件的客观呈现

读者几乎感受不到叙述者的存在,因为作者使用了标准的政治文件格式将内容客观展现出来,直到章节的结尾,都没有任何叙述者作出阐述。这些文件的行文中多次使用空格和略,如每个文件的签字者与时间都是空格,这样无法知晓红岸工程的具体负责人。其中时间均表述为196□年□月□日,倘若结合中国当代史,应处于美苏争霸的冷战时期,进一步理解为中国也在积极开展各个领域的科学探索,红岸工程就是其中之一。其中涉及的现有与外星人单向接触与双向接触的信息显示为略,这些空白的出现尤其是和外星人的联系使得读者浮想联翩。这类简约的表层信息传达了比直接描写更微妙的深层想象。有趣的是,科幻小说似乎天然带有外聚焦叙述视角的特点。翔实的科学理论描述是硬科幻小说的显著特征,也是增添科幻故事的可信度、吸引读者的优势之一,而且在小说正文中增添看似客观的内容描述,如上述文件的留白,再穿插一定的科学论断,这种外部观点的悬念设定成功隐匿了叙述者的存在,利于引导读者一步一步进入作者构建的虚拟世界。

(二)外聚焦视角下科幻小说《三体》的叙述必然性

内聚焦与外聚焦在广度上互为两个极点。相比内聚焦视角对人物内在情感的细腻描写,外聚焦视角则限定了叙述者了解事件的范围,即叙述者所知小于人物所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讲述故事。尽管这样的视角不利于理解小说内容,但能促使读者主动思考故事发展,以一种更加开放的态度看待问题,由此拓宽科幻内容的延展性。因此,就科幻小说的题材特征来看,外聚焦视角的必要性需要被突出,而在多重叙述手法的运用上内聚焦视角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科幻小说中客观地陈述科学内容,不容易引起读者阅读的趣味性,体现内容的艺术价值。

科幻小说似乎天生就是矛盾的结合体,以本文研究对象《三体》为例,内容包含天体物理学、地外文明、宇宙社会学等对教育水平要求较高的科学知识部分,这种天然的科幻内核使得其受众群体有着精英化、小众化的特征。但正如科幻作家阿缺自述:“写科幻小说有一个过程:刚开始,会写星辰大海,写宇宙战舰,写文明的种子开出盛大的花朵,又陨落;再然后,会从大尺度的文明描绘,转回人性本原,书写各种科幻环境下,作为个体的人类如何生存,如何挣扎,如何得到或者失去救赎;到最后,视角会再次回到宇宙中。”在这样一个创作循环中,宏大的宇宙视角难免会陷入全知全能带来的空洞乏味,而过度营造个体遭遇的主观情感又会失去科学赋予人们的理性思考,所以当再度回到宇宙中就需要重新探索科幻这一题材类型的积极意义。

无论在宏观还是微观层面,科幻作品因其幻想的特性能够重构世界观,再辅以科学技术的支撑,其关注点永远落在人类发展史中的种种终极问题在虚构环境下的解决方式上。在外聚焦视角下掩盖人物主观的情感判断,既能保持读者与文本内人物的相对距离,又可达成读者在外部客观描写下的认同感,这便是科幻小说的最终目的,即促使人们相信作者构建的科幻世界,所以仅有外部陈述或是内心描写都不足以成为科幻小说的类型定位。因此,科幻小说既然有着外聚焦视角叙述的必然,也有在创作中增添内聚焦视角探析人物内部心理情感的必要,以确保叙述视角的稳定性与多项性,这也可避免大众所诟病的科幻景观塑造和科学技术炫技所造成的内容空洞与人性关怀的薄弱。总体上,科幻题材的小说无形中拔高了观众的知识水平与理解程度,拉开了与传统小说题材的思想距离,凸显了科幻题材一望无垠的文化延展性,是未来创作与评论中急需深耕的方向之一。

四、结语

小说《三体》中以无聚焦视角的言语进行阐述,铺陈出更为宏观的宇宙视角,从而实现与后文三体文明的出现的平稳过渡。嵌入叶文洁和麦克·伊文斯对地球三体组织在多重视角下的自传性叙述,辅以外聚焦视点对红岸基地的陈述性展现,讲述了一个能够使读者相信的三体文明入侵事件。该小说作为《三体》系列的第一部,以独特的历史语境循序渐进地揭开三体文明的神秘面纱,为后续故事的展开奠定了扎实的基础。科幻小说的内容设定常涉及超越普通文学作品叙事的时空跨度,而在科幻类型的需求下,文本内的叙述视角都限定在符合现代科学的要求中。在对科幻题材关注度持续升温的当下,人们也更加期待科幻作品运用独特的叙述方式讲述一个契合本土化语境的科幻故事。

(四川音乐学院传媒学院)

基金项目:2022—2023学年四川音乐学院“拔尖人才培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