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陪

闻捷

山东喝酒的规矩多。请客的一方，有个主陪，坐在主位，还有个副陪，坐在主陪对过，负责忙里忙外，活跃气氛，酒量得好，能带动客人喝酒。被请的客人，按重要程度，有主宾、副宾等。

所长是山东人，但凡所里有个聚会宴请，都按山东的酒桌规矩办。只要所长在场，主陪非他莫属，可谁当副陪，却成了难题。光是喝个酒买个单倒也容易，可酒桌上要的是气氛，不仅考验酒量，还要有胆识，会察言观色，比单纯做实验、写学术报告可难多了。搞科研的，大都不爱表现、不善言辞，酒桌上的分寸把握，尺寸拿捏，确实有些难为实验室这帮精英。

所长知道大伙儿不愿意坐副陪的位置，干脆轮流摊派任务，谁也不至于太尴尬。几个被认为“可堪重用”的人才雨露均沾，都有表现和锻炼的机会。

相比以前，现在的饭局已经少多了，但业务得交流，工作需要促进，必要的接待任务还是有。况且来的是甲方，能坐下来一起吃个饭，要能再喝点酒，那便是给了所里莫大面子。

尤一和所长是老乡，虽然酒量一般，但酒桌上的讲究还是知道一些的。坐哪里很关键，当然，哪个位置由谁来坐更重要。说实话，尤一打心底挺怵这种场合，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原来一直上学，没机会上酒桌，现在进入了职场，做项目泡实验室，平常跟朋友同学小聚都很随意，没那么多说法，也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

尤一觉得，副陪要求综合素质极高才行，自己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除了会来事，懂应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圆满完成接待任务，副陪还要懂业务，善于补台。天马行空的聊天里，指不定哪处卡了壳，主陪拿不准、说不清了，可能是项目名称，可能是交接时间，也可能是实验数据，副陪得及时跟进，补充应对，避免尴尬。

今天是周五，汇报会结束就到了下班时间。不知道是因为项目进展顺利，还是到了周末比较放松，所长和主宾聊得投机，没客套几句，就招呼簇拥着进了酒店包间。可等大家都落座才发现，只剩下最靠近门口的副陪位置孤零零空着，挺扎眼。所长环顾一圈，所里的人都在“忙”，有低头玩手机的，有专注和旁边聊天的，就是没人迎接他的目光。

尤一去了趟洗手间，晚到一步，进门看到唯一空着的座位，有些蒙。他无助的眼神投向所长，得到的分明是赶紧坐下的示意，没办法，尤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按说尤一来所里没几年，资历尚浅，還没到独当一面的时候，谁能想到一下子“天降大任”，坐这么重要的座位，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不知往哪里瞧，如坐针毡，跟上刑似的。

所长的开场白很简单：现在饭局对很多人来说，都是负担，大家能坐下来，是革命工作中结下的战斗友谊。按惯例，主陪提四杯酒以后，轮到副陪再提三杯。尤一站起来，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好像犯了错误在做检讨，不光说话的声音，连举酒杯的手都有点颤抖。

主宾是位女士，和所长岁数差不多，看到尤一局促的样子，有意缓解一下，问了一句：“小伙子很年轻，参与这么大项目，好几个行业大佬可都不看好，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啊？”

说别的，尤一没有底气，可提到项目，尤一顿时豪情万丈：“没问题！虽然目前业内还没有成功的先例，但我们所里已经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准备很充分了，绝对有把握！”

“行，敢挑战权威，这酒得喝。”主宾带头举起了杯。

有前面一杯酒打底，尤一再站起来时没那么紧张了，声音也大了许多。“踩在前人的脚窝里，永远看不到新风景。成为称职的后浪，就要继承和发扬老一辈石油人科学报国的光荣传统，在前人基础上大胆创新、攻坚克难，将科研成果写在祖国大地上。”

主宾来了兴致，对所长说：“后生可畏啊，我们这些前浪看来危险啦！”

得到肯定，尤一提第三杯酒，表达起来更从容了：“能参与到项目中来，深感荣幸的同时，也觉得重任在肩，我表个态，一定竭尽全力，努力超越自我，成就最好的自己，为早日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贡献一份力量。”

看尤一顺利提完三杯酒，所长松一口气的同时，顺便总结了一下：“小尤提的三杯酒，说出了科研人的心声，超越权威、超越前人、超越自我。”所长好长时间没这么扬眉吐气了，看向对面座位的眼神有和善，还有鼓励。

自由发挥阶段，开始单独敬酒。所长走到尤一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小尤啊，没发现，副陪这个位置，还挺适合你，以后胆子可以再大一点，主动往前冲一冲。”

主宾也走过来，当着所长的面夸赞尤一：“小尤是吧，嗯，年轻人真不错！大胆表现，有机会好好抓住，咱石油青年有的是干劲和拼劲！”

此后，大家发现，再有饭局，尤一会主动坐到副陪位置，脸上带着微笑，写满自信，举手投足间，一切都那么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