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天黑得很慢,每一寸都值得纪念
2023-12-30王小凤
王小凤
小时候,在乡野中长大,最不怕的就是黑暗,即便有奶奶们讲过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即便有左邻右舍所遇见的各种怪谈。
夜晚,信步走在黑暗中,远处星星点点的光,有时候是车灯,有时候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甚至有一个傍晚,看到一个尾部拉着火舌的飞行器,从西部的天空慢慢地划过,持续了很久很久。
因为黑暗,星空会显得特别地明亮。很多人期盼着黑暗中的光亮,而我却对傍晚时一抹独特的晚霞光情有独钟,就像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描述的“火烧云”一般,每一个时刻,都是最美的一帧画面。
家乡位于平原,视野较开阔。尤其是夏季的田野,玉米还没有长高,棉花还没有长大,一眼可以从一个村庄跳跃到另一个村庄。而傍晚星星点点的光,发射自乡村,是链接村庄之间为数不多的温暖。
我喜欢走夜路,心内却从不恐慌,心中常常有奇怪的念想:如果有鬼神,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即便有鬼神,怕也不会伤害一个善良的人?如果真有鬼神,也算是夜行时的陪伴,比一个人的孤单要好得多。
妈妈却从不这样想,她害怕走夜路,而作为成年人的她,为了生计,不得不走很多的夜路。
有时候是抹黑去浇地,有时候是披星戴月去挖葱,有时候是披着沉沉暮色去摘白天不曾摘完的棉花。
有时候爸爸出外打工不在家,我便成为她夜路上的陪伴者。
她走夜路,不会左右闲看,一直大踏步向前,使得我不得不小跑跟随,跟她半开玩笑,不要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她不管,还是大步向前。我会逗她说,娘,你看那边是啥?有一点亮。
她不敢看,倒是说我,别瞎说,别瞎指,赶紧走。乡野的沃土滋养了她朴实的价值观,信奉天地之间有魂灵,她自然怕孩子无所顾忌的指指点点,触犯了她心中所信奉的神灵。
我是不怕的,甚至会觉得这些神灵会有些可爱,就像人们一样,善者众,恶者寡,可爱的神灵,自然不会害人。
后来,读过一些书,发现很多写作者,也会把所谓的鬼神写得很可爱,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真实的阐述,比如到目前为止在大兴安岭居住的少数民族或者是生活在西南山区的少数民族,他们仍旧相信山水有灵,仍旧相信深林有神,仍旧会敬奉万物生灵,仍旧会转山转水转森林。
所以,更加不怕黑夜。
我常常骑车在夜晚的街道中,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嗡嗡声,那是为数不多的避除白日中聒噪的机会,让人心神一爽。这样的宁静放在落日时,会显得肃穆。
在一个初冬时节,朋友从渤海之滨坐火车一路晃晃荡荡到拉萨游玩。说是游玩,其实是散心,因着工作上和生活上的烦心事。因为白天要工作,建议她先自己玩耍,傍晚下班时,我再陪她看看夜景。
幫她规划好路线后,便各自出发,我去上班,她去玩耍。傍晚时,她发信息说在布达拉宫广场,手机即将没电。
忙向办公室同事打声招呼,算是下班,然后一路小跑至广场,五六分钟左右。夕阳暖黄的光打在布达拉宫建筑主体上,光影一寸寸地上移,能够看得到时间走失的速度。打电话,已经关机,看来是已经没电了。
环顾广场,在广场中轴线位置,坐着小小的一只,像是打坐,又像是休息,高立的尖顶毛线帽子,能够带来一丝初冬的温度。
走过去,朋友脸色蜡黄,但仍旧笑着说,我发现这天黑得好慢,一寸一寸,天空的颜色就像时钟一样,一时有一时的变化,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看傍晚的天空了。
听她讲才知道,自从毕业后,她进入公司上班,很少见到天光,每天出公司大楼,外面都已夜幕降临。忙碌剥夺了我们同自然对话的时机,甚至让我们忘了自己是自然的一部分。
去北极村前,做了很大的功课。向往这个村子已经十年,从2007到2017年,读过关于这个村子的作品《北极村童话》,读过在这个地方生活过的作家迟子建几乎所有的作品。心中只剩下向往——向往这里的白夜,向往这里的黑暗,向往这里的生活。
终于做决定去时,一切变得云淡风轻。遇到了一场从俄罗斯方向飘来的急雨,吃到了东北乡下地道的菜蔬,收获了一段还算有趣的故事,也发现这里的天空也黑得很慢,像是水墨画大师一层层由浅入深的晕染。
月亮已经出来了,天还大亮。直到晚上九点钟,夜色才有了真正的黑,而转眼第二天三点多,天又大亮。
在北极村的夜色中肆意地奔跑一番,夏日傍晚的凉风阵阵。坐在路边和乡亲们攀谈一番,听来了喜欢的作家有趣的往事——你不知道哦,前些年我还和她合影了哪——一口浓郁的东北口音。问到底,东北老乡不是东北的,也是来自齐鲁大地的老乡。我不敢再细问,因为相隔两千公里的距离,或许又是一件不忍细述的落泪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