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萝架下,有我一年四季的记忆
2023-12-29肖复兴
一个人喜欢去的地方,和喜欢的人一样,带有命定的元素,是由你先天的性情和后天的命运所决定的。澳大利亚作家朗达·拜恩在她的著作《力量》中,从物理学的角度解释这一现象说:“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磁场环绕,无论你在何处,磁场都会跟着你,而你的磁场也吸引着磁场相同的人和事。”
应该在“人和事”后面,再加上“景”或“地”。这种宇宙间的强力磁场,是人与地方彼此吸引和相互选择的结果。因此,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心灵属地。对于我,便是天坛之内,再缩小,到藤萝架下;然后,再缩小,直至这一个藤萝架下。
这是一个白色的藤萝架,在丁香树丛的西侧,月季园的北端。天坛有不少藤萝架,分白色和棕色两种,我觉得还是白色的好,春末时分,藤萝花开,满架紫色蝴蝶般纷飞,在白色的架子的衬托下,更加明丽。藤萝花谢,绿叶葱茏,白色的架子和绿叶的色彩搭配也协调,仿佛相互依偎,有几分亲密的感觉,共同回忆花开的缤纷季节。冬天,如果有雪覆盖藤萝架,晶莹的雪花好像把架子净身清洗过一样,让架子脱胎换骨,像水晶一般玲珑剔透。
一年四季,我常到这里来,尽管画画的水平很臭,依然自以为是画了好多幅藤萝架的画,画了好多藤萝架下的人。它是我在天坛里的专属领地。
记忆中,童年到天坛,没有见过这个藤萝架。其实,童年我没见过任何一个藤萝架。第一次见到藤萝架,是我高三毕业那一年,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初试和复试,考场都设在校园的教室和排练厅里。校园不大,但是,院子里有一架藤萝,很是醒目。正是春末,满架花开,那种密密麻麻簇拥在一起的明艳的紫色,像是泼墨的大写意,恣肆淋漓,怎么也忘不了。春天刚刚过去,录取通知书到了,紧跟着上山下乡,一个跟头,我去了北大荒。那张录取通知书,舍不得丢,带去了北大荒。带去的,还有校园里的那架藤萝花,开在凄清的梦里。
第二次见到藤萝架,是我从北大荒刚回到北京不久,到郊区看望病重住院的童年朋友,一位大姐姐。一别经年,没有想到再见到她时,她已经瘦骨嶙峋。童年的印象里,她长得多么漂亮啊,街坊们说她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不知道是童年的记忆不真实,还是面前的现实不真实,我的心发紧发颤。我陪她出病房散步,彼此说着相互安慰的话。她病成这样,居然还安慰我,因为那时我待业在家,没有找到工作。医院的院子里,有一个藤萝架,也是春末花开时分,满架紫花,不管人间冷暖,没心没肺地怒放,那样刺人眼目,扎得我心里难受。紫藤花谢的时候,她走了,走得那样突然。
是的,任何一个你喜欢去的地方,都不是没有缘由的。那是你以往经历中的一种投影,牵引着你不由自主走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你内心的一面多棱镜,折射出的是以往岁月里的人影和光影。
转眼冬天又到了,再来到藤萝架下,叶子落尽,白色的架子,犹如水落石出一般,显露出全副身段,像是骨感峥嵘的美人。
想起今年藤萝花开的时候,正是桑葚上市的季节,我用吃剩下的桑葚涂抹了一张画,画的是这架藤萝花,效果还真不错,比水彩的紫色还鲜灵,到现在还开放在画本里,任窗外寒风呼啸。(来源:《新民晚报》2021年12月23日,有改动)
美文新语
我和肖复兴的“秘密花园”
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一座“秘密花园”,那是属于自己最自由的空间,是灵魂的家园,于史铁生而言是地坛,于肖复兴而言则是天坛里的一架藤萝。文中那架藤萝是青春、命运的见证,春去秋来,作者从年少到垂暮,藤萝花给他造梦、宽他郁结、让他释然。
你的“秘密花园”搭建好了吗?那里种了什么样的梦,摆了哪些珍爱物件,是不是也藏了你最爱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