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均朔的六种人格
2023-12-29TERESA
2015年夏天,刚接到上海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徐均朔参与了学院出品的原创历史音乐剧《海上音》。兰心大戏院二层骑楼的角落—属于他的位置—他在那里放字幕。
8年后的一个深夜,在他凭借《赵氏孤儿》里的程勃一角,成为34年来首个以音乐剧演员身份获得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新人奖的戏剧表演者几天后,我们在兰心大戏院再次见到了他。
爽过了
在所有舞台表演形式中,集唱、跳、演于一体的音乐剧是对表演者要求极高的一门综合艺术,而徐均朔无疑是其中最能诠释“综合”的那一类演员。
理解各种风格的角色,在迥异的状态之间切换,徐均朔熟练运用自身的敏感,对人物与事件精准把握。更可贵的是,从第一部音乐剧开始,他就在探索演员身份以外的东西。
因为“爱写东西”而被拉进师哥们的《欧洲博客》剧组时,徐均朔还在念大二。“当时可能有一个中文版本,(学起来才发现)这怎么唱?”自认有点没大没小的新人,点开一个技能开关只消一句“牢骚”,“我说能不能这样讲?我的表演老师、导演马良说你能不能写一下。然后看完说很好,你能不能试一下全本。”初部译配之作在上海演出了十余场,首场满座。此后,他为年级的毕业大戏及《声入人心2》的多首曲目担纲译配。
“爽过了。”在细数过往演出的角色经历时,这位26岁的青年演员得出这样的结论。
“每一部戏都是生死攸关。看着整个家族灭亡,你一个人孤独地活了下来,看着整个家崩塌,你一个人在抽离,置身事外……
音乐剧舞台给了我很多机会,所以那样的过程和那样的期待,我真的满足了。”比起具有强烈戏剧冲突的角色,如今最能吸引他的,反而是贴近现实的角色。生活化,有幽默感,懂得自嘲。
即将上演的新戏《南墙计划》中的主角小六,便是这样常见的“普通角色”。没有病入膏肓的母亲,没有突遭变故的家族,没有亟待拯救的文学行业,小六的每一件事只关乎他自己,而这恰恰是最容易让人共情的——每个人都必经的学生时代。“有一点刻板印象的老师,过往的兄弟和喜欢的女孩,四五个人挤在一起看未来,调侃一下自己的心境状况……几乎不需要演,我们都太熟悉了。”
同台的演员们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冉姐是我考学时候的舞蹈老师,马良是我的表演老师,李秋盟是我第一部音乐剧的伙伴,虹旭是我《声入人心2》的伙伴,祥子和波波是我《粉丝来信》的同事,蛋蛋是《近乎正常》一起北漂的兄弟……”今年年初,导演周小倩给徐均朔发来消息。在最终决定接演之前,他再三确认,“这些人都会在,对吧?”
不同以往饰演的那些复杂的角色抑或徐均朔本人,这一次,他不再需要隐藏或收敛内心的冲动,年轻的身体需要那种直白的释放。
“我初中的时候特别外向,高中的时候又特别内向,但和小六一样,都有那种狂妄的时候。”天性敏感的人总是很难狂妄的。因为不能不察觉到他人的反应,又不能不在意。而成长给徐均朔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学着不在意”。
分裂者
一年半以前,在他主演的韩国引进剧《粉丝来信》首演结束后,徐均朔参与了剧组安排的媒体群访,“印象很深刻,”徐均朔回忆,“那天很累。”那天他数次把递来的话筒转交给了同台的其他演员。
会讨厌采访吗?我们问。透过镜子,他捋了一下耳鬓为拍摄女装造型接上的假发,用眼神的交汇和对自己“天职”的供认回应了我们的疑虑—
努力地看,真诚地说。
徐均朔的表达几乎同他的呼吸一般自然。深刻的想法被漫不经心地包裹在轻松的话语里,不消经过特意组装,文字精妙而畅快。“但有时候也会包裹太多。”于是每当他说完一句隐含哲思的话,下意识就会掰开来解释它。
“人还是会花心的。再怎么喜欢吃麦当劳,吃久了也要换肯德基的,突然想吃裹油的炸鸡皮,也会选德克士。”“刀是要敲的,脆的一砍马上就断了。原生的时候没那么有韧性,所以我一直在训练,在锻造他,这是我的包袱。”“好像跑团(TRPG游戏)里面的属性点,有一个上帝在那边左右所有人今天会发生什么,你要在最开始先设定自己人物各个属性的力量值。”“就像举哑铃力竭了,最后第20下上不去了,你必须要教练来扶。但是生活中没有教练。”
和举例子同样不可或缺的是审慎的缜密的言辞。有时,得把一个问题切分成两个更具体的才肯回答。
“一个男生觉得自己是女性,和他在戏中戏里面去饰演一个女性的符号,这个是不太一样的。”
“我挺喜欢《魔戒》,也喜欢《龙与地下城》那种最经典的美式桌游,中间有一些克苏鲁。但不能跟《亚瑟王》同语,毕竟一个是玄幻,一个是史诗。其实真正打动人的,只有这个艺术作品传递的精神内核,其他都是形式……不过也有例外,某种表现形式意外地让你震撼,这绝对基于这样的形式,很少见。”
以“这是两件事”开头的句式在采访过程出现了5次。
徐均朔形容每一次采访都像是在照镜子。也许更确切的情况是,镜子的背后还有一面,因此延伸出无数个镜面,他永远在朝更深、更隐秘的地方看去。他总是企图看得更透彻,又好像无所谓看到了什么。
与此相弥合的是他的处世哲学,“我的人生就是无限重复分裂的进程,”他以一贯的轻松口吻调侃,“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先分成两个自己,然后放过自己。”敏感既是他的天赋,又是他的包袱,使得他一半在现实中观察、感受、吸收,被强烈或微弱的情绪缠绕着;一半在想象中浮游、触探、抽离,无止境地寻求新鲜而迥异的体验。
幸运的是,也许因为足够了解这些,且很少有什么能真的伤害到他,于是他保持着最原始的好奇心,允许自己的“小自卑、小自负在一块”。尽管如此,任何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都是这样的自己经受一番撕裂后必然忍痛的抉择。
这两年,随着工作越来越密集,演出和排练日程挤得满当,徐均朔坦言自己的表达欲减少了,倒是“写点什么”的心情变得愈加迫切。
“三年,五年,真的沉下心来写点东西,什么都好,不止是一首歌,是有人物在故事里跑来跑去的……”具体到两种动作的区别,徐均朔认为,写作是更奢侈的,“所谓的‘说’是让你成为‘角色’,作为媒体的采访对象,作为歌手,作为自己,在台上用嘴说,或是用表演去说。对我来讲,‘写’不一样,它不一定是给人看的,我向往的那个样子是记录那个空间里发生的事情,创造一个世界,让这些人真的活在里面,自己生长。”
Q&A
SuperELLE:对自己的第一部译配作品《欧洲博客》满意吗?
徐均朔:我真的觉得还可以。一场200多个座位,演了十几场,第一场满座。我们很巧妙地把那部剧叫做“音乐轻喜剧”,可能大家听到音乐剧就觉得是opera(歌剧),但因为韩国音乐剧喜剧的成分比较多,很多话剧观众,喜欢搞笑的也来看。我演的是一个台湾腔很重的小孩,马良老师突发奇想说你讲老家话,福州腔,反正设定你就是南方口音(笑)。
SuperELLE:有没有一部印象很深的韩国音乐剧?
徐均朔:《也许美好结局》,特别喜欢。音乐和剧情高度地结合在一起,每个角色每个情节的情绪都很不一样,但是配它的动机旋律—我们叫做hook—关联着角色的不相似。作曲是西方人,他高度理解了韩国人的喜好之后,用他的语汇去把所有东西勾连起来,丰富,高级,和声也很好,所以那个戏的音乐做到了音乐剧里最好的一种:(整体)统一,但(细分)不同。然后故事本身很纯粹,讲简单的爱情,讲得很干净,小轻松,没有那么多(其他)。我当时看的时候真哭了。
SuperELLE:你的力量和局限分别是什么?
徐均朔:力量是好奇心。耐不住无趣,这是我的局限。
SuperELLE:在你的人生当中,有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徐均朔: 探索。任何一个领域的探索。懂的领域,比如我的专业音乐剧,我有80%-85%的理解能力和能量,能探索到70%;我喜欢看动漫,虽然我不懂画画,但我的能量值是10%,可能能探索3%……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别的事都不重要,赚钱、休息、工作都是为了有更多的资本去探索,不管是在我的专业里,在舞台上,还是在生活中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每个人都是有不同的习惯在过自己的人生,探索就是我的习惯,不然就太无聊了。对,这是我,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