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店，神秘买金人一天就花掉了上百万元

语斯雯頔 高小艳

4年前，何婧柔和丈夫想要提升学历，就在网上一家培训机构报名了一个专升本的学习辅导班。两人学费一共1.8万元。刚开始，两人还按时上课，但是后来因为工作忙、琐事多，就没有再坚持继续学习下去。

2022年12月的一天，当何婧柔再次打开手机里的学习软件时，却发现自己不能登录了。何婧柔本以为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就没有太在意。直到2023年2月，何婧柔的老公也无法登录软件，何婧柔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便到网上求助。

43万元不翼而飞

在贴吧里，何婧柔看到有网友说该学习网站正在清算，想要退款的人可以按照相关流程去申请退款。何婧柔点开退款流程中的网址链接，有弹窗跳出显示是客服。在何婧柔登记完个人信息并提交报名辅导班的缴费凭证后，客服告诉她因为学习网站正在清算，所以常规的退款方法都不能使用。现在想要退款，需要何婧柔先给对方打款，对方再转款回来才可以进行退款。

虽然何婧柔按照客服的指引操作，顺利拿到了部分退款，但她嫌退款方式太慢。这时，客服告诉她可以选择急速退款模式。“你先下载一个创投软件，在里面购买基金。基金涨价后的差额就是退款的金额，你随时可以通过提现账户余额拿到退款。”

起初，何婧柔对此有顾虑，转了几笔钱之后就不想再转钱了。可当客服告诉她必须转到43万元才能提现时，何婧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转款。而在何婧柔转入指定金额，满足提现要求，想要提现账户内的余额时，客服却突然“消失不见”了。何婧柔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不过为时已晚，她已经转了43万元到该创投软件的账户中。

2023年2月3日，何婧柔到派出所报警。公安机关在立案后，随即调取何婧柔的银行转账记录。经过调查，办案警官发现何婧柔转账的银行卡在北京某金店有频繁的交易记录，进而推测买金条的人可能是帮助电信诈骗团伙转移资金的人员。可警方在金店附近蹲守了一天，那位神秘的买金人并未出现。

2月7日下午1点左右，一名可疑男子走进金店刷卡消费，他就是警方要找的神秘买金人。

就在这时，埋伏在四周的警察将其围住。警察从男人身上起获价值140多万元的投资黄金金条、4000多元现金和1张银行卡。

神秘的买金人

经公安机关调查发现，这个男人名字叫吕冬武。2023年1月，吕冬武还在湖北武汉开出租车。作为驾龄超过10年的老司机，吕冬武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靠开车养家糊口。但是近两年出租行业不好干，他每天起早贪黑也揽不到什么活。为了打发时间，吕冬武开始浏览赌博网站，想找些可以挣快钱的方法。

一次偶然，吕冬武正刷着赌博网站的页面。这时页面蹦出一个赚钱的广告弹窗，吕冬武点击进去并下载页面中的聊天软件。他打开软件，里面是各种教人如何赚钱的聊天群。没过多久有个人跟吕冬武搭话，了解到吕冬武想要赚钱的想法后，就把他拉进一个叫作“新北京兼职”的聊天群。

对方答应给吕冬武一天500元的报酬，并要求吕冬武尽快到北京。2023年1月31日，吕冬武驱车赶到北京，并入住旅馆。到北京后，吕冬武才知道对方让他帮忙到商场的金店刷卡购买投资金条。为方便吕冬武购买金条，对方给吕冬武发来几十张银行卡的信息，信息内容包括银行卡卡主的姓名、身份证号、住址和银行卡交易密码。

“你怎么有这么多个人的银行卡？”吕冬武问对方。

对方解释道，自己有很多亲戚，但是不方便来金店购买黄金，就让吕冬武代劳。吕冬武按照每天的报酬算了一下，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收入万元。于是，他接下了这份工作。

2月1日，吕冬武对照着手机上的照片来到商场的楼梯间仔细寻找，在角落里发现照片上的烟盒。他四下张望发现旁边没人后，便打开了烟盒。烟盒里面放着3张银行卡，吕冬武将银行卡迅速放到随身携带的黑色小方包内，之后就离开楼梯间，向商场内的金店走去。

“我要刷卡买投资金条。”

“好的，先生。请问您要买多少克的金条？”

“你不用管（克数和重量），把金条拿出来就行。”吕冬武一边说，一边压低头上的藏蓝色鸭舌帽。

店员看着眼前的吕冬武，虽然觉得这一要求很奇怪，但还是按照吕冬武的要求拿出金条。在这个过程中，吕冬武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手机屏幕上，神情显得十分紧张。

“1。”手机上蹦出新消息，吕冬武看到数字后从包内拿出银行卡和事先在商场提款机取出的现金准备结账。吕冬武一直待在金店内，仿佛在等待什么，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让店员刷卡结账。结账时，店員注意到吕冬武在购物小票上签署的姓名各不相同。

“2。”吕冬武在结账后给手机另一端的人发去消息。

之后，吕冬武又继续发了一串数字“3550补5665+30”。

就这样，那一天，吕冬武多次进出商场，在不同的金店进行类似的消费，仅一天就花掉上百万元。对于吕冬武的古怪行为，金店的店员们不以为意，只是把这种行为当成有钱人的“独特”习惯。

在金店消费完后，吕冬武并没有立刻离开商场，而是悄悄地拐进了商场内的消防通道，从包内掏出一个塑料袋，并将银行卡和购买的投资金条全部放入其中。紧接着，他把东西留在消防通道一处隐蔽的地方后就走掉了。

自2月1日至2月5日，吕冬武每天早上都会收到群里不同人发来的指令和照片。他会凭借照片的内容找到对应的地点去取银行卡。这些地点包括楼梯间、厕所、垃圾箱，每天都会随机变化，但都属于监控死角，所以很难被商场安保人员发现。等买完黄金后，吕冬武再把黄金和银行卡放在指定地点就算完成任务。对方还和吕冬武约定只有彼此才能够读懂的暗号。比如，收到消息回“1”，刷卡回“2”，长串数字代表购买黄金的克数，加号后面的数字代表补足的现金金额等。

因为担心对方给的银行卡可能会被事先冻结，无法刷卡，吕冬武在金店大批量购买金条前，会先到附近的小金店刷卡试试银行卡的状态。因为不知道银行卡里到底有多少金额，吕冬武还会去商场附近的ATM机取一些现金，以此来补足购买黄金时的零头。

自从来到北京干买黄金的兼职后，吕冬武就提心吊胆，他频繁更换入住的酒店。每次在购物小票上签名时，吕冬武还要模仿签署不同人的姓名，他知道这么做肯定有问题，心里越发感到害怕。

2月6日当天，吕冬武扛不住内心的压力，并没有按照要求去商场买黄金。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警方会没有找到他的原因。吕冬武给对方发消息说自己顶多再干一天就回老家，对方也答应给他结工资。可是没想到，2月7日下午，吕冬武再次前往金店购买黄金时，被警方现场抓获。

“阅后即焚”

据吕冬武的供述，他刷的卡并不是他本人的，他是受到他人指使才会帮忙购买黄金。吕冬武的背后另有 其人。

警方当天在抓获吕冬武时，为了确凿证据，彻查了他的手机聊天内容。在保存的聊天截屏中，能明显看到有人向吕冬武发号指令，并一步步指导他如何购买黄金。无论是事先就在商场内放好的银行卡，还是之后转移不见的黄金，都意味着有其他上游和下游的犯罪分子参与其中。

为了尽快锁定其他嫌疑人，警方试图从吕冬武手机里挖掘出更多的证据。但是吕冬武与接头人沟通的软件，是一款具有“阅后即焚”功能的境外聊天软件。“我也不知道这些聊天记录怎么不见的，我隔一天打开软件消息就自动消失了。”吕冬武向办案民警坦白道。此外，吕冬武与上家对接的境外聊天软件需要内部人士提供专属的账号和密码才可以登录，警方无法从外部破译软件内的信息。

之后，警方调取商场内的监控路线，但并未发现与吕冬武接头的上家以及转移金条的下游犯罪分子。所以到目前为止，公安机关还没有抓捕到隐藏在吕冬武背后的犯罪团伙。

经调查，民警发现吕冬武一共使用14名卡主的19张银行卡购买黄金，刷卡金额高达2870余万元。在银行卡的交易记录里可以看到，在吕冬武犯案期间，每张银行卡都会在不同时间汇入金额。而这些金额是犯罪团伙通过各种网络电信诈骗手段获取的不法钱财。

除何婧柔之外，此案还涉及263名被害人，他们分别是被刷單返利、网络投资理财、虚假购物、婚恋交友、冒充电商客服等诈骗手段骗取钱财。被害人因受骗到派出所报案后，其立案资料全部汇总到国家反诈大数据平台。据了解，上述多名被害人的案件最后按照合并归案处理。

2023年6月1日，北京市顺义区检察院对此案提起公诉。7月5日，顺义区法院以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判处吕冬武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0万元。

案发后办案检察官对涉案金店进行回访工作。在与金店店长与店员交流后，检察官发现店员在吕冬武购买黄金时已经发现其存在的可疑之处，诸如行为人的装扮异常、购买行为不符合常理，不关注购买黄金的价格、款式和克数、签单名字每次都不一样等。

“近年来随着黄金珠宝产业的发展壮大，犯罪分子利用黄金珠宝产业资金流动性强、变现能力快等特点，用POS机刷卡购买黄金的形式来转移涉案资金，导致掩饰、隐瞒犯罪所得案件频发。本案中的被告人通过刷卡购买黄金的方式洗钱，属于洗钱犯罪中的一种新型犯罪手段。正因为其犯罪手段比较新颖，商家对于此类犯罪行为的风险防控意识不足。”办案检察官向《方圆》记者解释道。

根据反洗钱法规定，在我国境内设立的非特定金融机构，应当依法采取预防、监控措施，建立健全客户身份识别制度、客户身份资料和交易记录保存制度、大额交易和可疑交易报告制度，履行反洗钱义务。而此案中的涉案金店就属于上述规定中提到的非特定金融机构。据此，顺义区检察院向该金店制发了检察建议。“通过检察建议，我们希望涉案金店一是可以加强对于黄金销售流程的监管，严格规范经营，警惕经营过程中的各类风险。二是对大额黄金消费的情况落实‘三实，即实人、实名、实卡，规定消费一定金额以上的客户登记个人身份信息，及时保留交易凭证。三是不断完善对异常刷卡购买黄金行为及时识别和有效阻截，切实履行反洗钱义务，充分履行企业的社会责任，共同防范电信网络诈骗犯罪活动。同时遇到可疑情况，要及时报警，并且加强员工反电信网络诈骗培训和警示教育活动。”

据悉，检察机关也和涉案金店公司的法务和店主进行座谈，并且制作相关的反洗钱风险防控小册子发放到辖区各大金店内。

“在和金店店主沟通时，我们了解到他们存在一定难处。比如，根据买卖贵金属的相关规定，顾客使用储蓄卡刷卡消费时，为保护客户的个人隐私，一般不会记录客户的个人信息。如果不法分子利用这个特点刷卡洗钱的话，金店的工作人员会难以判断和处理这类情况。针对上述的情况，我们希望可以和其他行政单位联合展开进一步的研讨工作，更加高效地共治这类犯罪现象。”承办此案的检察官对《方圆》记者补充道。（文中所有涉案人员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