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女性与新女性的碰撞
2023-12-26郑洁薇
郑洁薇
【摘要】夏目漱石是日本著名作家,在他作品中的女主人公们各有特色,带给读者不同的感受。选取夏目漱石的《虞美人草》《三四郎》和《心》,对夏目漱石作品中的“新女性”形象和传统女性形象展开一定的考察。此外,并结合三部作品发表的先后顺序看夏目漱石中后期作品创作中女性观的变化及思考背后的具体成因。
【关键词】夏目漱石;传统女性;新女性;女性观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8-007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22
众所周知,夏目漱石是日本著名作家,创作了不少文学作品。在他作品中的女主人公们各有特色,带给读者不同的感受。在此,笔者选取夏目漱石有代表性的三部作品,围绕其中的女主人公形象进行一些分析、对比。这三部作品分别为发表于1907年、1908年、1914年的《虞美人草》《三四郎》和《心》。
“藤尾”是漱石的中期代表作《虞美人草》中出现的西化较为明显的女主人公,可作为“新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而在《三四郎》及漱石后期代表作《心》中的女主人公形象中,則或多或少可在她们身上瞥见传统女性的色彩。以完全的“新女性”形象代表——藤尾为对照,与漱石其后创作的《三四郎》《心》中的带有传统女性影子的女主人公形象进行比对分析,从而对夏目漱石作品中的“新女性”形象和传统女性形象展开一定的考察。此外,并结合三部作品发表时间的先后顺序看夏目漱石的中后期作品创作中的女性观的变化及思考背后的具体成因。
一、《虞美人草》中的女性形象——藤尾
藤尾是《虞美人草》中的女主人公,她的性格是很复杂的。藤尾看不上追求她的宗近,而看上了在东京求学期间认识的小野。小野也一时被藤尾的美貌和家产所吸引,想要背叛与小夜子的婚约,宗近一得知此事后劝说小野离开藤尾,小野听从了宗近的劝说,决定与小夜子重归于好。最后藤尾得知此事,气急后身亡。藤尾的死无疑是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藤尾高傲、美丽、任性,但最终也是这种高傲害了她。
赵琪(2018)提到夏目漱石给他的弟子小宫礼隆的信中这样写道:“她是一个讨厌的女人,虽富于诗意,但不老实。是缺乏道义心的女人。最后把这家伙杀死,就是这篇小说的主旨。”夏目漱石这样解释了为何安排藤尾之死的结局。由此可以看出,《虞美人草》中的藤尾是一位带有批判色彩的“新女性”形象。之所以塑造藤尾这种女性形象,更多的是为了突出小说的主旨。
刘亚男(2018)则提到紫色给人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和高度的压迫感,夏目漱石是以紫色为媒介,暗含着藤尾给小野带来了压迫感,还引出了藤尾是像克里奥帕特拉①一样的人,都具有强烈的征服欲的深层含义。
刘亚男(2018)的论文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标题,即“3.1紫色的藤尾”,她将紫色与女主人公的名字藤尾结合,然后导出紫藤。刘亚男认为紫色的藤尾可以理解成紫藤,紫藤是一种具有妖冶的美的植物,虽然藤尾是日本人,但她没有东方女性那种柔和的美,有一种西方女性的妖冶的美。
紫藤原产于中国,但引种到了日本以后,经过日本人的反复培育,新品种反倒更加优秀。紫藤在日本也已经有很久的鉴赏历史,在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万叶集》《古今和歌集》《源氏物语》《枕草子》中,也都有关于紫藤的描写。紫色在日本古典文学中,也是一种常见的色彩,比如在《源氏物语》中的“紫上”等女性人物。虽说紫藤在日本文学中也有很深的渊源,但刘亚男的说法缺乏合理的推论,且其并未点出说法中的紫藤该作为东方的紫藤还是西方的紫藤去理解。这里刘亚男指出紫色的藤尾可以理解成紫藤,笔者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该观点需要进一步斟酌。
夏目漱石在《虞美人草》中的文字描写本身涉及的是紫色。而另一方面,在漱石的《虞美人草》中,反复出现了共19次“克里奥帕特拉”这个词,且该词每次出现时都是在特定的与藤尾有关的场景中。所以小说在行文中是有意让读者将藤尾与克里奥帕特拉产生相关联的想象。克里奥帕特拉即埃及艳后,是西方历史上的著名女性人物,也是文学和艺术中经常被描写的对象。将作为日本女性的藤尾与西方的妖后产生关联,这也让人们不得不从“欧化”角度去思考藤尾这个人物,作品中的“紫色”也更应偏向于一种西方理解。
在《虞美人草》的第二章节的开头是对藤尾进行的形象描写:“女子宛似从盈盈春色提炼出的一滴深紫,鲜鲜滴落沉睡的大地。女子一头艳艳乌发,令这刻梦幻般时光显得比梦幻世界更艳媚动人。”“那紫色仿佛一颗粲然妖星迫近眉睫,低声唤道:到死为止,你都必须唯我是瞻。女子身穿紫色和服。”文中的这些描写呈现了许多“紫色”这样的词。通过这些描写可知,藤尾的外表如紫色般明艳动人。文字中的“紫色”也渲染了藤尾出现时的一种迷幻、妖冶的氛围,愈发衬托出藤尾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身姿及带给人的高傲的感觉。
二、《三四郎》中的女性形象——美弥子
《三四郎》中,主人公的名字叫三四郎,这本书涉及三四郎很多的选择。三四郎原本在熊本念书,其后到东京上大学,故事是在列车上开始的。整个故事描写的是一百多年前的日本的大学生初入繁华的东京时心理上的变化,比如认识了新的朋友、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三四郎》中有很多三四郎对于人生的思考和理解,也还有描写爱情的这一部分。爱情的主题是亘古不变的,在不同年代虽然其外在表现不一致,但其内核有着相似之处。
三四郎去学校拜访从事研究工作的野野宫,结束会面后在校园闲逛中第一次遇到了美弥子。由于是夏天,美弥子撑着团扇在挡太阳。三四郎发现他和美弥子在日常生活中有很多的交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美弥子是在东京这个大城市长大的,自身家庭条件优越,美弥子对三四郎的态度是很微妙的,时而亲近暧昧,时而冷漠。
纪微(2013)举出了文中的一些例子,如“女子的话听起来清清朗朗,没有平常人那种支支吾吾的地方。”“这女子一个劲地朝前迈动步子,没有一般女人家那种忸忸怩怩的娇羞之态。”等等,她认为这些描写塑造了一个不同于旧式顺从软弱的女性,而是一位接触到西方文明的近代女性。
梁潮(1989)提到“美弥子是一个无意识的伪善者”一说。他认为在明治社会里美弥子的自我意识得到充分的发展,并成了一个个人主义者,美弥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欲把三四郎一步一步推向幻想,然而在另一方面美弥子只不过是在内心深处不拘俗礼,但要与周围环境协调便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加以修饰。纪微(2013)在文中也有提到美弥子是“无意识的伪善家。”
从三四郎的视角出发,第一次、第二次见到美弥子时,他关注的都是美弥子的外表气质,而美弥子的内心对于三四郎来说就如同美弥子身上华丽漂亮的和服一样令他无法理解。而广田先生、原口先生以及佐佐木与次郎对美弥子的看法主要通过人物对话的形式呈现出来。
在小说里写到,美弥子从小在东京大学的校园里长大,她的哥哥就是东大的学生。而从小生活在日本的最高学府,美弥子的学识和见识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她知性漂亮、活泼开朗,追求独立与自由,活脱脱是那个时代具有最新思想的女性。美弥子作为那个时代的优秀女性,其实身边有很多的爱慕者,三四郎只是其中之一。美弥子最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嫁给了自己哥哥的朋友。而这个人是谁,小说没有过多的交代,只是说他原本要迎娶的对象是野野宫宗八的妹妹,遭到拒绝后转而迎娶了美弥子。讲到这里,这个人是谁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要娶的并非爱情,而是一个日本传统意义上的妻子。换言之,如果美弥子不同意,他还会迎娶其他条件相当的人作为妻子。总之,妻子是谁不重要,妻子这个人设才是最重要的。
美弥子曾经在与三四郎的相处过程中多次提及“迷途的羔羊”这一词,令三四郎感到不解。三四郎作为小镇青年来到繁华的东京,眼前的事物应接不暇,让他不知所措,他迷茫、彷徨,身处东京,他何尝不是一只迷了路的羔羊?而反观美弥子,她与这个世界争斗了一番,最终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社会地位,只能转而回到那个旧文化里,草草结婚,充满了无奈,何尝不是迷途羔羊的另一种体验?迷茫、彷徨的何止是他们两个,而是那个时代的精神写照。
三、《心》中的女性形象—— “静”
《心》是夏目漱石晚期的代表作之一,《心》中塑造了“静”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心》中的“我”认识了“先生”,“我”之所以称呼他为“先生”并非因为他的职业是教师,仅仅是因为对“我”来说,如此称呼才是自然的。这位“先生”的背后有不少秘密:一是“先生”对人世间的淡漠源于从前被叔叔骗走了大笔遗产,由此对他人极度缺乏信任。二是“先生”与“K”的故事,“先生”与“K”同时爱上了房东女儿(即“静”),“先生”背地里偷偷地向房东太太提出要和小姐结婚,而“K”最终自杀了。“先生”虽然最终与“静”喜结连理,但往后的生活却活在了后悔自责之中。最后“先生”也走上了自杀的道路。这里面房东女儿就是“静”,也就是“先生”和“K”围绕着互相争夺的对象。按理说“静”在其中应该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比起《三四郎》中对美弥子较多的描述,《心》中关于“静”的文字描写却并不多。《心》以“先生”的情感为故事的主线,通过情感变化刻画了“先生”的人物形象,《心》中更多的是“先生”的心理描写。我们无法从文字中窥见女主人公“静”的心理活动,就连对“静”的外貌和行为也少有描绘。
在《心》中有提到“靜”会插花和弹琴,这里的插花和弹琴无疑是带有传统色彩的。因为这里的“琴”并非钢琴,插花也只是日本传统艺能的一种。但由于对“静”的外貌和行为描写较少,我们无从判断“静”是否就是传统女性。美弥子接受高等教育,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而“静”不懂英文,也不能同男人谈论高深的知识,她所受到的教育完全是为成为贤妻良母的教育。比如“静”对“K”讲的深奥的问题只能报以微笑,并未能加入男性们的谈论。“静”有主见、寻求独立,她虽有现代的一面,但身上更多的仍然是日本传统女性的品质。
四、“新女性”和传统女性
“新女性”通常指有主见、追求新知、经济能力独立且善于生涯规划的女子。而传统女性的定义与新女性应该是刚好相反的,传统女性的第一个特点是通常思想比较保守,而传统女性的第二大特点则是以家庭为中心。
美弥子这个形象是矛盾的,一方面她受到西洋文明的影响,在小提琴、英语方面精通,经济上具有一定的独立性,追求西洋文明的“新。”另一方面美弥子依然摆脱不了传统的“旧,”嫁给了自己哥哥的朋友。由此可见,美弥子也并非完全的新女性形象,兼具有新女性和传统女性的两方面特性。
《心》中的女主人公“静”,她同时获得了“先生”和“K”对她的喜爱,但相较于美弥子和藤尾等人物着笔较少。如“静”的名字一样,“静”在书中的存在给人产生的总体印象是比较文静贤淑的,从“静”不爱说话、安静的这一方面来看,我们似乎又可以将她归为传统女性的阵营中去。
在夏目漱石的小说中,受到西方影响较为明显的,是藤尾式的女性人物。藤尾不仅大胆追求爱情,最后也因为遭受到背叛气血攻心,落病而死。从塑造了《虞美人草》中高傲的女主人公藤尾,这样一个带有“新女性”特点的人物,我们可以发现夏目漱石企图站在一个更高的视角上去剖析近代的“新女性”,对“新女性”以关切的目光,但又对“新女性”的弱点给予批判。而另一方面,对于美弥子这样一个既有新女性特点,但最后仍然摆脱不了传统观念束缚的人物,夏目漱石也加以生动的刻画。由此可见,夏目漱石展现近代“新女性”追求个性解放的面貌,又结合时代的背景特点,描写“新女性”在追求自我的过程中一种无力与现实抗争的彷徨感。
以往日本的封建时代,人们的个性自由受到极大的压抑,特别是处在封建时代的女性更甚。而近代以来,随着西方先进思想的传入,福泽谕吉等一大批开明的有学之士纷纷活跃起来,写出了诸如《劝学》等文章。在这些文章中,他们提倡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性,积极追求美好生活。但夏目漱石对藤尾这类的“新女性”形象也不无批判,封建压抑人们追求自由的愿望固然不可取,然而文明也并非如藤尾一般不加以掩饰地追求自己所奢望的一切。美弥子的形象也是如此,明明是一个进步的女性,最终还是违背自己内心的召唤,选择了世俗的婚姻。美弥子这样一位追求独立自由、追求新思想的女性突然草草结婚的原因令人不解。这就要联系到当时的时代背景,明治时期,西洋文化进入日本,日本被迫进入近代化。日本政府大肆弘扬西洋化的政策,这种急迫的变革导致日本社会表面看起来是西化的外表,实际仍旧是传统的内核。日本社会一面宣扬女性要独立,一面又从心底里不能接受女性真正独立。从大正末年到明治初期,日本社会出现了许多女子高等院校,但这些学校最终变质成为培养新娘的机构。看似追求新思想的社会实际上并没有给女性相应的社会地位和出路,这也是为什么美弥子仍旧得不到同时代男性的信任,仍旧无法在社会上立足,最终只能草草结婚。美弥子生活在日俄战争后的日本、出生在近代化不完善的日本,这一切让她无从选择。
为何夏目漱石的作品中会出现“新女性”与传统女性这两类差异极大的女性群体呢?这肯定与夏目漱石所处的时代环境有关。夏目漱石创作这些小说时处于日本的明治时期,日本社会受到西方文明的冲击,给日本的传统文化带来了改变。男女平等、女性解放等思想观念出现在日本社会当中。西式教育追求人格独立、崇尚自由,受到西式教育的日本女性成为“新女性”的代表。但日本女性在社会中地位低下的封建思想是比较根深蒂固的。笔者认为社会中这两大矛盾的方面促成了夏目漱石矛盾女性观的形成,使得在夏目漱石的作品中出现了“新女性”与传统女性这两类差异巨大的女性形象。
注释:
①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约公元前70年12月或前69年1月-约前30年8月12日),通称为埃及艳后。是古埃及的托勒密王朝最后一任女法老。她才貌出众,聪颖机智,擅长手段,心怀叵测,一生富有戏剧性。特别是卷入罗马共和国末期的政治漩涡,同恺撒、安东尼关系密切,并伴以种种传闻逸事,使她成为文学和艺术作品中的著名人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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