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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中诗化的审美性与陌生化的民族性

2023-12-26龙悦

今古文创 2023年48期
关键词:审美性诗化民族性

【摘要】《边城》是一首优美的田园牧歌,呈现出诗化小说的审美特性:中和之美。其诗化的审美性表现在生活的自然和谐之美和情感的理性节制之美。陌生化的民族性构建了一个优美的湘西世界,诗化的审美性通过陌生化的民族性展现出来。其陌生化的民族性表现在陌生化的民族文化和民族心理,小说中的审美性与民族性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关键词】《边城》;民族性;审美性;陌生化;诗化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8-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01

基金項目:2023年度凯里学院联合培养研究生专项课题“语文教材中的少数民族作品教学研究”(项目编号:LHYJS2302)。

一、引言

诗化小说以中和之美接续中国古典美学传统,《边城》的美即诗化之美,环境秀美如诗、生活和谐如诗、情感内隐如诗、情节回环如诗,诗化的审美集中表现为一种中和之美。“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边城》的中和之美主要体现在生活的自然和谐之美:避恶扬善,诗化生活;情感的理性节制之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克洛夫斯基提出的“陌生化理论”即文学创作要在内容上与形式上打破常规去追求不一样的呈现效果,让人们拥有一种新的感觉体验。艺术的目标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的现象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在我们的认知中《边城》是代表美的,但是从“陌生化”的角度来看,《边城》中的现象即描写了大量的关于民族性的事物,民族文化与民族心理是给人以新鲜感的,对读者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

二、诗化的审美性

(一)生活的自然和谐之美

这里的人们生活在依山傍水的小山城中,各司其职,各干其事,生活充满着自然和谐之美。有住在白塔下掌管了五十多年渡船的爷爷,和陪伴爷爷的外孙女翠翠和黄狗。有人过渡时,爷爷和翠翠就替人撑船,连黄狗也会用嘴巴紧衔绳子拖船靠岸。没有人过渡时,爷爷和翠翠可以在门前的石头上沐浴太阳,或把木头丢进水里让黄狗叼回来。翠翠和黄狗会一同听爷爷讲故事、吹曲子……还有每天上城吹号玩的兵士们、从白河下游带点心洋糖来换钱的纤夫们、托下行的船夫带日用品的大人、在布满商铺的河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日光下一边做事一边聊天的妇女们、劈柴并把柴堆成小山的男人们、重大节日的欢声笑语……无不呈现出悠闲、淡雅、宁静、安稳的诗化生活。

善恶是构成人类伦理的基础,也是文学中一个说不尽的话题。《边城》中对人物的塑造是避恶扬善的,有好心来替爷爷看船的孤独老人、有吊脚楼上付出真情的男女、有爷爷去世后陪伴在翠翠身边的杨马兵……这里的人民各有性格,但兼具着真善美的品质。

爷爷常年撑渡船,对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在过节时,知道肯定还有人天黑了才赶回家,于是会多等一会。爷爷从不肯多收过渡人一分钱财。而过渡的人也是善的,总是把钱塞给爷爷。爷爷不会把钱收入囊中,而是去买了茶叶和草烟供给过渡有需要的人。爷爷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当他收到宋家堡子里新娘的红包时,也会按规矩收下。人们对物质的欲望并不强烈,大老和二老都想要渡船而不是碾坊,卖肉的不想收祖父的钱。翠翠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真与美。她的名字来源,她的清秀长相,她面对爱情时的懵懂、羞涩的样子,她那想一直陪伴爷爷的想法,无不让我们看见一个生长在边城中的十二三岁的少女稚嫩与真实的模样。她在面对大老的离世,二老的逃避出走,爷爷的突然离开这一系列打击时没有被摧垮,依然坚守在渡口,接手了爷爷的岗位,一直等待着爱人的归来,在她身上,有着一种刚柔并济的美。大老去世后,祖父到顺顺家,顺顺似乎看出了祖父的不安,说:“伯伯,一切都是天,算了吧。我这里有大兴场送来的好烧酒,你拿一点去喝罢。”自己的孩子遇难,没有对人口出恶语,依然以礼相待。在爷爷去世之后,也提出了要翠翠作为二老媳妇的想法,可谓仁至义尽。

(二)情感的理性节制之美

《边城》中的情感表达具有理性节制之美,情感的抒发是含蓄委婉的。在写到乐或悲的事件时,并不表现出大喜大悲,而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嫁娶之事,乃是喜事。翠翠在看到新娘子过渡时,就会抢着去撑渡船,花轿上岸之后,她还要站到小山坡上,看着新娘队伍走远,她会学队伍中的羊或是牛叫,或把野花戴在头上,假装自己是新娘。宋家堡子里新娘过渡时,翠翠站在花轿旁欣赏场景,直到热热闹闹的喜庆场面随着哨哪声远去才回过神来,到家后还让爷爷吹“娘送女”的曲子,最后她同黄狗睡着了。热闹之后回到安静,欣喜但不若狂,这些场面将翠翠对于新娘的好奇展现出来,但是含蓄的。翠翠没有一直跟着轿子走,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含蓄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朦胧之感。

有人认为吊脚楼里的妇人们做的是不正当的职业,是羞耻的、淫荡的。可人们大大方方谈论自己的真情,使用男方吹哨子女方就停止唱歌的暗号,虽然说着粗鄙的话语,但却是真实的、自然的、不违背人性的。这种场景是浑厚的,不是简单的身体与金钱的交易,而是充满感情的。在真情庇护下,这些场面“乐而不淫”,并不下流与可耻,这些人反而比礼义廉耻分明的城里人更加可靠。

死亡,通常是大悲之事。小说里共三处写到死亡:翠翠父母之死、天保之死、爷爷之死。但在描写这三处之死,以及死亡这件事对在世的人带来影响之时,作者并没有将这种悲哀的情感如江水滔滔不绝倾泻出来,而是如溪水缓缓流动但却滔滔不绝,让人感到悲从中来,却又哀而不伤。

翠翠父母爱情的悲剧贯穿始终。第一章客观地交代死因及翠翠的出生,作者将翠翠父母因爱而死的悲伤留给读者体会,而翠翠一出生便已萦绕着一种凄美的哀伤。知道碾坊之事后,祖父把话题引到翠翠母亲上,但没有重复说祖父是如何的悲伤,只是写到爷爷眼中含泪,但是很快就又像小孩似的咕咕笑了。端午后,祖父隐隐约约觉得母女二人的命运是共通的,睡不着的夜里,他也只是默默消化,或去看星星,或去听虫子叫听雨声打,并没有情绪上的失控。天保之死这场意外是重要的转折点,文中没有对大佬的死有过多描述,也没有对顺顺一家的悲伤进行描写,而是简单交代了爷爷先是听杨马兵说了大保淹水的事情,又在顺顺家看到了烧纸钱和听到赶路同报信的说自己和大老被弹进水里。虽是简单描述,但是大佬的死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文中已有多处暗示爷爷去世的结局。如两年前的端午,黄昏了翠翠还未见到爷爷,她两次心想:“假若爷爷死了?”今年端午后,爷爷日常渡船,翠翠问爷爷为什么还不来,爷爷回答着来了来了,但在心里想着:“翠翠,爷爷不在了,你将怎样?”“翠翠,我来慢了,你就哭,这还成吗?我死了呢?”当翠翠问祖父会不会被人抓到别处去时,祖父不敢回答,因为他想到了死亡。最后暴风雨还是来临了,暴风雨后,渡船消失、白塔坍塌、祖父不醒、翠翠大哭。翠翠害怕,读者也害怕,但是因为有了前面的暗示之后,大家似乎已经知道了爷爷命运所向,所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悲痛欲绝。

三、陌生化的民族性

(一)民族文化的陌生化

茶峒是位于湘西的小镇,这是个少数民族聚集地。苗族聚集地的建筑大都是通风性能好的干爽的吊脚楼,这也是湘西具有代表性的少数民族民居建筑。茶峒依山傍水,当地人临河而居,吊脚楼一半在陆地一半在水面,一端以河岸为支撑点,另一端则悬在水面,高高的悬柱立于水中作为撑持,使得建筑的空间布局与周围山水环境完美结合,既变化又统一,参差错落、粗犷洒脱、和谐自然。

作者未给小说中的人物及文化确定族属,但《边城》中内含的苗族文化意味是十几浓厚的。沈从文是苗族作家,民族作家一般都具有自己民族的文化基因。这种基因就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在文本内部浮现出来,造成了小说审美上的变化。小说中有许多属于苗族文化的印记。如翠翠泡在米汤里的酸蒜,米汤发酵后可成酸汤,这是苗族人民制作酸汤的方法之一。端午需要烧香灯后才把船拖入水,上船后燃鞭炮打鼓,这个鼓是用生牛皮蒙好的画有朱红太极图的鼓。苗族人民在举行重要活动之前需要“祭祀”,同时牛对于苗族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图腾。爷爷去世后下葬过程显示出了关于本地的丧葬文化,老道士带来法宝,还提了一只大公鸡,需要办念经起水等事情。晚上大部分人离开后,还要举行绕棺仪式。埋葬时,道士先下去放一些朱砂颗粒同白米在四周及中央,烧纸钱后才下葬。

以酒示敬,以酒传情的苗族人有着丰富多彩的酒文化,酒在小说中也反复出现,推动情节发展。老板问一男子要甜酒还是要烧酒时,男子感觉像是被瞧不起似的,于是说大人肯定要烧酒,甜酒是小孩子才喝的。爷爷的酒葫芦被扣下,在端午与来替爷爷看渡船的孤独老人喝醉,大老去世后顺顺打酒给爷爷等都显示出酒的重要性。

过去苗族巫神文化盛行,涉及生产、生活、风俗、礼仪、婚丧嫁娶、社会交往各个层面,巫神文化在小说也贯穿始终。顺顺给两个儿子取的名字分别是天保和傩送的名字,天保即得到上天的保佑,而傩送是当地信仰的傩神送来的,更让人不敢轻视。翠翠也会在过渡的人走后,哼一些巫师迎神的歌。巫文化是发端于医病,在古代苗族中,巫医是不分的。爷爷会提醒翠翠不要坐在热石头上,不然生坐板疮,会在天热的时候准备治疗发痧、肚痛的草根木皮,而这些法子都是他从城中军医巫师那儿学来的。

走车路和走马路是两种不同形式的婚恋文化,“走车路”即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走马路”是苗族的对歌求爱方式。“走马路”才是当地人认可的竞争方式,大老先选择“走车路”,结果是行不通的。后来二老唱歌,爷爷误会是大老在唱歌,于是见到大老后对他说:“你那件事走车路,不对;走马路,你有份的!”最后陪伴在翠翠身边的杨马兵曾为翠翠的母亲唱过歌,翠翠的父母因为对歌产生爱情,爷爷对翠翠说,父母的对歌最重要的就是唱出了一个她。由此可见,在两种婚恋文化的交融之下,《边城》更倾向于使用和保留属于本民族的文化。

(二)民族心理的陌生化

民族心理是一个民族的内在个性特征,沈从文对本民族的民族心理是持肯定态度的。他说吊脚楼上的人们比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更加可靠。面对爱情冲突时,两兄弟虽然不会刀枪相见,但绝不像城里人做个懦夫直接放弃。在面对人生的痛苦时,这个民族依旧扎根于土地上,顽强地活着。爷爷失去自己女儿后依旧抚养翠翠长大,教给翠翠做人的道理:要硬扎一点,结实一点,方配活到这块土地上!乐观向上是这个民族的共同点。这个民族勇敢重义,涨水时,在水势较缓的地方驾小船救人救物的人们同一般当地人相似,只爱利却也重义。顺顺在教育两个孩子时,让他们各处旅行,其目的似乎是让孩子学得做人要有义气与勇气。但是,其陌生化的民族心理,也使得大家的命运走向了凄美的悲剧。

翠翠由爷爷养大,她充满了灵气与诗意,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但她也有一个不得不提的性格,那就是羞涩与含蓄。文中写了三次端午,两年前的端午翠翠与二老相遇,于是两人初次见面时“翠翠被大鱼咬”的对话经常出现在小说中。一年前的端午,二老不在,爷爷得了大老送的鸭子,翠翠却说不稀罕,反而在回家的路上问爷爷“你的船是不是也在下清浪滩呢?”今年的端午,二老找人来看渡船,邀请翠翠和爷爷去家里看端午,翠翠从别人口中知道二老想要的是渡船而不是碾坊,且翠翠就是让二老在比赛中起劲的姑娘。但是当二老落水回来后问翠翠为何不到他家楼上去看时,翠翠在想碾坊做陪嫁是个稀奇的事情。其实她是在意二老的,对二老产生了情愫,但是懵懂的她又不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羞涩的她只能一次次地回避。

翠翠如果明说了自己只喜欢二老,那么爷爷也就不会夹杂在大老和二老之间难以抉择,最终还被顺顺一家误会。如果她能够大胆地告诉二老自己喜欢他,或许二老最终不会走。但是,人物的民族心理已经决定了故事的走向。羞涩的翠翠不会主动说。爷爷想要翠翠自己做主且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个可以照顾自己的人,爷爷也不会说,反而因为想要安排得多一点、合理一点而被误会。二老去川东时,爷爷叫翠翠出来,翠翠却去小山后摘虎耳草去了。他从川东回来时,翠翠看到了,跑到山上去了,爷爷以为翠翠去撑船了,所以很久才过去。祖父给二老留下了淡漠的印象:祖父言词之间说有希望,但畏畏缩缩,不得体。二老又想起大佬的死,曲解了祖父。大老和二老都对翠翠表达了爱意,但大佬的去世让二老及顺顺家心中始終有道坎,所以顺顺对爷爷说要让二老要碾坊……

其实在《边城》的故事里,没有谁真的犯了什么错。他们都有丰沛的情感,善良而正直,有情有义,周遭之人的种种选择,都是极为他人着想的善意举动。但机缘巧合之下,陌生化的民族心理影响之中,他们的朴实和真挚最终让这个刚萌生了爱情之心的少女走向了凄美的悲剧。

四、结语

从诗化的审美性与陌生化的民族性走进《边城》,才能看清真正的《边城》。陌生化的民族文化形成了具有特色的优美的湘西小镇,陌生化的民族心理构建了一座供奉人性的“小庙”,但其情感的节制与含蓄留下了故事的悲剧。虽是悲剧,作者还是给大家留下了美好的期待。爷爷生病时,翠翠自己守船,“心中却古怪的快乐”,还心想,爷爷不给自己唱歌,自己也会唱。但愿翠翠一个人也能开心地守船,但愿那个人还会回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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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孔夏,戴金颖,佟西中.莫言长篇小说中的民族心理探析[J].新闻世界,2014,(3).

作者简介:

龙悦,女,苗族,贵州黄平人,贵州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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