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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齐诏书的文学特征 及其对时代文学风尚的影响

2023-12-26罗璐

今古文创 2023年48期
关键词:诏书北齐

【摘要】南北朝时期,北方为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国家武力较南朝强盛,但文化上不如南朝精致典雅。自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实行全面、彻底的汉化政策以后,更是进一步推动了北方社会汉文化的发展。北齐王朝虽然存在时间不长,但自皇帝以下,乃至于百官大臣所组成的统治阶级,对南朝文风欣羡向往,导致由文林馆臣草拟的北齐诏书,形式上以四六句式为主、对仗工整、喜好用典、比喻精当。经由本文探讨,笔者以为北齐的皇帝虽然粗鄙少文,后期更是政争不断,荒淫无道,但不妨碍他们对南朝典丽文化的喜好与模仿。这一文学偏好不仅展现在其诏书中,也影响北齐一时代之文学,甚至进一步影响到隋唐文风,由此可见北齐诏书文学的重要性,不可等闲视之。

【关键词】 北朝文学;北齐;诏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48-0058-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8.018

自从北魏孝文帝实行全面、彻底的汉化政策,迁都洛阳,进一步推动了北方社会汉文化的发展。随着南北文化的融合,北朝文学受到南朝文学的影响,也逐渐从质朴走向华美。北齐王朝存在时间不长,其政权仅存27年,历经文宣帝高洋、废帝高殷、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后主高纬等五帝。诏书,作为统治者发布的命令,在草拟、撰写诏书时,往往讲究用典、对仗、词采,以期能准确地反映圣意,体现皇家天威与统治者的审美好尚。根据严可均所辑的《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以下简称《全文》)可知,北齐留存诏书58篇。本文拟对北齐诏书做深入的文学研究,先从应用文的视角,对诏书内容进行分类,再从形式特征进一步看北齐诏书的文学风尚,最后再探讨北齐诏书文学对北齐文风的影响。

一、北齐诏书内容分类

过去研究北齐文学的学者中,吴丹阳先生的硕士论文《<全北齐文>校注》从以诏书内容作为分类视角,将北齐诏书分为民生稼穑类、日常政务类、追封赏罚类、军政檄降类等四大类。笔者认为诏书作为统治者颁布的命令,具有应用文书的实用性和针对性,故笔者结合诏书的定义和特征择出诏书58篇,以应用文的视角加以分类,分为公告类、典礼类、谕旨类、任免赏罚类四大类,如下表:

(一)公告类诏令

公告是指政府面向公众公开宣布重要事项,所以此类诏书较为典雅、隆重,多由文林馆臣撰写。北齐公告类的诏书涉及农业、赋税、教育、法律、国土规划、宗教等方面。如《复太原四郡田租诏》是减免太原、长乐、齐郡、渤海四郡的田租,而《税僧尼令》则是增加寺庙的赋税。又比如《更定<麟趾格>诏》是系统性地改动国家法律条文。《移汉石经诏》和《立学诏》是关于教育类的诏令。《赠恤将士诏》是抚恤国家将士的诏令。《并省郡县诏》是重新划定各州郡的范围,并确立地方政府权限的诏令。最后是对宗教事务的诏令,北齐长年以来对宗教事务都有一个重大争议,佛道究竟何者为尊,抑或是两者皆沙汰,这个争议到最后是佛教大兴,最明显的表现即是《听度道士为沙门诏》要求道士改信佛法,为佛道之争画上一个句号。

(二)典礼类诏令

典礼是庄重举行的仪式,一般在典礼上发布的诏书即国家重要领导人的发言稿,虽然只针对参加典礼的来宾发言,但是在场所有的宾客都是国家高级官员或其他一些重要人物,故和公告相比,又显得更加典丽隆重,措辞更为讲究。其代表了统治者的权力和意志,对百姓的价值观导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所以北齐典礼类诏书讲究辞采华丽、对仗工整、好用典故,且主基调积极向上,鼓舞人心,以期能体现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严。15篇典礼发言中,涉及即位、遗诏、出师、宗教大典等四个方面。部分典礼类的诏书因为历史各方面原因,早已散佚,只留下只言片语,如高殷的《即位诏》:“九州军人七十已上授以板职,武官年六十已上及癃病不堪驱使者,并皆放免。土木营造金铜铁诸杂作工,一切停罢。”[1]3830从这份即位诏中,可以窥见高殷即位时,大赦天下,分封功臣,免除劳作,借此起到笼络人心,巩固地位的作用。天保十年十月(559)发布的《遗诏》是高演对于死后王位继承者的安排。《为孝静帝伐元神和等诏》是在攻打逆臣元神和的誓师大典上皇帝的发言,用以鼓舞将士,奋勇杀敌,这一篇诏书确认是魏收手笔。魏收还有一篇替北齐武成帝撰写的诏书《为武成帝以三台宫为大兴圣寺诏》,皇帝在诏书中表明要将三座宫殿赐予佛家僧人作为寺庙使用。北齐诏书多不明作者,从署名来看,魏收有4篇,樊逊1篇,刑邵1篇。可见北齐皇帝非常倚重魏收的文笔。

(三)谕旨类诏令

谕旨是皇帝对臣子或部门下达的命令或指示,它的受众范围较小。北齐谕旨类的诏令一共15篇,涉及政务处理、前朝遗物处理、做大臣的思想工作等方面。北齐谕旨类诏书相比公告类和典礼类诏书,较为简洁明了,语言质朴,甚至皇帝在谕旨中毫不掩饰自己好恶,这让谕旨类诏书多了一丝“人情味”。如高湛的《手敕和开士》可以看出高湛与臣子和开士关系匪浅,感情深厚,当和开士的母亲离世后,高湛发布诏令安慰和开士,“今怀抱痛割,与卿无异”[1]3832语言质朴自然,表达了高湛的哀痛之情。另外,《诏有司》诏令是专门针对这些心腹重臣上报机要密文所做的安排,所以笔者把它放在谕旨类归为谕旨类诏书。至于《敕宋世轨》和《敕毕义云》,这牵涉到北齐朝堂上的政争,北齐大理寺和御史台多年来纷争不断,御史台欺辱大理寺已久,皇帝對此颇有不满,所以在批复中毫不掩饰对两位臣子的好恶。在《敕宋世轨》中安慰宋世轨道:“我知台欺寺久,卿能执理,与之抗衡,但守此心,勿虑不富贵。”[1]3829言语恳切,态度真挚。而在《敕毕义云》则云:“卿比所为,诚合死,以志在疾恶,故且一恕。”[1]3829则是态度强硬,措辞严厉。在今所见文献中,魏收是谕旨类诏书中唯一一个收到两次皇帝批复的大臣,魏收是一个才华出众、秉笔直书的人,天保四年(553),当他修撰《魏书》时,高洋就通过批复《敕魏收》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表明自己不会因为史官的直笔写史就滥杀无辜。河清三年(564),高湛的《敕魏收》劝勉魏收接受现有的较低的官职并许诺他日后的高官厚禄。

(四)任免赏罚类诏令

北齐任免赏罚类诏令一共6篇,它的颁发对象主要是个人或一些特定的群体,但国家任免赏罚都会公之于众,让大家知晓,所以任免赏罚类诏令措辞严谨,讲究铺垫。此类诏令在颁布赏罚任免的具体事宜前,都会先做一番铺垫,叙说此人的功绩、德行、影响力或者罪行等。如高殷的《僧稠丧事诏》,用大量的笔墨夸赞已故的大禅师品德高尚、勤奋刻苦、佛法深厚,最后一句才点明皇帝对大禅师丧事的赏赐。《诏释僧稠》 《为僧稠起塔诏》结构大致相当,都是先称赞高僧的修行品德,再公示皇上对他的封赏、荣誉。《王昕削爵诏》贬斥了王昕的品德和能力、文学爱好,最后两句最终作出判决,那就是“在身官爵,宜从削夺”[1]3827,最后,《委任常山王诏》一文,今只存“军国事皆申晋阳,禀大丞相常山王规算”两句,这与自古以来任命要臣的诏书结构绝不相类,合理推测,应有大部分文字已经散佚,故与其他五篇文字风格大不相同。

二、北齐诏书的文学特征

经考察,由文林馆臣草拟的北齐诏书形式特征,以四六句式为主、对仗工整、喜好用典、比喻精当,至于皇帝口谕,则言语质朴,显然北齐的帝王虽然文化上较为粗疏,但不妨碍他们对汉人古典雅丽文化的向往与追求。

(一)四六句式为主

北齐的诏书大多句式工整,多为四字句,间杂有六字句。中国古代文字语言多为单音节孤立语,四字句和六字句的结构与节奏,给人庄严肃穆之感,故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直至清朝,诏书都是以四六句式为主。北齐为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颜之推《颜氏家训》:“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2]显然北齐朝廷贵族以鲜卑语为时尚,故高欢父子虽是胡化的汉人,但视北齐为少数民族政权,并无不宜。不过,虽然北齐皇帝粗鄙无文,但北齐诏书除皇帝口头的批示外,大多仍是典雅庄重的四六句式,显然北齐朝廷仍然存在骈俪典雅的文学风尚。如公告类诏书中的《发遣梁民诏》:“梁国遘祸,主丧臣离,逖彼炎方,尽生荆棘……越鸟之思,岂忘南方,凡是梁民,宜听反国,以礼发遣。”[1]3828全文皆由四字句构成,给人以沉稳庄重的节奏感。魏收的《为文宣帝出师诏》:“朕历数在躬,志清四海。蕞尔秦陇,久阻风化,混一之事,期在今日,必当训旅誓众,天动云临。朕已下木汾流,成船晋地……王者之言,明如日月,宜宣内外,咸使闻知。”[1]3846这是一篇誓师大会上的诏书,典雅隆重之余,又慷慨激昂、奋发进取,展现了文宣帝当时意气风发,一吞宇内的雄心壮志。

(二)对仗工整

北齐诏书并不是每一篇都能做到对仗工整,但从樊逊对策第一的《问沙汰释老诏》,可以看出北齐诏书以对仗工整为追求。《问沙汰释老诏》详细论述了佛道二教的危害,以一句关于道教的论述,一句关于佛教论述交替出现的形式,营造出参差错落的结构美。文中出现了大量的对偶句,如“专精九液,鹤竦玄州之境;苦心六岁,释担烦恼之津”[1]3827,“专精九液”对“苦心六岁”,“鹤竦玄州之境”对“释担烦恼之精”是为隔句对仗。“九液”对“六岁”、“鹤”对“释”,名词对名词。“竦”对“担”,动词对动词。“专精”对“苦心”、“玄州之境”对“烦恼之精”,偏正短语对偏正短语。整体对仗非常工整漂亮。还有四字对仗,“太乙阐法,竟于轻举;如来证理,坏于寂灭”,“太乙”指道教的神明太乙天尊,如来指佛教的释迦牟尼佛,“阐法”与“证理”不仅相对,也是互文,对仗可谓工整精巧至极。

《并省郡县诏》将中国地理区域划分的历史从上古时代说到北魏孝昌时期,做出重新划定各州郡的范围的决定。起首句“昆山作镇,厥号神州;瀛海为池,是称赤县”[1]3828,“昆山作镇”对“瀛海为池”,“厥号神州”对“是称赤县”,一样是为隔句对仗,昆山即昆仑山的简称,仙人常居之所,瀛海,即大海,汉王充《论衡·谈天》:“九州之外,更有瀛海”[3]33。“赤县”对“神州”既是对仗也是互文,引用了战国时代驺衍对中国的称呼,整个句子既有对仗又有典故,显示出诏书的典雅庄重。另“铜马、铁胫之徒,黑山、青犊之侣”[1]3828,既有句中的对仗,如“铜马”对“铁胫”“黑山”对“青犊”,不仅是名词对名词,更是金属对金属,颜色对颜色,对仗出彩,给人眼前一亮;又有句子间的对仗,如“铜马、铁胫之徒”对“黑山、青犊之侣”,两个六字句为对。这两句,句中有对,两句有对,极为工整精巧,是要花费一番工夫才能写就的,可见北齐王朝的文学形式风尚,追求对仗工整。

(三)适当用典,比喻精当

用典故是指在写作中直接或间接地引用历史故事、神话传说、前人的诗文名句等典故, 来说明自己的观点。北齐的公告类、典礼类诏令中最喜欢引用典故。如《问沙汰释老诏》中运用了许多佛道二教的典故,如“九液”“六岁”“太乙阐法”“如来证理”“祖龙寝迹”“刘庄感梦”等十个典故。

如果说诏书的用典使得诏书更有文化深度与思想内涵,那适时出现的比喻给严谨生涩的诏书点缀了一些文学的美感。如《追赠陈元康诏》中“申甫之在隆周,子房之处盛汉”[1]3826,将陈元康比做申甫、子房两个伟大人物,典故与比喻结合,突出了陈元康国家英雄的形象,侧面肯定了陈元康的功绩和对国家的贡献。与此相似的还有《求直言诏》,“謇謇若朱云,谔谔若周舍”[1]3827,謇謇,忠贞,正直之意;谔谔,直言争辩貌,将直言正谏之士比作汉成帝时的臣子朱云和春秋时赵鞅家臣周舍,他们都是忠贞正直,敢于直言正谏的臣子。《为孝静帝下诏禅位》开篇讲述了退位的背景,接著以“天下之大,将非魏有”[1]3845,作为退位背景的总结和对北齐统治者歌功颂德的起首,转折自然顺畅。紧接着就是娓娓道来自高欢、高澄把控魏朝政权以来的功绩,“重悬日月,更缀参辰,庙以埽除,国由再造”[1]3845,将高欢把持朝政后比喻为就像开天辟地了一般。“思随冥运,智与神行,恩比春天,威同夏日,坦至心于万物,被大道于八方。”[1]3845将高澄登基以来比喻作恩泽如同春天,威严如同夏日,万物八方都被感染。两个比喻都颇功法,高欢在前,高澄在后,高欢开国,高澄守国,一个如同日月,一个如同春夏,比喻主次分明,深浅有别,颇为精妙。用典与比喻常在北齐诏书中典礼类和公告类、谕旨类类书中使用。

(四)语言质朴

北齐谕旨类诏书因为只对个别或少数臣子做出指示,不是在重要场合发表讲话或对外发布公告,故这一部分的诏书大多语言质朴,不假雕琢。《手敕河南王孝瑜》劝说:“吾饮汾清二杯,劝汝于邺酌两杯。”[1]3831武成帝高湛在把守北齐重镇晋阳时,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等到他当上皇帝后,在晋阳与侄子河南王高孝瑜会面,特意发布的诏书,全文质朴自然,颇似宴会上的劝酒词。《敕中使》:“好作用法,勿使崔家笑人。”[1]3828是娄太后对中使的吩咐。崔甗一门操办的婚嫁,都是锦衣华服,华贵典雅,有声有色,是当时嫁娶礼仪的典范,娄太后为博陵王纳崔甗的妹妹为妃,为了不跌亲家和自家的脸面,故特意和中使嘱咐一定要好好操办,选用符合礼法标准的器物。这只是娄太后日常对官员的口头命令,被史官不加修饰的放进了史书中。《敕李祖勋》也仅有两句,“茹茹既破,何故无贺。”[1]3828李祖勋举秀才入京,才华出众,善写文章。天保六年,文宣帝高洋亲自率军攻破柔然一族,是一件国之大事,高洋急切地想得到朝臣们的颂扬,国家盛事极其需要文士的赞颂以达到人尽皆知,宣扬国威的效果,但李祖勋却没有立即献上祝颂文表。当李祖勋宴请文士时,皇帝着急地派遣小黄门私底下去询问李祖勋为何不写祝颂文表献上来。史官将这句询问不加润色就写进了史书里,言语质朴自然且透露着皇帝急切邀功的心情。

三、北齐诏书对北齐文学的影响

在中国古代,帝王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天等齐,所以他对文学的好尚往往会借由权力的威慑渗透进当时的社会中,影响文人的创作。考察各个阶层的文章,我们可以窥见这种巨大而隐秘的影响力的存在。下面举樊逊、高隆之、卢思道等三人为例进行论证。

(一)樊逊

樊逊,字孝谦,年少有志,不甘平凡,刻苦研习经典,文笔出色。在临漳担任小吏时,樊逊写了十首《清德颂》呈上给县令裴鉴,提拔他做了主簿,因为学富才高一直备受重用。天保元年,本州征召举荐樊逊为秀才。天保五年,皇帝下诏书征问即位定年号、求才审官、释道两教、刑罚宽猛、福祸报应等五个方面的问题,樊逊所写的《天保五年举秀才对策》针对这五个方面的问题一一作答。该篇文章破题就是一个漂亮的对偶句:“臣闻:巡岳之礼,勒在《虞书》,省方之义,着于《易象》。”[1]3865“巡岳”对“省方”,“礼”对“义”,“虞书”对“《易象》”,在古代经典中,《易经》和《书经》文字是最古朴深奥的,樊逊以《易》《书》开篇,显然是以古奥为其追求的目标。该文又有:“蒋济上书,徒费笔墨;袁准发论,不能施行”[1]3865,用了蒋济、袁准之典。该文还有:“复恐迎风纵火,芝艾共焚”[1]3865,“芝”是芝兰,是高级的香草,而作为医疗用的艾草相对贫贱,“迎风纵火,芝艾共焚”譬喻贵贱、贤愚、良莠同归于尽,显然善用譬喻。樊逊此时还没有草拟诏书的资格,但创作中已然模仿了北齐诏书的四六句法、对仗工整、好用典故、善用譬喻等形式特征。

(二)高隆之

高隆之,字延兴,本姓徐,后被姑父高氏收养,改姓为高。高隆之本身没有什么文化,是跟着神武帝高欢起家的武臣。据《北齐书》所载:“隆之虽不涉学,而钦尚文雅,缙绅名流,必存礼接。”[4]高隆之雖然不爱读书,但崇尚文雅,礼遇贤士。《全文》收录了两篇高隆之的文章,分别是《上言宋游道罪状》和《奏举张熠》。《上言宋游道罪状》是一篇颇有文采的奏议,“饰伪乱真,国法所必去;附下罔上,王政所不容。”[1]3833该文起首便是一个隔句对偶,“饰伪乱真”对“附下罔上”,“国法所必去”对“王政所不容”。全文多为四字句式,如“人鄙其心,众畏其口……毁誉由己,憎恶任情”[1]3833既是四言句式,又是对偶。文中“口称夷齐,心怀盗跖”运用了典故,夷齐是古代著名的隐士,见《史记·伯夷叔齐列传》,盗跖古代有名的大道,见《庄子》,这两本书都是为人们熟知的名著,但仍然可以看出本文好用典故的风尚。

(三)卢思道

据《隋书》记载:“卢思道,字子行,范阳人也。祖阳乌,魏秘书监。父道亮,隐居不仕。思道聪爽俊辩,通侻不羁。年十六,遇中山刘松,松为人作碑铭,以示思道。思道读之,多所不解,于是感激,闭户读书,师事河间邢子才。后思道复为文,以示刘松,松又不能甚解。思道乃喟然叹曰:‘学之有益,岂徒然哉!’因就魏收借异书,数年之间,才学兼着。”[5]刘松和卢思道相互比较谁的学问更高深,谁更能博闻强记,谁的文章里用的僻典和僻字多,多到让别人都看不懂的地步,可以知晓当时文章是有以用僻典和僻字为时尚的风气的。卢思道后又拜邢邵为师,又向魏收借各种各样的奇书,邢邵和魏收都是专门帮皇帝起草诏书的文臣,卢思道得到他们两人的指点,为文上也出现了好用典故和多用四六句式等特征。《在齐为百官贺甘露表》起首两句:“河荣洛变,授祉于勋华,玄玉素鳞,降灵于汤武”[1]4107,便运用了典故与对仗,“河荣洛变”经考察,不知出处,古书上“河洛”并称,一般指《周易》中的“河出图,洛出书”。至于“玄玉”,应出自《尚书·中候》:“汤沉璧于洛水,黄鱼双跃,出济于坛。元鸟随鱼出示生,化为玄玉,赤勒:玄精天乙,受神命代,天下服。”[6]上述例子足以证明卢思道为文,有对仗工整,运用典故的习惯。至于“万灵翘首,应三台以西巡,两仪贞观,乘六气而东指。卿云既出,还闻百辟之歌,河清可俟,实弭万人之叹。”[1]4107这几句,既有包含了漂亮的四六句式,又有公正的对仗。由此可见,北齐诏书的文学风尚对卢思道文风的影响。

四、结语

南北朝时期,北方为少数民族政权,国家武力较南朝强盛,但文化上不如南朝精致典雅。北齐朝廷自皇帝以下,乃至于百官大臣所组成的统治阶级,对南朝文风欣羡向往,导致由文林馆臣草拟的北齐诏书,形式上以四六句式为主、对仗工整、喜好用典、比喻精当。“北朝真正大规模重用文章之士,提倡诗赋吟咏,是从高齐立国后才开始的,且收效显著。”[7]但皇帝至本身还是粗鲁武夫,故谕旨多半言语质朴,不掩好恶。由是可知,北齐的帝王虽然文化上较为粗鄙,但不妨碍他们对汉人典丽文化的向往与追求。

笔者依据应用文的用途与对象,将北齐诏书分为公告、典礼、谕旨、任免赏罚等四大类。公告类是指政府对重大事件当众公布或者公开宣传,希望全国臣民都知晓的诏书,代表国家的颜面,故文字较为典丽、除一定是四六句式外,亦多讲究对偶与用典。至于典礼类诏书,用在国家最隆重的场合,诏书即国家领导人的发言稿,虽然只针对参加典礼的来宾发言,但各种国家大典,在场所有的宾客都是国家高级官员或文化界的重要人物,因此和公告相比,又更为讲究辞采华丽、对仗工整、好用典故,且主基调积极向上,鼓舞人心,以期能体现皇家至高无上的威严。

笔者认为典礼类诏书,最能表现北齐文林馆臣的文学最高水平。为表现天恩浩荡,任免赏罚类诏书都会公之于众,就如同今天的各种任命公示。故此类诏令措辞严谨,颁布赏罚任免的具体事宜前,都会先做一番铺垫,叙说此人的功绩、德行、影响力或者罪行等。谕旨是皇帝对臣子下的命令或指示,只针对少数部门或者个别臣子,故从文字上来看,笔者认为部分谕旨应是皇帝口述,文臣润色,部分由文臣草拟,或者是皇帝根据臣子上交的奏折文书做出简单批复。相比公告类和典礼类诏书,北齐谕旨类诏令较为简洁明了,语言质朴,甚至皇帝在谕旨中毫不掩饰自己好恶,这让谕旨类诏书多了一些“人情味”。这一部分的诏书,最能表现北齐皇帝自身的文化水平,再和北齐一朝的文学风尚相比,最能证明笔者那句:“北齐的帝王虽然文化上较为粗鄙,但不妨碍他们对汉人典丽文化的向往与追求。”

笔者以樊逊、高隆之、和卢思道三人的文学风尚,来证明北齐诏书对一时代文风的影响。樊逊此人共留下三篇文字,以模仿北齐诏书四六句法、对仗工整、好用典故、善用譬喻等形式特征,为其文学风尚。高隆之为北齐的元勋旧臣,乃一武夫,不爱读书,但是崇尚文雅,礼遇读书人,故其幕僚帮他草拟的文书,依然是四六句法、骈偶对仗、多用典故,只是不如北齐诏书那么典丽精工而已。至于卢思道,不仅其文章有四六句法、对仗工整、好用僻典、善用譬喻等特征,《隋书》本传更足以证明卢思道特地向北齐皇帝的文胆邢邵和魏收等大家学习,且曾和刘松以运用僻典来攀比标榜,可以知晓当时文章是以用僻典为时尚。

经由本文探讨,笔者以为北齐的皇帝虽然粗鄙少文,后期更政争不断,荒淫无道,但不妨碍他们对南朝典丽文化的喜好与模仿。此一文学偏好不仅展现在其诏书中,也影响北齐一时代的文學,甚至进一步影响到隋唐文风,由此可见北齐诏书文学的重要性,不可等闲视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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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杜晓勤.北齐文学传统与初唐诗歌革新之关系[J].文学评论,2008,(05):56-63.

作者简介:

罗璐,女,广西桂平人,南宁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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