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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家家酒

2023-12-26|

读者·原创版 2023年12期
关键词:蚕豆院子游戏

文 | 虞 燕

扮家家酒的场地永远是我家院子。

我家院子大,且充分具备玩此游戏的条件。东面有条狭长的小河,河水潺潺,水草萋萋,小抄网随便一捞,网里鲫鱼、泥鳅蹦蹦跳跳,往河埠头一蹲,舀水洗菜多么方便;正南,即房屋对面,搭了葡萄架,藤蔓四处攀爬,绿叶随之游走,形成个天然的绿帐篷,常有蝴蝶、蜻蜓流连忘返,鸡鸭猫狗在下面转悠,太阳猛得过分了,我们也躲进这帐篷里,带着“锅碗瓢盆”,称为“搬家”;母亲在西边那块地上种了韭菜、茄子、蚕豆、番茄,加上院中野草、野果、野花到处撒欢,根本不用愁没“菜”下“锅”。

大人靠着院子的一面墙垒起两排砖头,在其上架了一块青石板,看起来像间没门的小屋,母亲在石板上晾晒洗刷,我把扮家家酒的玩具都藏在“小屋”里。这些玩具是我跟小伙伴们一起收集的,并时常更新或淘汰。

最初,玩具粗陋,破碗、碎瓦、瓶盖、玻璃片均可充当;后来“生活”好转,“餐具器皿”升级,陆续有了河蚌壳盘子、缺了一角的碎花蓝边碗、与某种补酒配套的透明小杯子,以及彩色塑料罐、生锈的叉勺、竹编小筐、铁丝缠的小篮子等。每次游戏开始前,这些“日用品”会先分配给几户“家庭”,若大家都看中了某样独一无二的东西,相持不下,那就通过“剪刀石头布”来决定。当然,除了分配所得,每家每户还可以自行添置生活用品,院子及近处有什么合意的尽可拿去,谁家先找到就算谁家的。

拿粉笔在院子里“画地为家”,你家、我家、他家,每个家庭由“爸爸”“妈妈”和“孩子”组成,但我们这些小人儿都不愿做孩子,都想当大人。这个时候,布娃娃就派上了用场。小男孩儿对扮家家酒的兴趣不大,就算参与进来,往往也缺乏耐性,常玩了一半就撂挑子,转而去玩玻璃弹珠和冲冲杀杀的游戏。索性,“爸爸”也由女孩儿担任,玩游戏可容不得丝毫勉强。

扮家家酒的内容大致包括买菜、带娃、打扫、做饭、请客、做客。出门买菜时要机灵,先下手为强,拎着小篮子、捏着塑料袋,屋前屋后,地头院角,到处搜寻。四季草木是最贴心的朋友,想要蔬菜,水花生、蒲公英等野草叶子随处可捋;再高级点儿,就去菜地里掐菜叶,偶尔还偷摘未成熟的豆子和番茄。不过,被母亲发现了是要被骂死的。拔几根狗尾巴草做扫帚,采一束野花插在罐头瓶子里,摘楝果、商陆摆果盘—游戏里的日子,也要过得活色生香。荤菜可选择的相对较少,到河里摸螺蛳、捉小鱼,鹅卵石当白煮蛋,干树叶为鱼鲞,红砖碎块即红烧肉,再去舀一瓢浮萍做汤羹,当然不能少了米饭—用沙子或泥土替代。看,蔬、果、鱼、肉、主食一应俱全,“得意”两字已挂在脸上,深觉自己是个好客的主人。

“客人”进门,落座,倒水,寒暄;“主人”夸完“妈妈”衣服好看,又夸“孩子”乖巧;“客人”则赞许“主人”屋子收拾得干净,菜肴丰盛。吃饭时,介绍菜和夹菜是必备环节,其他就靠即兴发挥了。有时,刚好有鸡鸭大摇大摆走过来,便说是自家养的,如何如何;有时,谈起邻里纠纷,你一句我一句,随想随编。我们不遗余力地学样、互动,生怕自己演得不够像。我们多么渴望快快长大,这样就能成为忙碌、得体、拿大主意的大人。

一直以来,大家默认的“做菜”,就是握个短树枝搅动“锅”里的“菜”,嘴里还不忘配音,“刺啦刺啦”。有一次,不知谁先提议的,要把菜真煮熟了吃,随即引来一片附和声。几块砖头搭起的灶台,再把整片瓦刷洗干净。那会儿正是蚕豆成熟时,我们抢着剥豆荚,把绿宝石似的蚕豆置于瓦片里,再将瓦片搁在灶台上。划亮火柴,干草和碎木片烧着了,青色的烟像被什么所驱赶,火急火燎地冒了出来。只是烟愈猛,火愈垂头丧气,眼看即将熄灭,我们束手无策,那个叫悠的女孩突然趴在地上,用树枝挑起“灶”内的柴,鼓起腮帮子往里“呼呼”吹气,火仿佛接收到了指令,噌地蹿了起来。旁边几个伙伴见状,兴奋地拍起手来。

蚕豆最终没吃成,母亲外出回来撞见我们玩火,很生气,踢翻了小灶,并警告我们不许再玩了,说万一引起火灾,人啊房子啊都要烧没,且吃了不熟的蚕豆还会中毒。

之后,悠悄悄跟我说,其实火也没那么可怕,她经常自己做饭,但烧火时千万不能打瞌睡,人离开前,得把灶膛里的灰烬用水彻底浇灭,这样就安全了。悠前几日刚加入我们,她是隔壁村的,之前极少和我们一起玩。

烧火是不敢了,不过,悠出了个主意,说我们可以跟办酒席一样上冷盘,这样也能真的吃啊。后来得知,悠的奶奶就是摆冷盘的。那个时候,岛上红白事、上梁酒、满月酒等都得请专人摆冷盘。某天,悠带着弟弟过来,她手里捧着个红色塑料果盘,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只皮蛋。皮蛋去壳后,她用水果刀将其切成好几瓣,而后在果盘里摆成花朵的形状。悠还带过自己煮的番薯、自己炒的黄豆和蚕豆,迎着大伙热切的小眼神,她嘴角上扬,笑容如涟漪轻轻漾开,最后汇成了两个酒窝。

在悠的带动下,一众小人儿纷纷仿效,你奉上干花生、橘子,我有瓜子、糖果,她分享腌萝卜、黄瓜,还一起采摘可食的野果子,如桑果、灯笼果、胡颓子等,生生把扮家家酒搞成了野餐活动,真正是,玩得开心,吃得舒心。那些男孩儿馋得流口水,觍着脸要求加入游戏。女孩子们可是记仇的,要你时不理不睬,如今想加入,可没那么容易了!实在被缠得没办法,那就给个佣人的角色吧,派他们干点儿脏活累活,扫院子、上树摘果子、洗碗盘之类,干好了才给饭吃。

我去过一次悠家。她家还不是水泥地,地面黑乎乎潮兮兮的。悠抱了些木柴到灶间,熟练地生起了火,灶膛里传出“噼啪”声,她叮嘱弟弟看着火,自己搬了张小方凳至灶台旁,稳稳站上去,右手握住铲子,在铁锅里“嚓嚓”铲几下,她的高马尾跟着晃动了几下。油入热锅,“吱吱吱”,悠解开旁边的塑料袋,小心地将番薯片一片一片地放进锅中,并不时翻动。夕阳正从后窗透进来,悠的侧影茸茸的,宛如一帧艺术照。

悠炸的番薯片颜色金黄,入口酥脆,我惊叹,竟一点儿没炸焦,这手艺都赶上大人了。悠闻言,大眼睛快速一眨,笑意从浅浅圆圆的酒窝溢了出来。她让弟弟和我先吃,自己端着个小脸盆,接了水,用手撩出少量的水,一点一点洒在灶膛的外围。

母亲说:“悠可怜,她那个妈跟一个做生意的跑了,太狠心了,这个女人!”

悠初中没毕业就去了外地,听说很早就嫁了人。前些年,昔时一起扮家家酒的伙伴提及,某次回家过年见过悠,她儿子都比她高了。

终于,当年一起玩扮家家酒的我们都如愿成了大人,可那样的快乐却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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