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喜鹊有关的转喻(组诗)
2023-12-26孙文波
◎孙文波
[雪下了,又没下]
雪的形而上不是冷。不是
一片一片大如席。不是冰封万里。
雪的形而上是来有踪,去无痕。
引起人心荡漾。眼前出现的都是想象,
一个人正站在空无里,另一个人
则坐在窗前,对着白色
把心思拉扯得比白更白,白成凄惨,白成
死寂。欢乐从来都是伪命题。
雪只是起源,从天上来,到地下去。
从想象来,到枯竭去。
很难为它画出一个范围;三尺宽,
或者九尺长。雪的丈量是拒绝丈量,雪,
不过是雪的隐喻(乱隐喻)。
不美好,不丑陋。什么都不。只在
思想上变成一种事实。一场雪,带来的
是多了一次抒情。一场雪也带来
封锁、危险、恐惧。带不来一群牛,和羊。
痛苦从一粒雪中膨胀。忧伤从
一堆雪中变得张扬,使忧伤成为忧伤的
形容;是乌鸦吗?是枯枝吗?可以是。
可以是啊!令人想着用双手捧起来。
直到一场雪来了又消失。空重回。
直到问成天问:雪下了还是没下?
[冬日走山随手记]
说是枯山,肯定不对。月亮
隐藏在背后,地下有呼吸。植物根茎,
还是冬眠的虫蠡?不用问,都有。
枯,只是进入视觉,没有触及它的本质。
在物理的意义上,变化只是
时间的原则。我走在其中,是走在生命的
胎盘中。我知道,过一个月,
或者一个半月,万物的轰鸣会重新响起,
如果我还站在这里,心中的惊怵
会比一次屠牛还恐怖。这一点,让我追溯的心
再次澎湃。反复地,如大雪
降落一样出现,飞舞着。我说:萎顿,
并不能抹除明天。
绝对的存在告诉我。我不能灰心,
不能就此消沉。我必须在头脑独自描述
“万物生长竞自由”的蓝图;一只大雁
天空中的啁啾,一只麂子从草丛中飞窜的
敏捷身影。这些是我必须给予自己
的希望。就像我终于登临一座无名山峰顶。
俯瞰辽阔的平原,唯一的苍茫
不是枯黄泛滥,而是,不灭始终如一。
是无中生有,是生出我的山河不朽。
[与喜鹊有关的转喻]
三个月前,彤红的柿子悬挂
在落光叶子的枝头上。是喜鹊的
食物。现在,除了仍然
光秃的枝丫上还有喜鹊的停栖,
放眼望去,徒生寂寥的情绪,还使人
心生幻想;在这里,季节明确,
是“枯”的王国。这样说,
显然有不甘生长,谁也做不了岁月的主。
只能凭胡思乱想制造假象:把喜鹊
说成神的宠物。在这里给予死寂生气。
很夸张吧。的确值得夸张。
尤其细数之下,总共十二只出现在眼前。
十二,天干地支之数,隐喻饱满、
绝对。可以直接抵达上苍。
一个神秘的国度。告诉众人,有些事
无须解释,它存在,是存在之幸。
必须仔细分辨,它的任何一次振动翅膀,
扇起的都是思想的风暴。
巨大的涟漪,可以从城北穿过中心城区,
直达三千里外的大海,在一座岛屿上
引起一个人的慌张。让他对
潮湿心生仇恨。对到处怒放的花卉
从赞美变成诅咒。很不符合
一般的理。唯有等待,把黑发等白。
等得像雪一样。雪,是前景,
也是背景。增加了喜鹊存在的意义。
一片白中的几点黑。特别像白纸上
留下的墨迹。上苍的任性写意。
说明眼睛有时候不是用来看事物,
眼睛必须有手术刀一样的功能。
[海棠花开]
玉兰花之后海棠花盛开。
都是红色,红得特别不一样,
细腻如血,在风中荡。
不孤独,相映成趣。只是少梨花。
也就是少了暧昧。非常坦然。
值得赞叹。这是春天的美。
也是美的顶端。一万种美中的王。
必须夸张。必须把一朵
说成顶一万朵(就是一句顶一万句
同样的意思)。哪怕在风中颤动,
也美。急切的颤动,是表达,
是倾述。是对人间的修饰。
应该。不然人间真太无趣。普遍的
疾病带来恐怖的热,咳,痛,
一次旅行草草收场。还好的是海棠
彻底修整了院子。减轻病。
凝视是治病。从一朵到另一朵,
药,在蕊中,在瓣上。如果天气
晴朗,带来的是,光中有光。
让人想到某人的诗句:它的
存在,让我们早早涉过忘川。
·创作谈·
诗歌即存在
曾经有人说,在不少中国人的心里,诗歌是近乎宗教的存在,它以信仰的方式支配着人在生活中的行为。这句话可能绝对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一定道理。原因在于对一个基本没有宗教,或者说宗教在人的生活中不那么具有支配力的文化中,由诗歌作为替代品,支撑起人的信仰,也不是一种不可以的事情。
由此说来,写作诗歌,是否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建立自我宗教的事情呢?几十年写作后,我觉得是可以的。一方面,对诗歌的趋近,给人带来了生命的净化,另一方面,写作诗歌让我们在某个方面得到了认识世界的手段。我正是在一步步对诗歌的接近中,看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的价值。同时,也因为诗歌建立起了与这个世界广泛的联系。
很多时候,我正是通过诗歌完成了与世界的对话,也是通过诗歌认识了发生在这个世界的种种事件的实质。如果说我还有世界观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观的建立,是由诗歌写作来完成的。直至现在,我还在通过诗歌来理解世界,一点点地在诗歌中窥探这个世界的奥秘。在这一点上,诗歌既是工具,也是最后的事实。可以这样说:在我这里,诗歌是属于本质主义的存在。这一点就像前两个月我在回答一个访谈中说到的那样——诗歌即存在。也正是因为此,我在写作中的全部意图不是别的,是希望通过诗歌获得某种洞悉人生奥妙的能力。并由此让自己的生命得到丰富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