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研究：基于人—空间—活动的整体关联性分析

2023-12-25黄瓴黄睿骆骏杭唐坚

上海城市规划 2023年1期

黄瓴黄睿骆骏杭唐坚

关键词：场景资产；社区公共空间；社区更新；整体关联性

“城市空间不应是单纯工程性的和只追求技术效率的，更应成为人性成长、人际互动的空间，这种互动为城市环境注入了生活的血液。[1]”我国城市逐渐迈入内涵提升、品质优先的新发展阶段。2020年，李克强总理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上进一步强调“宜业宜居”，要“把城市建设成为时代特色鲜明的人文魅力空间”。社区作为实现基层治理创新、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求的重要场域[2]和城市文化构成的基本单元，其公共空间品质优化成为社区整体品质提升的重要抓手。以往的城市社区更新实践，由于常陷于空间的表象营造而忽略了背后的精神意义和文化传承[3]，导致社区居民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式微。同时对人、空间和设施等单个要素的关注强于对要素间的关联性判断和整体价值认知，更新效果常常差强人意，因而亟需更科学的认知理念和解决方案。本文基于“资产为基”的社区发展理念（Asset-based Community Development）与新芝加哥学派的场景理论，结合实践体会，建立社区场景资产概念，通过定性与适度量化結合，构建因地制宜的社区场景资产分析框架，以重庆市渝中区领事巷社区为例，采用知觉矩阵和行为场景分析法，从整体和典型两个层面深入探讨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中人—空间—活动的相关关系，分析影响其品质的关键原因，进而总结凝练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体系，以期为山地城市老旧社区更新提供一种尊重在地生活方式、强化社区价值认知、实现整体品质改善的新思路。

1 从场景到场景资产

1.1 社区场景与社区资产

“场景”（scene）在牛津英语词典中指真实生活或戏剧、书、电影中的场面或片段，作为电影专业术语时，尤指对白、场地、道具等影片希望传递给观众的综合信息和感觉，强调各元素间的有机关联[4]91。后工业时代，以特里·克拉克为代表的新芝加哥学派将其引入城市社会学研究中，应用“场景理论”（scenes theory）来分析关于一个地方（place）的美学意义，涉及消费、体验、符号、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等文化意涵[4]92。场景理论以整体性思维探讨城市场景的功能及其对城市发展的作用，为评估城市更新与发展提供了新视角。将场景理论应用于社区公共空间的适应性研究，即整体性思维的借鉴、作为测量和验证的理论工具、强调主体文化参与的重要性[5]——可更好地认知社区在地特色和空间整体价值。社区场景是社区公共空间中居民和日常行为活动、物质空间及其所蕴含的文化和价值观等多要素的集合，将社区场景视作一个文化整体极具价值。

社区资产是社区中一切可以利用的有价值的事物、空间、人等，是可促进社区发展的资源[6]。“资产为基”的社区发展理念强调社区内在潜力，通过激发社区活力，以积极的价值观念促进内部资源合理利用，减少对外部的过度依赖，实现社区自我完善和发展[7]。这一理念方法已得到广泛实践应用[8-12]。社区资产可分为人力、物质和社会资产3种基本类型[13]，其他形式由这3种资产派生而成。本文试图将社区场景纳入社区资产构成体系，进一步挖掘社区空间价值。

1.2 场景资产：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价值新认知

山地城市老旧社区的最大特点在于其丰富的空间特征和历史特征[14]。如顺应山地地形，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形成的以步行交通为主的传统线性“街—巷”空间蕴含着独一无二的地方性文化方式。场景理论提供了整体认知社区空间、居民日常生活状态和历史人文氛围等多要素的研究视角，而社区资产则拓展了从稀缺存量资源视角看待山地城市老旧社区的公共空间特色及其人—地关系的思路。基于此，本文拟建“社区场景资产”概念，认为应将社区场景看作一种城市空间的特色资产。“社区场景资产”可理解为：①是一种包含了人群、活动、物质空间和空间文化等多要素集合，具有原真性、日常性、在地性、公共性和生长性的有机整体性资源；②具有一定历史、文化、社会、美学或情感价值，且每一种场景具有唯一性特征，是可促进社区发展的空间财富。在社区更新过程中，可作为其中一种重要资产类型被识别和利用。

社区场景资产的价值内涵包括：①整体性，场景理论以整体性思维探究城市“舒适物设施”的最佳组合，关注空间文化内涵和不同要素间的相关关系。社区场景资产的整体性本质上是生活状态的整体价值。社会学家、哲学家莫兰[15]就在其《整体性思维：人类及其世界》一书中提出以整体性思维来最大限度地促进人类永续发展。②在地性，识别社区场景资产即科学识别社区在地价值、尊重当地生活方式，认知人—空间构成的生活状态合理性。③公共性，应提倡社区场景资产的“无差别化”捕捉，通过多种场景资产的共存、互补、共生、共荣，体现城市活力，有助于制定平衡公共利益的更新决策。④原真性，保留社区公共空间在地生活的真实性具有重要社会用途和文化意涵[16]，基于原真价值的社区场景资产有助于实现在空间的起源与新开端之间达到一种平衡[17]。

1.3 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要素构成

场景是舒适物设施（amenities）的组合，通过分析一个地方舒适物系统的构成特征，可了解当地人的物质和精神文化需求[18]。在其研究体系中场景包含“邻里社区、物质结构、多样性人群、前3个元素与活动的组合、文化价值和意义”5要素[19]181，[20]8。诸多学者基于不同的研究视角，有不同要素解读（见表1）。如余丽蓉[21]58认为场景从本质上看是文化空间的延伸概念，包含人、活动、场所3大构成要素；温雯等[22]47则从文化视角总结场景的形成需要文化形式、地点和人3个要素。结合场景理论与已有研究基础，本文将社区场景资产解析为以文化价值观为核心的“人群”“物质空间”和“行为活动”3大维度，即人、空间、活动3大有形基本要素。在整体价值认知下，社区场景资产的要素构成应从人和空间整体关系出发，人作为主体，空间作为客体，两者存在持续的相互作用关系[23]，行为活动则是其互动结果。一方面，人在空间中起主导作用，通过行为活动赋予空间意义；另一方面，空间作为活动载体提供“行为支持”（activity support）[24]，对人的某些行为活动起到限制或促进作用。

2 基于场景资产价值的山地城市老旧社区人—空间—活动整体关联性分析

为探讨社区场景资产在实际应用中以何种方式影响社区公共空间品质，进一步对3要素展开整体关联性分析。

2.1 研究对象和方法

2.1.1 研究区概况

本文选取重庆市渝中区七星岗街道领事巷社区为研究对象（见图1）。社区占地约0.06 km?，常住约0.7万人，人口密度大，老龄化率为28%。社区山地特征明显，区位优越、交通便捷，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现存英国、德国领事馆旧址和郭沫若旧居。其多元化的公共空间承载了多样的生活服务和文化活动，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与人文特色，社区场景资产存量可观。

2.1.2 研究思路与方法

笔者从社区整体与典型场景资产两个层面，探讨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中人—空间—活动的整体关联性（见图2）。首先，通过观察法识别并获取领事巷社区20个场景资产的空间分布情况①（见图3）和物质空间要素构成，选取5天从8： 30—21： 00分3个时段记录其人群活動情况，统计得到休闲娱乐、经营消费、文化纪念和生活其他共4大类29种活动类型、1 681活动人次，运用GIS分析获得其时空间分布特征。其次，采用知觉矩阵分析[28]和行为场景分析法，从“空间环境完善度”和“行为活动丰富度”两个维度对社区场景资产进行综合评价及分类归纳，了解社区公共空间总体品质特征。最后，筛选典型社区场景资产，借助2天所观察的330条有效活动记录详细分析人群活动与空间的互动关系，探讨影响社区公共空间品质的关键因素，进一步构建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体系。

2.2 社区层面

2.2.1 社区场景资产分布及其特征

根据调研结果，领事巷社区场景资产多分布于街巷和院落空间，活动人群以老年人为主，中年次之，青少年最少，且多集中在14： 30—18： 00活动。活动类型以休息、聊天和张望等休闲娱乐为主，开店和摆摊等经营消费活动次之（见图4）。进一步运用GIS核密度分析工具，获得领事巷社区人群活动空间密度分布图（见图5），整体来看，领事巷社区场景资产在时间和空间上呈现较不均衡的“沿街巷集中、部分空白”的分布特征。从早至晚，活动人群在数量上呈现先增后减趋势，并从以沿街店面和摊贩为主的街巷空间逐渐向以下棋、打牌等娱乐活动为主的院落空间，再向火锅、串串类生活店铺的街巷空间缓慢偏移，其中经营消费比休闲娱乐类活动持续时间更长。

2.2.2 社区场景资产评价与分类

为分析社区场景资产中人—空间—活动3要素的整体关联性，从空间要素层面的“空间环境完善度”和人、活动2个要素层面的“行为活动丰富度”2个维度构建知觉矩阵，对领事巷社区20个场景资产进行综合评价。其中“行为活动丰富度”以累计活动人数、累计活动密度、活动人群、活动类型和活动强度5项为指标②（见表2）；“空间环境完善度”以地面铺装、公共设施、绿化、维护管理和清洁4大项[29]16个小项③为指标计算舒适物设施要素分值，以各项均值求和得到最终总分（见表3）。进一步通过专家打分法得到社区场景资产综合评分结果及其象限分布情况（见图6）。

结果显示，领事巷社区场景资产多分布在第一、第四象限，而少见于第三象限，表明其公共空间整体品质较好。但也反映出除社区空间环境完善度和行为活动丰富度双高的社区场景资产外，还存在着部分空间环境虽然拥有较高的完善度却鲜有人涉足，或是空间完善度低但人群络绎不绝的特殊现象。

2.3 典型社区场景资产层面

2.3.1 典型社区场景资产筛选

为深入研究上述特殊现象的成因，探讨影响社区公共空间品质的关键原因，进一步筛选社区典型场景资产，通过行为场景分析方法，研究物质空间（包括舒适物设施要素及其组合）、人群活动（活动类型、停留时间等）及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见图7-图8）。

2.3.2 社区“人—空间—活动”整体关联性分析

（1）舒适物设施要素完善度影响公共空间整体活力

通过场景资产6号与7号（均为院落空间）比较可得，“空间环境完善度”较高，但舒适物设施类型存在较大差异（见图9）。在常规使用时，7号中人群活动频率和设施累计使用时长远大于6号（见图10）。分析可知，6号存在舒适物设施缺项情况，未提供休憩、邻里交往等必要功能和支撑人群活动的基本设施，因此舒适物设施要素完善度是影响社区空间活力度的首要原因。

（2）功能类型的差异导致居民空间需求差异

对“空间环境完善度”相当的社区场景资产4号和13号对比发现（见图11），两者的舒适物设施要素类型和空间可达性相同。不同于无楼栋入户、位于居民楼栋背面、除儿童偶尔嬉闹玩耍外鲜有人问津的4号，13号中有6个楼栋入户口，是居民日常生活通行的必要空间，各年龄段人群在此进行邻里交往和休闲活动（见图10），尤以老年人居多。由此可知，空间区位导致空间功能的不同是影响人群活动的潜在因素之一，居民对有通行等必要功能的场景资产活动需求度更高。

（3）合理的舒适物设施要素组合可强化活动的空间粘性

社区场景资产20号与14号均为楼栋入户空间，兼具休憩和通行功能，“空间环境完善度”较低。不同点在于两者的舒适物设施要素组合不同（见图12），14号中要素组合较为单一，人群活动停留时间短，而20号提供了基本生活服务和消费功能，吸引人群汇聚，居民活动频率高，空间粘性较强。因此舒适物设施要素和要素组合的合理性是影响社区空间活力度的关键原因。

（4）居民的创造性使用对空间活力具有强促进作用

社区场景资产2号与3号均为街巷空间，3号有较明确的功能分区，各物质空间要素使用情况较为常规（见图13），而2号在空间设计之初并未考虑居民的公共交往需求，通过笔者长期观察，发现居民每日自发聚集于此，形成了良好的邻里交往空间和新的功能分区（见图14）。除正常互动外，还普遍存在居民对物质空间要素的创造性使用（见图15），以满足其生活需求，提升了公共空间活力。

3 基于整体品质提升的社区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体系构建

通过对人—空间—活动的整体关联性分析，总结影响社区公共空间整体品质的主要因素。本文提出补足底线、强化功能、改善组合和适度留白4大提升策略，其中对于舒适物设施要素的补足和要素组合的合理配置是通过最小干预改善空间活力的重点，由此进一步构建山地城市老旧社区的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体系（见图16），为后续在地研究提供借鉴。

山地城市老旧社区的公共空间场景资产体系包含社区参与主体、日常行为活动、社区物质空间及空间文化价值4个要素。其中，空间文化价值强调社区场景资产的日常性文化内涵，通过显性的物质表现提高场景资产文化识别度，也以隐性的精神语言化育和凝结人心，对社区公共空间活力存在重要的影响作用。社区参与主体在受物质空间影响的同时也发挥主观能动性对物质空间进行认识、改造和再认识，而改造结果会对社区参与主体产生新的影响，以此循环交互最终达到三者的平衡状态，实现公共空间品质提升。社区物质空间以舒适物设施的形式展现，包含基础型、提升型和创造型3种：基础型为满足居民基本日常生活需求的公共服务设施及其他物品；提升型为能满足文化需求和提升生活品质的文化和治理类设施；创造型则是对社区公共空间的设计留白及软性舒适物设施，由居民共同参与完成。社区场景资产精神文化要素的沉淀会持续吸引人群集聚，物质空间要素的完善则可促进人群开展活动，同时居民在日常邻里交往中也在衍生或重塑其精神文化要素、创造和改善物质空间要素。两者在社区场景资产统合下相互促进，共同提升社区参与主体日常生活的愉悦性和舒适性。

4 结论与讨论：将山地城市社区场景资产作为社区更新的重要动力

基于场景的整体价值认知，本文初步构建了“社区场景资产”基本概念，并提出充分识别其作为城市和社区更新内生动力的重要价值与意义。

价值观念上，将场景视为一种重要的城市空间特色资产。场景理论提供了一套空间价值的整体认知方法，以人与环境的紧密关联性为核心来理解社区各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重新发现山地城市老旧社区公共空间的在地性和整体价值。从过去单项的空间要素聚焦走向整合统一体研究，社区场景资产作为一项重要的存量潜力纳入社区更新，有助于减少更新过程中可能出现的误判或要素遗漏等问题，最大化发挥社区存量空间价值。

规划方法上，将“场景营城”作为社区更新规划的重要手段。“场景营造”是以群众在城市空间中的感知为出发点而开展的空间设计优化与氛围营造[30]，通过树立社区更新“场景观”，认知社区空间场景保有的美学价值来发现、保护与营造场景。并适当包容其多要素杂糅与协同、冲突与融合的存在，在关注日常生活空间的同时合理处理场景之间的关联性、连续性和差异性关系，保证舒适物设施从设计到落地实施的一致性。

更新机制上，将公众参与纳入社区场景营造主体框架。场景营造行动作为社区空间文化培育的关键触媒和重要手段，需充分重视既存社会关系，转变实施机制和方法，提升居民的参与积极性并发挥主观能動性，从而更好地实现公众参与。通过激发、培育和引导，推进多元主体形成上下合力，提升社区公共空间活力，以实现人与空间、人与人的良性互动，进而共塑场所精神和人的品格。

本文是对“社区场景资产”研究的起步。这一概念虽已开始被应用于社区更新规划，但仍需在实践中进一步系统凝练和总结。场景资产概念的构建和应用对响应有序推进城市更新的国家战略行动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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