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剧一姐” 佘诗曼：信自己

余驰疆

2023年12月10日，佘诗曼在北京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

有时候，剧播得太火，连庆功宴都得争分夺秒。前一天，佘诗曼还在香港参加庆功，一身红衫神采奕奕；第二天就飞往北京，准备第三天的内地庆功兼“粉丝”见面会。一出场，便是此起彼伏的“Man姐”——这是她在电视剧《新闻女王》中饰演的文慧心的昵称。

开播以来，《新闻女王》同时在内地和香港爆红。在网络播出平台优酷，该剧创造多个数据纪录，每天收割数个热搜，金句频频出圈；在香港无线电视台（下文简称“TVB”），收视率节节高升，第二周便已达到27.9%，基本提前锁定年度冠军。

上一部达此成绩的剧集，同样来自佘诗曼，2018年的《延禧攻略》（由TVB外购）；再上一部，还是佘诗曼，2014年的《使徒行者》。“港剧一姐”，实至名归。

“一姐”有多可怕？同剧演员高海宁第一次与佘诗曼对戏，就被她的眼神震慑住，脑袋空了一拍。就像前辈汪明荃评价的：“佘诗曼演戏，一秒钟变脸。”

不止高海宁，后辈几乎都不太敢和“一姐”飙戏。开拍前剧本围读会，佘诗曼一进去便发现气氛不对，她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我发现他们好像我以前，声音不敢放出来，所有戏都是收着的。”她立马跟监制钟澍佳商量：“不如搞个饭局啦？今晚、马上、不要等了！”于是，佘诗曼三下五除二张罗起一顿饭，十足的大姐大气派。

“吃一顿饭聊聊天，大家熟悉了，也就融入了。”她话锋一转，“但只要进入演播室成为文慧心，第一个镜头我就会那么凶，那么严厉。”

这个镜头就是“Man姐”一身干练白西装走进直播间，隔空指着监视器前的老对手梁景仁，不屑又铿锵地说：“让我再教你一次，什么叫做直播。”

采访现场，佘诗曼台词重现，一样的语气和眼神，的确是一秒切换，气场全开。

“鸡仔声”的蜕变

从表象看，“Man姐”与佘诗曼很不同。文慧心是绝对的强势之人：面对职场同辈，她单刀直入，唇枪舌剑；面对后辈，她眼神犀利，满身气场；面对顶头上司，她也不会退缩，绝不罢休。观众爱看她力挽狂澜，怼得竞争对手次次“吃瘪”。

电视剧《新闻女王》海报。

電视剧《新闻女王》剧照，佘诗曼饰演文慧心。

而生活里的佘诗曼，显然是个温和派，人人夸她情商高，连她自己都说若是在宫廷剧中，她应该是活到最后的人。过去，这种高情商是隐忍，当港姐出道，在片场被误解、被骂，为维护港姐形象，她都会默默忍下。如今，这种高情商是种松弛，前不久网友发图对比《新闻女王》中的演员年纪，佘诗曼在写着“45岁”的个人照片下回复：“我48啦。”一派云淡风轻。

然而仔细观察不难发现，“Man姐”与佘诗曼也有着相同的本质。这种本质，就是香港人如此钟爱她们的原因——她们都有着典型的“港女精神”。

最突出的就是专业主义和拼搏精神。《新闻女王》里，文慧心并不十全十美，偶尔会不择手段，会利用下属，有心机也有心计，但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从来深信不疑：搭档截下稿件，她便脱口念出历年公车事故数据；主播时段被抢，她就拉着团队去火灾现场直播……文慧心身上最吸引观众的，就是那股敢拼敢斗的劲儿。

佘诗曼也是这样越挫越勇的人。《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准备了多张她的经典角色照，拿到前两张时她就笑了，一面说着“好嫩啊”，一面讲起第一次演戏的故事。她的第一个角色是《明天不一样》中的麦婉仪，搭档当时正红的黄日华与陈法蓉。事实上，这个角色是公司安排的“预备班”——当时佘诗曼已经被选上在《雪山飞狐》中饰演苗若兰，必须提前学着如何演戏。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演戏，觉得能把台词说出来就很棒了。”一场雨戏，佘诗曼蹲在地上挖土，指甲满是泥，又冷又痛，演了无数遍。“雨水冲刷着脸，看不出来，其实我在哭。”旁边的黄日华觉得小姑娘不容易，拍拍她肩膀说加油。她问黄日华怎样才能演得更好一点，黄日华回了4个字：多演就好。

预备役结束，佘诗曼开拍《雪山飞狐》，结果被骂到狗血淋头，全港都在笑她台词差、声音小，给她冠上“鸡仔声”的名号。“鸡仔”内心的斗志也因此被点燃，佘诗曼下定决心要扳回一城。她到处请教前辈台词技巧，楚原先生给她出主意：“不然你在家大声骂脏话吧？”

“会不会被邻居投诉啊？”

“那你拿报纸读吧，大声读出来。”

于是，佘诗曼每天在家读报纸，练咬字、练气息；一遍遍看经典影片，从模仿到自主表演，对着镜子观察表情；精神高度集中，没日没夜背台词。2000年，她主演电视剧《十月初五的月光》时，一出场就是一大段个人台词，说得抑扬顿挫、字字到位，观众才发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那是我第一部没有被骂的戏。”那一年，这部剧成为TVB年度收视冠军，佘诗曼第一次入围“视后”。

《十月初五的月光》成功后，佘诗曼跻身一线，工作量陡升，身上也留下大大小小的伤：连续拍《倚天屠龙记》《碧血剑》，吊威亚吊到腰椎、脊椎侧弯；拍《帝女花》时下巴撞在地上，至今还有疤痕；一年上百集古装剧，脖子长期受压留下病痛……

2006年，佘诗曼凭借《凤凰四重奏》第一次问鼎TVB“视后”，上台领奖时忍不住大哭：“从被大家说‘鸡仔声到今天，我很开心，我会继续努力。”

每个角色都是一场“赌局”

除了拼，“Man姐”和佘诗曼还有一点相似：坚定的意志。《新闻女王》里，文慧心一路打拼坐上副总监，决定开启“新闻改革”。高层不支持，对手使绊子，下属不配合，即便面对被开除的风险也决不妥协。就如同最后一集文慧心告诉观众的：“电视喂什么，观众就吃什么……再动听的内容，也要查证。”这是文慧心的新闻理念，也是该剧最后留给观众的建议。

“有的时候我看自己的八卦新闻，很多都是假的，所以越来越知道要带着思考和辨别去看待新闻、看待世界。”

从小到大，佘诗曼看起来温柔，实则很有主見。在瑞士读书时，她有家庭条件优渥的男友，“他可以照顾我，不用工作，我只要每天在家吃饭、看电视，外出也可以依赖他”。当时她心想：我在干什么？我才22岁，不甘心这样一辈子。于是分手、回港。回到香港，她四处找工作，电视里传来港姐比赛的音乐，在母亲支持下报了名。一路过关斩将拿了季军，开启演艺生涯。

电视剧《十月初五的月光》剧照，佘诗曼饰演祝君好。

电视剧《金枝欲孽》剧照，佘诗曼饰演尔淳。

2000年后，她逐渐成为TVB当家花旦。那些年，角色都是正派大女主，她深知这样下去会越走越窄。无奈电视台为了维护她的形象就是不给反派角色，最后她请监制瞒着老板，才“骗”到一个反派。

这个反派，就是2004年《金枝欲孽》中的尔淳。好不容易拍完，风波又起。当时有厂商请佘诗曼在广告中饰演嫦娥，恰逢《金枝欲孽》预告播出，一个尔淳推玉莹的镜头让广告主立马撤回代言，“没有嫦娥这么凶、这么狠的”。

所有人都觉得佘诗曼得不偿失，殊不知几个月后《金枝欲孽》在全亚洲掀起热潮，她饰演的尔淳外柔内刚、腹黑深沉，人物复杂性被佘诗曼演绎得淋漓尽致。

2011年，佘诗曼又做出一个冒险的决定：北上拍戏，进入内地市场。“不踏出那一步，我永远不会知道未来怎样，我觉得要跳出温室，尝试走一条自己的路。”

那时的内地市场，影视竞争空前激烈，港台演员已不复当年的资源优势，即便佘诗曼顶着“视后”头衔，也得从头开始。“拍《忽必烈传奇》，和胡军老师对戏，特别紧张，我就找了个老师一句句教普通话对白，练了好久。”就像当年看报纸练台词，佘诗曼看剧、看综艺练普通话，梦想着有一天不用配音就能用普通话演完一部剧——前年，她拍了电视剧《今天的她们》，终于实现了这个目标。

2014年，佘诗曼凭借《使徒行者》再次拿到TVB“视后”，成为TVB台庆历史上获奖最多的演员。剧中爱贪小便宜又正直坚强的钉姐，让她再次收获一个经典角色。

那些年，古装剧、仙侠剧崛起，但由于颈部旧伤，佘诗曼许久没有再接古装。直到2017年，《延禧攻略》的剧本来到她的手上。一开始，《延禧攻略》并不被看好，拿到女配角的佘诗曼更被认为是“自降咖位”。“但我看剧本的时候就决定出演了，因为我只花了不超过3天看完了70多集剧本，停不了。”事实证明，她又“赌”对了，她扮演的娴妃被观众称赞：不需要烟熏妆就能完成黑化。

有的时候，选角色、选剧本对演员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但佘诗曼赢了那么多次，秘诀就是如她所言：信自己。

“她是真正的‘视后”

演员苑琼丹曾评价佘诗曼：她是真正的“视后”。不仅因为演技好、人气高，更因为重情重义。苑琼丹讲了一个故事：一位TVB剧务退休，佘诗曼特地在拍戏空档，赶到退休宴现场，送了一份大礼。

“TVB的剧务工资大多不高，在剧组地位也不高。都退休了，演员为什么要买你账呢？”苑琼丹说，“但佘诗曼不这样，人品好，到哪里都不会输。”

2014年，佘诗曼凭借《使徒行者》再夺TVB“视后”。

“从我当港姐开始，因为妈妈不在香港，我都是自己生活、工作。”佘诗曼对记者说，“很多时候在片场，都是这些剧务大哥在照顾我，煲了汤会给我一点，买了面包也会给我一些。”2011年，佘诗曼暂别TVB时，全体剧务请佘诗曼吃饭。一大桌上，就她一个女孩，其他都是50岁以上的大哥。“他们一直叮嘱我，你出去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们说……我现在都记得他们把我送上车的那个画面。”采访至此，佘诗曼哽咽了，“他们真的好像我爸爸一样。”——5岁那年，佘诗曼的父亲因车祸离世，她和哥哥弟弟三人，从小都由母亲照顾长大。

“很多跟你同时进入TVB的香港女演员，都已相夫教子，逐渐淡出荧幕，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呢？”记者问道。

“因为我太爱演戏了，我喜欢接触新角色的过程，思考、代入、表演，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好刺激、好兴奋。”佘诗曼说，“但是，我的那些姐妹同样很拼，只是战场不同。我们以前早班都叫‘零六，就是6点要开工，她们现在天天‘零六啊！比我更拼。”

“我的人生理念是，不论做什么，职场也好、母亲也好，就是要不停学习，不停进步，有进步才会有自信，有自信才会发光。”

香港媒体人查小欣曾用四个字形容佘诗曼：风中劲草。她看似如蒲草柔软，实则像磐石一般坚定；她在娱乐圈的大风中摇曳，但始终根深强劲。这样的她，才能自在地演活新闻女王——“Man姐”。

人物简介：佘诗曼，1975年出生于中国香港，毕业于瑞士国际酒店管理大学，1997年获“香港小姐”季军进入娱乐圈，1998年出演首部电视剧《明天不一样》，代表作品包括剧集《十月初五的月光》《金枝欲孽》《使徒行者》《延禧攻略》等，2023年底，由其主演的《新闻女王》在优酷和TVB热播。